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柔见承砚神态失常,心中作痛,安抚了几句,劝他用饭,又捧出自己做的香囊,承砚睫毛一闪,细细端详了许久,看向她道:“上面绣的,是鸳鸯?”
原来香囊中央有一大一小两只禽鸟,在水边小憩。
扶柔呼吸一滞,强笑着纠正道:“是大雁。”
“送我的?”
扶柔点点头。
“为什么送我?”
这简直比刚才那个问题更加明知故问,扶柔道:“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兄长。”
承砚虚弱地露出一个微笑,扶柔朝两旁的下人示意扶着他去用饭。下人正要伸手来搀他,承砚抬手拒绝了,微风灌进他的长袍,瘦下来后他显得越发高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扶柔很没好脸色地扫了身后的李彦一眼,分明在说:你要怎么交代?这还叫没事吗?!
李彦马上唤人道:“去请大夫,要快!”
又过了几日,婚礼的前一天,噩耗传来,扶柔的未婚夫突发疾病亡故了。
扶柔大惊,惋惜道:“不知那家的母亲失去儿子会有多伤心。吟香,你去回长兄,再送老夫人一套宅子,几亩良田吧,也算我替她养老了。”
吟香正要出门,噙霜道:“小姐,你送些别的礼物表示哀思也就是了,送宅子先不说家主会不会同意出这些银子,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们柳府是块多肥的肉,人人都能咬一口。”
扶柔不以为然道:“你也把人想得太坏了,况且婚礼要是扮成了,我也算老夫人的半个女儿,本就该侍奉长辈左右。”
噙霜道:“小姐就是认死理。”
书房内,承砚逆光而立,吩咐身后的人道:“筹办起来吧。”
李彦把腰弯得很低,“家主...”
“嗯?”
李彦深吸了一口气,说:“家主,即使小姐不当皇妃,也可以嫁给其他世家大族的公子,有一位得力的老丈人,对您更有好处。”
承砚微微侧转身子,半张脸被夕阳照得镀了金一般,半张脸隐没在屋内的阴影里,他挑眉问道:“你说,如今在这瑨州城,还有谁,能越过本知州去?”
“当然没有。可...”
“知道你不明白,世人也不明白,所以你才务必要将此事,办到名正言顺。”
“是...”
承砚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醉酒般的微笑,“走到如今,为柳家筹谋了这么许久,我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你说呢?”
为了安抚受惊吓的妹妹,柳府家主决定带妹妹去别院小住。
“别院?”扶柔知道柳家在外边还有几处宅子,只是不知道确切的地点。
吟香显得很兴奋:“听户举大人说,是建在林子里的一处宅子,装饰不求华贵,只求清雅,是个赏景的好去处,奴婢听着挺有趣味的,小姐又会画画,到时候以美景入画,不是很好吗?”
扶柔笑着摇了摇头,“既然长兄有这份心意,我就去了也不要紧。要说我自己,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心思想这些。你今天见到长兄了吗,他的身体如何了?”
吟香道:“奴婢没见到,不过听李户举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要调养几日。”
“这样看来,长兄去别院小住倒是合适。那地方一定比城里清静。”
承砚和扶柔带了几个贴身随从,不日便动了身,花了三日工夫才到。
柳家这处别院讲究移步换景,院内种植了许多不同种类的花草,又放了假山怪石,步行其中就不说了,即便是从每个房间的窗户看出去,都是一幅不同的画卷。
安置下来后,吟香拎上一个竹篮,对扶柔道:“天色还早,奴婢出去挖点野菜,回来给小姐换换口味,好不好?”
“你认得野菜?”
“奴婢打小在山里长大,奴婢的娘每年都要带着奴婢和弟弟妹妹们挖野菜,哪能不认识。”
下午,吟香一进门,噙霜便道:“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扶柔道:“想是累着了,吟香,快去歇着吧。”
噙霜接过吟香手里的竹篮,笑道:“分量不轻,可不是累着了。你就是个劳碌命,小姐金尊玉贵的,什么东西没吃过,还缺你这一口?摘了这么些,又要洗,又要炒,只有我和涂蕊替你罢了。”
正说着,涂蕊从门外进来道:“小姐,家主叫小姐上那边院子用饭去。”
吟香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身子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去。”察觉吟香神色有异,扶柔拉她进了里间,轻声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要是有什么人欺负了你,你和我说,我给你作主。”
吟香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奴婢今天一路走,一路采,奴婢对这里不熟悉,也没怎么看路...谁想走到了家主卧房的后墙下...窗户...窗户大开着,他们说话也没放轻了说,奴婢听见李户举说什么嫁衣做好了,奴婢就凑近了想听个仔细...”
扶柔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她勉强微笑了一下缓解自己的紧张,用目光鼓励吟香接着往下说。
“李户举说,布置用的彩带和灯笼都备好了,小姐的嫁衣也做好了,图样和家主的婚服,是一对...”
扶柔扒住窗棂,仍旧笑着说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长兄要我嫁给谁?”
“小姐还不明白吗,是家主,是家主!那嫁衣是新做的,样式和刺绣都与前面那件不同,小姐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就放在家主的卧房里。”
扶柔不敢置信,眼眶已红了一圈:“可...可我们是兄妹,这是乱...”
“小姐现在姓...姓孟,是家主的表姐妹...明面上,这门婚事合理合法...”
“怎么会?!”
“李户举说,族谱上...已经除去了小姐的名字...”
一阵天旋地转。
涂蕊在门外道:“小姐,家主派人来催你用饭呢。菜要冷了。”
屏风后,走出面无血色的扶柔,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木偶一般空洞:“知道了。”
饭桌上,扶柔若无其事地往嘴里送饭,承砚向伺候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便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放在扶柔的碗里。
承砚放下筷子对她道:“怎么,有心事?你不像往常那般爱笑了。”
“未婚夫新丧,我要是再像往日那般无忧无虑,可就真的是没心没肺了。”
承砚温声道:“你与他连一面也未曾见过,婚礼也没能举行,你和他本来没什么干系,咱们柳府那样安抚他的家人,已是极为厚道了,我带你来这里,就是希望你能高兴。”
“学业上,我也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
“洗耳恭听。”
扶柔张口欲说,视线一转,道:“长兄在这里住得习惯吗?长兄的卧房跟小妹的比起来,哪间比较大?”
“都差不多,卧房不宜太大,才好聚气。”
“那么装饰呢?我的那间屋子可不好看。”
承砚笑了笑,扶柔抬眼,试探道:“我可以去长兄的卧房看看吗?”
“柔儿,你这么大了,这不合适。”
扶柔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疑问虽没得到解答,但眼前的承砚好像又是她熟悉的那个兄长了。
“长兄,你说,什么是天道伦常?”
承砚睫毛一闪:“又是夫子给你布置的题目?”
“算是吧。长兄以前不是中过进士吗,进士科...会考这样的题目吗?”
“我没有遇到过。天道,自然不可违;伦常,则是人定的,人,就可以改。你闯过那么多次祸,什么时候受过罚?就因为柳府的规矩掌握在我们手里。”
承砚想起闭关的时候,父亲那威严的目光直直射向自己,仿佛满含责备,责备自己会打妹妹的主意。他又要如何向父母祖宗交代这一桩婚事?
但吐出的那口血,带出了胸中壅塞,也让他想明白了,长辈不过希望柳家香火有继,希望自己有一个儿子,那么只要自己给出这个交代就行了,至于其他...根本没有人真正在乎。他只需要过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扶柔听罢,心里一凉,若是在承砚眼里伦常可改,那么他要是做出什么败坏人伦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此时此刻,扶柔突然想起来别院外巡逻侍卫的身影。于他,是护卫;于自己,是囚笼。
扶柔低下头去,双腿双臂都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怎么了?”承砚起身,“冷?”
扶柔的声音也带着颤抖:“长兄,你知道吗,我时常想起幼时的事情...我总觉得,我还没有长大。”
仆人点了炭火,馨香的气味和热量一起弥漫开来,承砚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比起小时候来,你更高了,也出落得更漂亮了。”
扶柔看着自己的膝盖,不敢抬头。承砚看她的眼神里,已经多了另一种意味。温情之下压抑的炙热,简直要将自己焚烧殆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