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我不要嫁人,我不要结婚!”

一幅幅半人高的画像组成一面薄墙,矗立在扶柔面前,将门外那点夕阳的光完全挡住了,屋内暗了下来。

噙霜道:“这是家主的意思。”

“你去告诉长兄,我不结婚。”

涂蕊默默点上四角的灯,画像上的面孔都清晰了许多。

扶柔转过身不去看那些画像:“收起来吧,放着也是白费功夫。”

噙霜上前几步,将画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吟香见状,也瞄了几眼,随即拧起了两道细眉。

“这位公子,虽不如其他人家世显赫,好在母亲早亡,小姐嫁过去不用吃婆婆的苦。”噙霜煞有介事地一一介绍,“这位公子有情种的名声,小姐嫁过去,丈夫不会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位公子...”

吟香实在看不下去了,“都说小姐长得标致,奴婢日日对着小姐,也没多大感觉,如今一看这些公子的样貌,奴婢才发现眼睛鼻子要长对地方,也不是件容易事。”

“吟香,选郎选才不选貌。”噙霜见扶柔仍旧不理会,说道:“小姐要是怕嫁过去受欺负,家主还给小姐物色了其他人,都是清白人家,让他们入赘,小姐便可长居娘家。”

丫鬟们又展开第二批卷轴,第二批画像上的人比第一批长得周正许多,吟香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扶柔撑着桌子缓缓坐下,“我现在不想思考这些事。”

噙霜道:“小姐要是犯难,可以请家主出主意。”

“噙霜,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吟香对噙霜道:“终身大事,小姐是该好好想想。”

噙霜让丫鬟们留下画像,退了出去。

吟香小声问道:“小姐,你今天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感觉很害怕,吟香。”

吟香道:“翻遍整个瑨州城,也再找不出比小姐还尊贵的姑娘了,谁能伤害小姐呢?小姐不要多想,和往常一样开心做什么就做去,奴婢喜欢看见小姐笑。”

是啊,她在怕什么呢?

“我就是想不明白,才要接着想。”

吟香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提议道:“小姐不如去问问家主?家主学识渊博,一定能给小姐一个答案的。”

“不合适。”扶柔眼珠一动,便看见满墙挂着的男子画像,烦躁又增加了一分,拿起毛笔蘸了浓浓的墨,走到近前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划去。

头一批的画像面目粗糙,扶柔的动作干脆利落,第二批的画像五官周正,但还谈不上一个俊字,扶柔下笔也毫不留情。

只是到了这一张,扶柔多看了一眼,人像旁边的小字写着此人家世,是个寒门秀才,比其他人稍微出众些,只是两道剑眉和带点憨直气的鼻子,让她想起一个人。

此生唯一的心动。

不能和他成为眷侣,能得到一张相似的脸也是好的。

“就他吧。”扶柔说。

柳家幺小姐的婚礼筹备起来了。扶柔的嫁妆除了规矩定的份额,还多添了许多。一般的入赘女婿,是由女方家备轿迎接,但招赘婿终究不是很主流的事,因此柳府这回仍旧由新郎上门娶亲,只不过到新郎家走个过场,略坐坐便换小轿抬回来。

书房里,承砚审视着未来妹夫的画像,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李彦瞄到画上的小字,这个寒门秀才的门第连自己都比不上,世家大族家的女儿还没听说谁是低嫁的,这个穷书生没有家世,又没有家底,白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只是家主谋划了将近二十年的事,就要这样落空了。李彦想不明白,一向运筹帷幄雄心壮志的人,怎么下了这么一步棋。

曹管事送来了嫁妆的物品清单,让承砚进行最后的核对。“小姐看过了吗?”承砚道。

女子的婚姻,向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扶柔这些年来破的例太多,因此曹管事已经琢磨出一套不循常理的处理逻辑,此时从容答道:“小姐已经过目,没有什么嘱咐。”

“那便这么办。婚期就定在十五日后。”

曹管事笑道:“那可是个黄道吉日。”

吉日良辰,算是承砚违心的祝愿。

承砚换了身常服,到扶柔屋子门口,门半掩着,他向里望了望,扶柔正在桌边专心地绣花。他朗声一笑,进屋说道:“平时,不见你在女红上用心。”

侍婢都静静行了礼退到一旁,扶柔放下手中的绷子,道:“没事做,打发时间。”

承砚在桌旁坐下,目光在扶柔脸上流连了一会儿,道:“不高兴?”

扶柔垂眸,视线落到他的鞋尖,上面绣有流云的暗纹,若隐若现。

这个时节,房内已经不必用炭火。扶柔喜欢香,屋内不分昼夜都燃着香,此时那股清幽的气味缓缓萦绕上来,人的心似乎都静了几分。

扶柔轻声道:“我觉得是我背叛了你。”说着睫毛一闪,一滴泪珠啪一下打在了地板上。

承砚微微倾了身子,扶柔接着说道:“当初我说要一辈子陪着你,说得多么斩钉截铁,好像这世上只有我和你相依为命一般...如今我要嫁人了,虽然是招赘,毕竟多了一个人...我会在他身上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

承砚拢住了她的手,定定望着她开口道:“血缘关系,是怎么都斩不断的。”

对扶柔来说,这种触感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地方在于,这双手是她生病时,为她掖过被子,喂她喝过药的手;是她学业遇到瓶颈时,耐心引导过她的手;陌生的地方在于,这双手,是在听到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惨叫求饶时,仍旧隐于宽袍大袖里,无动于衷的手。

她是有点不认识他了。

承砚眼神一凛,那只纤细、指尖发凉的手,正缓缓往回拿。

“现在我有点想明白了,你的世界很大,很复杂,而你并不感到孤独。或许你并不那么需要我,而我也要习惯没有无所不能的长辈宠爱的日子。”

承砚喉头一哽,他想说的话不能说出口,他能说出口的话却太浅薄。他早就知道感情是这世上最不可信任的东西,但他没有设想过最先动手切割联系的人会是扶柔。

“可是就算想明白了这些,我还是不能停止责怪我自己。我感觉自己很可耻,真的很可耻...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以做会伤害到你的事,哪怕只是有一丝可能会伤害你,我也应该站得远远的。”扶柔一直不敢抬头,承砚木然地向她伸出手,摊开手掌,掌心落了几滴泪珠,温热的,灼人。

扶柔心想这或许是成长的疼痛,当你发现过去笃信的东西其实有着另一种面貌,当你因为某些理由不得不对珍视的人说出无情的话语,但如果承砚真的在乎自己,是不是会有一丝为自己高兴?为着妹妹蜕下天真无知的幼稚,逐渐有一点像大人了。

承砚很知道该如何扮演一个兄长的角色,一个可靠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长辈。

承砚托起扶柔的脸,弯起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就要做新娘子了,说的话还这么孩子气。我们是兄妹,是父亲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不论以后我们有什么改变,都是一家人。别多想,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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