我的家族怎么可能不要我了？
季越很想反驳黎允祺说的话，可是唇瓣嗫嚅了几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他知道黎允祺说的是真的，自己都被送到了康达孤儿院里了，从哨兵预备役变为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普通人，犹如天堂到地狱。
“你说得对，我是只配吃白米饭的庸才。”季越说完这句话后就举着筷子把饭往嘴里扒，没滋没味的米饭吃到嘴里却是咸的——
季越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泪流满面，尝到的咸味就是来源于他自己的眼泪。
“土豆还是可以吃的。”花朵看不下去了，要是传到网上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说她们孤儿院虐待儿童呢，当即挖了一勺满满的土豆就着咖喱汁“啪嗒”一下放进季越碗里。
“朵朵长大了，”黎允祺将小姑娘的鬓角捋到耳侧，“已经懂得了很多道理。”
“当然，我可不像某人一样不知道感恩！”朵朵得意洋洋地叉腰，她说的“某人”是谁，不言而喻。
黎允祺：“那你愿意把你从我这里学习到的东西教给季越吗？”
预料之中的，朵朵抗议得极为厉害：“为什么要我教他？他自己学习不好吗？”
“我之后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来孤儿院了，朵朵要成为我们的小老师才行。”黎允祺风轻云淡道。
这话猝不及防，让朵朵瞪大双眼，眼睛一眨嘴一瘪，泪水就如开了泵的水龙头一样自然而然地流出：“祺祺哥哥不要我们了吗？”
“我早就把大家当成自己的家人了。”
黎允祺笑着摇头，他早就注意到周围的小孩一直盯着他们，只是没有人开口，如今看见朵朵这副样子估计会引发恼人的连锁反应——
他及时制止了小孩们的音波攻击：“大家听我说，最近工作要忙起来了，只是减少来这边的时间，还是会回来的。朵朵，你是大姐姐，能不能做到管好大家？”
“我，我能行！”花朵吸吸鼻涕，大声回答道，“我还会盯着饭桶干活，绝对不让他多吃！”
季越没憋住，哇哇大哭：“我就是想吃饭！你不许再叫我饭桶了！”
朵朵不甘示弱：“谁叫你叫我鸵鸟！饭桶饭桶饭桶，你也不用想要成为怎样的人了，以后就叫饭桶吧！”
趁着两个小孩争吵没时间搭理他，黎允祺悄悄地溜出了食堂，轻轻地关上大门后才松了口气。
“祺祺，你这一路走来真的很辛苦。”
面前头发斑白的老人坐着轮椅，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见黎允祺鬼鬼祟祟的样子，她慈祥地笑起来。
“不辛苦，只要是孩子们有个快乐的童年，那就都值得。”黎允祺推上院长妈妈的轮椅，轻声道。
“你呀，就是对自己太严格要求了，守护孩子们却不允许自己快乐，没有这说法，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黎允祺有时不敢与院长妈妈直视，他能够轻描淡写地把尚且年幼的孤儿们糊弄过去，唯独骗不过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人，她太清醒，能够洞悉他的真心。
“我……会考虑的。”
“君轻尘对你的影响太大了。”
院长妈妈目视前方，淡淡地丢下一句。
黎允祺心跳漏了一拍，一时语塞：“您……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又刚好一个是向导，另一个是哨兵，不用说也知道你们的未来会绑定在一起，君轻尘战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罢了，你不是那种会陪着搭档殉情的性子，而且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不能像君轻尘一样抛下所有人。”
“……”
院长妈妈说对了，他一开始经历了深度链接的徒然崩裂，精神力等级连掉两级，是有过想死的念头，但他还是撑过来了。
黎允祺不仅要背负着逝去战友的生命，还要背负一整个康达孤儿院，如果他也死了，就算有联邦下发的抚恤金，也远远不够支撑着孤儿院运转下去。
唯有活下去才有可能。
“五年了，祺祺，你该把目光放向别的人了，君轻尘的死虽然救了很多人，但是他辜负了你，你不必愧疚。”
“我听说还是有很多哨兵追求你的，你可以闲暇时间跟他们出去约约会，只要是真心喜欢你的就行。”
院长妈妈的喋喋不休黎允祺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淡淡地“嗯”了一声，心道：倒是真有可能因为胁迫跟一个不是真心喜欢我的人结婚。
到头来黎允祺还是不能确定异兽说的，霍烁的一见钟情有多少可信度，但是以后异兽肯定会千方百计地制造跟他接触的机会。
他这样想着，突然叫了一声：“院长妈妈。”
“嗯？”院长妈妈新奇地回头望他，难道这孩子终于开窍了？不再守着那一座墓碑过日子了？
“我是说，假设我现在有一个追求者，我不能拒绝它，因为拒绝反而会让情况更不可控，不知道它会做出什么，但是如果答应它，虽然能一时顺利，但是长远来看反而有害。你会怎么选？”
黎允祺忐忑不安地问道。
虽然异兽现在还是在霍烁身上，但他也不清楚异兽在他身上留下的标记能不能给异兽提供视野。
如果他想铲除异兽的想法被它发现……
“祺祺，不要忘记你最擅长的是什么。”院长妈妈若有所思，黎允祺都快以为她看破了他说的谎。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工于心计，借力打力。”黎允祺喃喃道，“用外部的力量瓦解内部的抵抗，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就再一次接触霍烁，在避开异兽注视的前提上让他知道异兽的存在，起码能够增添一分力量。
于是他回到家，打开终端，让小e给向导执行委员会发一封申请书。
人机小e还在疑惑主人为什么会突发奇想主动联系那边，诚实地书写了一份格式正确的申请书，它呆呆地问道：“主人要申请什么？是要给小e更换机体吗？还是我们终于能够要到一笔经费了？”
“通过向导执行委员会联系，霍烁下一次的精神疏导。”
小e：@A@？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它发出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主，主人？您终于被那只大笨狼完全控制了吗？！居然主动要求去见霍烁！”
“implausible！incredible！unbelievable！”
黎允祺无奈道：“让我们说中文好吗？小e，你不需要为了表达对霍烁的抗拒在词库里翻来覆去地找几个英文词汇，对你的算力不好。”
“好的主人！但是他真的很糟糕！他不仅对主人你没有一丝尊重，而且还是个一点也不成熟的幼稚鬼，主人你看上他哪一处了？我可以发恐吓信让他改！保证不会让霍烁说一个字！”
黎允祺无奈：“唉，小e，你放心吧，我不会喜欢他，正如你所说的，他身上的缺点多到难以让人忽视，如果我来选，我绝对不会选择他当伴侣的。”
“什么？主人你有想过和他结婚！”小e抓错了重点。
“这叫做将计就计，即使我内心十分不情愿，但是又能改变什么？异兽都能大摇大摆地到人类的世界，还来去自如，那已经不是我能考虑小情小爱的范畴了，事关人类的存亡，”黎允祺摇摇头，把简单清洁过后的碗放入洗碗机，“非不得已，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最下策是我跟他与异兽同归于尽。”
小e顿时唯唯诺诺：“主人……”
它不想主人这么好的人死，主人好不容易才拼命从战场上活下来，为什么要为这么蠢的理由陪葬？
薮猫也适时叼着小鱼干凭空出现，乖巧地“喵”了一声。
“谢谢你，小e，小咪。”黎允祺点点薮猫的小鼻尖，他与精神体心意相通，自然知道小咪想说什么：
主人，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吃下这条小鱼干就能变强！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回复……欸？怎么就申请通过了？这么快，工作人员都不下班回家的吗？”
与此同时。
“背地里暗箱操作安排了儿子和心上人的约会，一身正气的江英莲委员什么时候也干这事了？”只需一眼，霍相逢就抓包了偷偷摸摸在终端上操作着什么的江英莲。
“这不是让两个孩子好好相处吗？靠霍烁那倒霉孩子自己想到跟黎允祺约会的方法，那得猴年马月了，我什么时候能喝上儿子的喜酒？这不正好，黎允祺也想跟霍烁多接触接触嘛，我呢，就顺手推舟，牵牵红线，指不定就成了呢。”
江英莲背过手，不好意思地笑着，她确实是关心霍烁跟黎允祺的进展，这不，她姑且也算是霍烁的直系亲属，还在向导执行委员会里有点关系。
更别说现在啊，向导主动对哨兵发申请的情况少见到一年也没十条，倒是哨兵们对心仪的向导发送申请的情况多。
只不过向导的精神疏导时间大都预约得满满当当，接下的哨兵再多了也疏导不了。
想到此处，江英莲唉声叹气道：“这个死小子，年纪比人家小又不知道嘴甜疼人，想当初你追我的时候那叫一个殷勤，又是送早餐又是送花的，别人还以为我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结了婚呢。”
“霍烁是哨兵，跟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他们自己过日子，再说了，你怎么就觉得这样做黎允祺能跟霍烁在一起？”
霍相逢撇撇嘴：“实在不行，就让霍烁去相亲呗，他长得帅，我们家有钱，就不信了，天涯何处无芳草，霍家人哪里会找不到合适的向导？”
江英莲怒了，揪他耳朵：“你以为人人都看得上你那几个破钱？当年谁跟我谈理想，谈未来？现在倒好了，成了一个钻进钱眼里的俗人！”
“老婆我错了老婆！”霍相逢迅速滑跪，喊道，“我这就去让霍烁那臭小子好好陶冶情操！”说着便一溜烟地跑了。
“唉，就算是这样，活人终究比不过死人啊。”江英莲翻着她从数据库里查询到的黎允祺的匹配记录，对着名单上出现最多的“君轻尘”三个字发呆：
“就算两人匹配度极低，也对哨兵不离不弃的向导，如果是别人我会说这哨兵向导是真爱，是天作之合，”
“但是这个向导是我儿子的心上人，我只能向上天祈祷他不要那么重情重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