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1

凌微从未想过,她会这里到李知安。

当然,她不是没幻想过二人再遇的场景,也许是她们双双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黄昏,也许是中年后闲适的旅游团中,最大的可能是在不远未来的某一刻,在街边新开的超市,亦或是在络绎不绝的面馆,她们遥遥相望,相对无言,在无声流逝的时光中冰释前嫌。毕竟她们那么年轻,自幼年相熟,一路同行十八年,经过近六年的决裂过后再遇,也才二十多岁。

二十多岁,最好的时候,她们有无限的机会。

但任凭凌微辗转反侧多少个夜,湿着枕头和床单幻想多少次,她也没能猜到最终的结果。

……

怎么会在这里?

望见李知安的那刻,凌微僵在原地,心跳震得耳膜痛。

直到身后的凄厉哭声响彻灵堂大厅,鞭挞着每个在场人的痛觉,凌微的心跳才慢慢缓下来,眼泪后知后觉落下。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大厅中央的桌上摆着逝者的遗照,白黄菊花圈和纸家具在一侧的地面整齐排成一行。场内的男女皆着一身漆黑,眼睛哭得红肿,狼狈不堪。

这里是殡仪馆。

凌微在灵位前的盘中放下最后一个贡果,循着李知安的方向望过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

2

几分钟的功夫,凌微冷静下来,大胆做起猜测,虽然她向来猜得不准。

或许李知安认识这家人,是来参加朋友或同事的遗体送别的。

但不久,这个猜测很快被推翻——李知安一身红羽绒服,分明与场内的死气沉沉格格不入。假设她真是来参加遗体告别,为了尊重逝者,她至少也会穿黑或白色。

更何况她那人重情义,情绪敏感,共情力强,少不了哭肿两个眼皮。

隔着不远的距离,凌微只看见她通红的双眼。

她这人平生最爱把人弄哭,自己竟然也会哭。凌微看着,紧攥的双手渗出丝丝汗。

到底出什么事了?

凌微盯着李知安的侧脸,心中始终忐忑着。

她想叫她,想抱她,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她……

但凌微不敢。

她们决裂近六年,父母辈也决裂近六年。那是何等的血海深仇,恨意淬了毒,化作锋利的长剑捅入她的心脏。凌微不敢。

她怕惹人讨厌,怕自己有所打扰。

但此刻看着李知安,凌微再也忍不下去。

“詹詹——”

她喊。

3

李知安和凌微自小一同长大,穿过一条裤子,共同闯过大祸。假设她们有一方是男的,那按现在的词概括,她们叫“青梅竹马”。但偏偏她们都是女的,古代人没发明两个女人一同长大的词语,现在只能用“两小无猜”。

六七岁的年龄,二人上了同一所小学,小学毕业又上同一所初中,后来是同一所高中,甚至于二人差点上了同一所大学。学生时代那几年,她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吃饭、做作业,一起逛街、看电影,高三毕业后的暑假,二人初尝禁果,也有过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她们关系的亲密,源自于凌李邻居两家的交好。没有相互交好的父母,也就没有后来的凌微和李知安。

她们曾亲密无间,不分你我,却也免不了一场双双落败的决裂。正如凌李两家的关系。

凌大勇最爱听那出《三国演义》,拿开篇第一句来说,他们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相聚是必然,决裂也是必然,只是时间早晚。

彼时的凌微尚未悟出些门道,听着凌大勇仰在沙发上反复念叨这句,只觉得好笑。

她的老父亲没正儿八经上过学,大字都不识几个,哪会懂词句繁复的文言文。

过后再看,一切有应。

4

那年啊……

凌家四口人,除了父母和自己外,凌微还有个小五岁的妹妹。

父亲凌大勇在印刷厂的切割二组做工,母亲赵春萍在家附近的超市做收银,小妹刚上初中,而凌微十七八岁,在市重点上高三,前途一片大好。

邻居李知安家三口人,家庭情况大致相似。她母亲徐梅身体不好,常年跑医院,经营一家裁缝铺,时不时店休停业;父亲李双全有份体面的教师工作,因着人好又负责,上班受学生爱戴,下班街坊四邻崇敬。路上逢人,对面少不了热情招呼一声“李老师”,搞得邻居凌家人也沾了光。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在迈入三月时,一切都变了。

先是凌大勇在车间升了职当起组长的小官,凌微一家欢庆的同时,电视上,李知安被女学生指控性侵,事情恶劣,闹得人尽皆知。

没多久,街坊们议论纷纷,墙倒众人推,说起李双全便摇摇头丢下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再也不见曾经的热情。

作为最近的邻居,凌家也需要一个立场来对待昔日交好的李家。虽然李家慷慨帮过不少忙,也真心对待凌家,但该战队的时候就要站队,不然就会被打成同流合污。

凌微记得那是周五的傍晚。她从公交下来一直走回家,路上她在为李知安突然的忧虑欲言又止而担心,插钥匙敞开门,家里的气氛不复从前那般温情。妹妹趴在茶几上写作业,看见她使了个怪异的眼神。

“怎么了?”凌微用唇语无声问。

妹妹摇摇头。

没多久,声音从父母卧室传出。

“我看着李双全不像那种人,你看他家逢年过节给咱家送米送面的,徐梅也老送咱们衣服料子,多拿咱们当朋友。”

“送米面是他们吃不了,衣服料子也是,你忘了人家徐梅自己开裁缝店做衣服?都是些顺水人情,你还感激上了。”父亲大男子主义说“你这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都是做做样子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把事儿写脸上?”

“但咱确实受人家不少惠,这节骨眼上撇清关系不太好吧?”

“你到底是李双全他妈还是微微嘉嘉的妈?我这还俩大闺女呢,不撇清关系,你不怕让他给祸害咯?”

凌微一头雾水。

直到饭桌上,父母含含糊糊说了李知安家的事。

凌大勇问凌微:“微微,你听说李知安他爸那事了吧?”

“什么事?”凌微扒着饭,听见声音抬起头。

“詹詹没跟你提?”说话的换成妈妈。

“没有啊,什么事?”

“就是詹詹他爸……”赵春萍说着,似乎不知该用哪个词形容,她想让凌微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又不想凌微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

“什么呀,妈您别卖关子。”

赵春萍挨不住凌微吵,皱着眉说:“——凌微他爸,摸了他班的女学生。”

凌微目瞪口呆:“什么?怎么可能?”

“姐,我刚才也和你一样惊讶。”小妹在旁边插话,被母亲挥挥手轻斥一句“吃你的饭”。

赵春萍叹口气:“我和你爸也觉得不可能,你说你李叔多好多热心一人,哪像做这种事的人。”

凌大勇:“你是你,别扯上我,我一直觉得他这人不行,”凌大勇嘴里的花生一嚼一响,似乎在为自己的论点找论据,“就拿上回咱家修门的事来说吧,跟他借个梯子都不借,多小气啊这人。”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拿出来说。那不是因为人家没有吗?”

凌大勇“哦”了声,想再反驳却也找不到其他论据。李家人实在善良得没边,他挖空十几年做邻居的账本,也没再找出李双全一点不好。

“不过你这么说,我也开始有点怀疑了,虽说这街坊四邻最近都‘批.斗’李双全,但除了这事,还真找不出李双全其余的毛病。”他说。

至此,凌微终于想清楚李知安今日的忧虑来自何方,她说:“我相信李叔,他不是那种人。”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说曹操曹操到。

敞开门,正是李家一家人。李双全双手交叠在前,徐梅捂嘴咳嗽着,李知安在侧目光淡淡。

凌微望着几米外的李知安。后者留着一头娃娃似的黑短发,额前是乖巧的刘海,瞥见她的目光,也坦诚地对上来。

没有丝毫隐瞒,是最单纯的坦诚。

凌微相信她,也相信她相信的。

她走上去,拉起李知安的手,对她说:来我房间看书吧。

说是看书,但进入房间,二人便局促起来。

白天在学校时,李知安蹙着眉时不时叹气,此刻也并不见好转多少。

那时她们是朋友,最亲密无间的朋友,也可以说成是“闺蜜”——尽管李知安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总之,二人好到像一个人,她们可以共享同一个冰淇淋,同一杯奶茶,甚至同一张床。

她们最了解彼此,理应亲近到毫无嫌隙。凌微并不觉有什么不妥之处,何况高三课业实在繁重,她满心满脑扎在题海书海里,没那么多闲心思想别的。

她们的班级在一条走廊上紧挨着,凌微的班级在走廊最内侧,李知安的稍靠外。凌微总爱在上完第一节课后去打热水,一出教室便不可避免地路过李知安的教室。

李知安恰好坐在靠窗一排,凌微抱着水杯无意经过时,总能一个不小心瞥见她的侧脸。只是凌微几乎从未觉察到,每当自己和同学一齐经过那扇窗时,自己抱着水杯的动作会僵硬震颤几丝,余光的尽头也总会落到她身上。

“詹詹,别难过了,我相信你。”凌微开口说。

李知安,知安快读更像詹,凌微一直这么叫她。起初李知安总也不应,说这个“詹詹”听着奇怪,像狗名儿。后来也怪凌微一直没改过来,李知安无奈看开了,就由着她一直叫了下去。

“我知道,”李知安在凌微床上落座,说,“我没难过。”

“不难过?那你这两天怎么都哭丧着脸?”

李知安垂着眼,神色隐没在刘海之下,“我就是感慨。我爸对邻居们多好,但凡有用得上的地方他就去帮,累死累活也不在乎什么,我妈天天骂他傻。当时大家人见人夸都说他好,一转眼风向变了,都开始骂他了。”

凌微坐到她一侧:“这不就是墙倒众人推吗,乌合之众,没必要置气呀。”

“你不懂。”李知安只是笑。

凌微确实不懂。或许李知安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成熟许多,所以整个人显得忧郁无比,她话少得可怜,只有对着凌微才会多说几句,一双黑漆漆的瞳孔中深埋着无数她看不透彻也分析不出结论的东西。

凌微至今还记着小时的一个瞬间,她们被父母带着去旅游,路过一片波光粼粼的镜面似的地方,凌微指着窗外问那是什么,李知安说是海。

那是海。

凌微望着李知安的眼睛,心道,那是一片叫李知安的海。

神秘、深不可测,又极具吸引力,像蒙着一层的雾,令人看不清全貌。

但在那个年级的人看来,这种忧郁总有种未赋新词强说愁,实际的真实性未知,而更像是为了凸显自己与众不同而做出的“人设”。

年轻的孩子们妒忌心幽深,他们最深恶痛绝的便是这种“装x行为”,很快,李知安被整个班级忽略了。加之李知安成绩不算上乘,老师不愿做恶人,对此也视而不见。

这种境遇一直持续到高三上学期,凌微和李知安同出校门,路上撞见前桌的女生。

后者瞥见李知安,一副见了瘟神的晦气表情,忙上前把凌微拉到一边。

前桌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顾看着李知安的表情:“凌微,你怎么跟她一起走啊,你知道她是谁?”

凌微回:“她是詹詹啊,我俩发小还是邻居。”

前桌:“哎呀,你怎么和她做邻居,真是倒了霉。”

“你别胡说,倒霉什么啊。”凌微毫不在意。

“说真的凌微,你别跟她玩了,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凌微笑着:“什么事?”

前桌女生忌惮地回望李知安,颇为嫌恶地摇摇头,“她啊,是同性恋,你知道同性恋吗?”

“而且她在她们班特别装,人家主动跟她玩,对着人一句话也不说,特没礼貌一人。而且成绩也不好,他们老师也不待见她。”

“不至于吧,我了解她,我相信她,她不会这样。”凌微想说你肯定记错人了,李知安虽然平时话精简又有些小忧郁,但也不至于到不理人的程度。如果真是不理人,那对方肯定说了什么她不爱听的话。

李知安这人,情商全凭她自己掌控。她可以在一眼里看透凌微的心思,买下她因囊中羞涩而遗憾无法拥有的玩偶,也可以对一切的搭讪置若罔闻,打手语回应对方,生生装成一个聋哑人。

不过——

同性恋……

这在当时,甚至于现在都是与凌微极其遥远的一个词。她不知“同性恋”这个词汇是由哪个地方传来,为李知安造成了沉重的轰然一击。

“还有同性恋,未免也太扯了,你从谁那听来的,好假。”凌微有些着急,下意识为她辨白。

“凌微啊凌微,你还是太单纯了,”前桌投来一个充满怜爱眼神,“我都听说了,她暗恋她们班英语老师,每天都去办公室问题。”

“问题太正常了,我不也总去找数学老师吗?这要就是同性恋,那我不也是?”

“两码事两码事,这事是她自己承认的。我们班女生都躲着她,看她去上厕所都躲远远的,都承认是同性恋搞百合了,谁知道她有没有什么特殊癖好。”

承认了?

凌微一顿,心跳漏了一拍:“啊?”

前桌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哎——你,我就说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你要是胆子大,自己去问她。”

她最后看了眼手表,一边顾看着李知安,一边又低声对凌微说了句“听我一句劝,你长这么好看,离她远点”,而后匆匆跑了。

凌微走回李知安身边,听见后者问:“聊完了?”

“嗯。我前桌,来——跟我打个招呼。”凌微看她,回答时说不出的心虚。

奇怪,她心虚什么,有什么好心虚的?这不就是普通朋友之间的聊天吗,有什么好避讳不敢说的?

李知安看她一眼,点头:“哦。”

“你不想知道她跟我说什么了?”凌微看着她,心突然有几分忐忑。

这忐忑来源于,她自以为最亲近的好朋友,竟然对她有了秘密。而且她现在竟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些秘密。

李知安是有多不相信自己,宁愿把心事深埋在心里,宁愿在情急之下告诉别人,也不愿意抽出某个不经意的时段,自然而然地对她讲出这些。

凌微认为,她们的友谊出现了相当大的裂缝。

她看了眼李知安,后者面无表情,不辨喜忧。

单单这么一眼,凌微忽然觉得,这裂缝或许浅到可以忽略不计,也不是什么天塌了似的的大事。如果自己作势开口问,李知安顺着她把前情和一切都告诉她,那也没什么。

她们相识十几年,哪是一条小小裂缝可以撼动了。凌微不放心上了。

但李知安回答:“不想,知道太多占脑容量。”

这一句,截断了凌微后面的疑问。她的问句卡在喉咙,强咽咽不下,生生哽作了干咳。

那路上,她们没再说一句话。

凌微是赌气,而李知安是真没话说——平时总是凌微主动开口找话题。

走进单元里,楼道内昏暗一片,二人一前一后,走得缓慢。

凌李两家同在七楼,要爬长长一段楼梯。

爬到三楼时,凌微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有那么几分报复性似的:“詹詹,你知道什么叫同性恋吗?我听说女同性恋叫什么……百合?”

楼道狭窄逼仄,闷得人喘不过气。凌微的话声落下,咬牙切齿的语气即刻就在四周弥散开来,仿佛回荡许久。

二人继续爬楼,上到五楼,周遭再度静默若死。

在凌微以为李知安不回回答她时,一道声音幽幽传来:“不知道。”

凌微的心跳到嗓子眼里,闷闷回过一句“哦,那没事了”。

期间二人的脚步不停,长时间的爬楼梯使得她们气喘吁吁,额间也浮起一层薄汗。

突然,前方的李知安停下动作。凌微在黑暗中摸索着墙面,丝毫没注意到这一动作,又上到一层台阶时,她猝然撞上李知安的后腰。

鼻子撞得有点痛,凌微吃痛地轻呼,语气颇带几分问责:“詹詹,你怎么突然停了——”

李知安居高临下地转过身,在黑暗中托起凌微的脸,揉了揉她的鼻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叹口气。

凌微气得哼一声。

“疼得厉害吗?”李知安摸了摸她的脸。

“有点厉害,”凌微说着,岔开话题,“不过你腰好细。”

李知安也扯开话题:“你别动,我看看鼻子有没有撞歪。”

凌微哦了一声,乖乖仰起头,应承着李知安双手轻托的动作。

然后是李知安的呼吸逼近,一寸一寸铺洒而来,温热的。凌微嗅到她发间的清爽薄荷香味。

当她们的双唇猝然相贴时,凌微整个人愣住,身子微微震颤一下。

“如果你说的同性恋是这种,那我知道。”半秒后,李知安离开她的唇,说。

凌微忽然有些呼吸不畅,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很可怕吧,像我这种女同性恋?”李知安倒镇静如常,仿佛方才的亲吻只是一个示范性毫无感情干涉的普通动作。

约莫时从那时候,凌微觉得,她和李知安的关系有哪里变味了。

当然,她不是对亲吻的事情心存芥蒂。欧美电影她从小看,知道这不代表什么,像法国人见面就接吻,极大程度上只是为了表现友好。那日,她对李知安的回应是一句逞强的“也不过如此”,引得李知安一阵失常的大笑——在凌微的十几年回忆里,李知安那么内敛一人,是极少那样大笑的。

“你晚上要不要留在我家做作业?”凌微问。

“不了,我回自己家写。”李知安说。

“在我这写不行吗,你有题不会我还能教——”

“那是之前,和现在不一样。”

凌微疑惑:“哪儿不一样,你奋发图强把知识点都吃透了?”

李知安垂睫,说:“你总不能教我一辈子。”

“谁说不能了,”凌微语气单纯,“咱们肯定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老了还能手拉手一起逛街那种。”

李知安一副身经百战不当回事的表情,不咸不淡说“那到时候再说”。

那晚,李知安的父亲说了长长一大段话——

“我知道清者自清,没做的事我李双全就是没做。对着其他离得远的街坊,我不想解释。但咱们是最好的邻居,我实在怕你们误会,所以特地来解释解释。”

他详细地讲了一切:起因是他新接管的班级里有几个男生女生共同霸凌一个叫武莉的女生,被李双全发现后,他对几人批评教育,但几个男生女生屡次不改,据武莉的话说,他们还更变本加厉。李双全为了制止他们,选择上报校长,几个男生女生为了报复,就以以后不再欺负武莉为要挟,要求武莉脱掉衣服并叫来李双全,做她被性侵的假证。

后来的事情如他们所见,事情发到网上被举报到教育局。学校对外称是“停职调查”,实则已经辞退了李双全。

据李双全说,这些日子他来来回回跑了不少律师事务所。他不怕打官司,哪怕多花钱也好,他不想蒙受不白之冤。

凌家众人对此信了大半,毕竟两家相识十几年,彼此知根知底,都清楚彼此的为人。

凌微本以为两家关系会因此出现嫌隙,但未想到,事情竟向相反方向发展——凌李两家的关系更加亲近,宛如热恋期的小情侣。赵春萍比往常更主动,频率更高的喊李知安妈妈一起买菜逛街,丝毫不顾随时可能泼来的臭鸡蛋。而刀子嘴豆腐心的凌大勇也口是心非地为失业下岗的李双全介绍了份工作——虽然这地方没什么文学氛围,是在凌大勇自己就职的厂里,但好歹凌大勇在切割组里当组长,多少能护着李双全,使他在有尊严的同时,又有份固定收入。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就此,凌家算是解决了李家的各种大危机。

顺理成章地,凌微和李知安也走得越来越近,比从前还要亲密无数倍。

或许凌家人天生里有正义感,凌微在得知其他人对李知安的恶劣态度后,不仅不避嫌,每次还主动向同学谈起李知安,碰上后者吃饭落单也会大方地上前勾肩搭背,平时找前桌打水的习惯也改成了去喊李知安打水。

“你不是每次都和你同班的去打水吗,怎么突然舍近求远来找我了?”第一次实施这个计划时,凌微在李知安窗前磨了她半天。

凌微实在不好意思说实情,撒了个小谎:“都闹掰了,今天刚掰的,我没脸找人家。”

但李知安似乎不怎么信——

“你和班长掰了?上次在阶梯教室和你有说有笑那个?”

“掰了。”

“文艺委员也掰了?短发公主切那个?”

“掰了。”

“你那前桌上次路上遇着不是还找你聊天吗,也掰了?”

“也掰了。”

缠磨好半天,李知安才妥协放下笔:“就这一次啊,我还有题没写完。”

“好好好。”凌微得意点点头。

说是陪着打水,但李知安也拿了自己的水杯一起。凌微以为她是象征性地做做样子,没趁她不注意抢过时,里边空空的,已经没剩几滴水。

“我以为你有水呢,没水还不陪我来,不怕渴死啊?”

“我还有一个备用杯子,而下节课再打也来得及。”

“好吧。”凌微没在意,按下出水键。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她侧头看李知安。

李知安似乎从小到大都是冷白皮,皮肤又薄,眼周甚至能看见青紫色的毛细血管并且她长相是一种近似水墨画的清冷,五官恰到好处的着墨,有种超然绝尘的灵气。

她一直都很好看,只是那额前刘海,有些过于厚重了。

“詹詹,你不留刘海更好看。”

“我不在乎好不好看。”

凌微笑了声,关掉开关,扭紧瓶盖:“有性格,我喜欢。其实你这样也不错。”

起身离开时,她似乎听见李知安低低说了声“那最好,我也不需要其他人喜欢”。

高三上晚自习是惯例。

晚上九点下公交,应着夹杂砂砾的大风,二人又踏到那条狭窄逼仄的长长楼梯之上。

二人背着沉重的书包边走边聊,说话声带着疲惫的颤,这下换凌微走前面,因为李知安拿了手电筒,在后面照明更方便。

一步步费力地向上,转眼拐到五楼。

凌微走得浑身脱力,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腰,忽然听见李知安气喘吁吁说了句“凌微,谢谢你”。

她脚步忽顿,回头:“什么啊,就谢谢我?”

“我听我妈说了,你爸给我爸介绍了份工作。”李知安说。

“哦,就这个啊,”凌微说,“那你得去谢我爸妈,这跟我没关系。”

李知安笑了笑,叹口气:“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傻。”

“谢谢你每次帮我解围,拯救我的落单,过马路还拉我的手。”

凌微被这突如其来的感激弄得有些飘飘然,面上含着笑,心跳也快了几分。

“小事,你别放心上。”

然后,李知安又问:“所以,你也是同性恋,是百合吗?”那语气十分纯真。

凌微:?

这一问多少有些突兀。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自在地回过去:“你跑题了,扣分。刚刚还是伟大友情的告白时刻,你这多少有点突然——”

凌微的脚步停下,李知安在黑暗中仰头看她:“突然吗,我没觉得。因为我好奇很久了。”

“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帮我?”

“咱俩是发小,是闺蜜,是最好的朋友。”凌微抿唇,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回答。

但李知安强追不舍:“谁拉发小闺蜜好朋友的手还脸红,谁和发小闺蜜好朋友睡一张床上还害羞,谁和——”

“别说了——”

“承认吧,凌微,你喜欢我——”

凌微喉咙紧张地哽住,双手满是汗,指尖蹭上一层白色墙粉:“我……”

“喜欢我是件很丢人的事吗?”李知安扯了扯她的袖子,语调可怜。

凌微倚在护楼梯栏上,心跳震耳欲聋。

良久她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但用实际行动表面了立场。

她俯下身,像上次身居高位的李知安一样,捧起她的脸,轻吻作表示。

月光由窗扇透进来,微凉。

李知安的嘴唇也凉。

凌微忽然觉得,大雾散去,她看清了名叫李知安的那片海。

5

前段时间,某问答平台的一条匿名回答被广泛关注——“你捡过最大的漏是什么?”

底下有个匿名用户的回答收到广泛关注,引起了民愤。

凌微在同事的分享下打开链接,平静地看完了那条回答。她见证过一个极其相似的经历,至今难忘。

同事气得牙痒痒,一边说一边义愤填膺地捶桌子,“这人也太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真撒旦加活阎王,我诅咒他出门……”

“凌微,你怎么了?”

“没什么,”凌微抹了抹眼泪,替她补上那一句:“那人一定不得好报,我也诅咒他出门被车撞。”

她哽咽着骂了许久,却说不出那个“死”字。

6

高考结束那天,凌大勇特意早下班,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菜。等赵春萍带着凌微凯旋后,他拍拍手掌,说自己有事要说:“微微最后一天的高考也结束了,我也宣布一个好消息——我凌大勇,升车间班长了!”

“李双全——”凌大勇说着,看了眼凌微,补了个“也就是你隔壁你李叔”,“他也够厉害够拼的,好几回受厂长表扬,这次领导视察表现好,也给涨了工资。”

“今天三喜临门,我请隔壁晚上来家吃饭。”

赵春萍放下凌微的书包,跟着笑,“这可是好事,确实得好好犒劳犒劳功臣们!吃什么菜,我去买!”

“用不着你去买,我一早买好放厨房了。”凌大勇仰在沙发上,一副等夸的姿态。

“那感情好,你头回这么大方。”

“你瞧你这话说的,像我从没给家里买过东西一样。”

全家人都高兴,凌微平淡地转过身去,深埋的笑意才缓缓舒展开来。

那时候真好啊。

高考出成绩前的那些日子,凌微简直玩疯了,拉着李知安到处旅游。她们坐凌晨的火车去远在千里的西安看兵马俑,路上被人带着骗进了假坑参观。里面的兵马俑笨拙地上了色,状态滑稽,假得可笑。

二人参观完出来,一路走一路笑,到出口时凌微拉着李知安拍照,纪念下了那一刻——二人靠得很近,面容都青涩无比,含笑的眉眼里充满对未知未来的憧憬。

凌微和李知安为了节省预算,只在酒店开了一间房。她们的房间挨着鼓楼,夜色降临时,橙黄的灯光在城墙边缓缓晕染开来,荡漾在一轮明月下。

凌微洗完澡出来,李知安一手握着遥控器,正靠在沙发上看小猪佩奇。

画面温馨无比,正是小猪佩奇一家人去游乐园的场景。

凌微披散着头发,发尾的水浸湿了浴袍背后的衣料,齐整整形成一条水线。

“詹詹,你好幼稚。”她走到沙发后,笑说。

李知安闻声回头,眼巴巴望她,“你洗完了?”

“嗯。”

“那我去洗了?”

“去吧——”凌微顺势绕到沙发前,李知安身侧的沙发凹陷一块。

“算了,等我看完这一集再说吧,”李知安起身又坐下,“这么豪华的大电视,不看白不看。”

“确实挺豪华的哦,这么大屏。”凌微跟着附和。

“你这动画片非看不可吗?要不然……咱们整个电影?”

远处的窗外是历史悠久的伟大古迹,她们在一窗之隔的这里,不看点有意境有含义的东西,凌微总觉得心里过不去。

“行,你换吧,”李知安见状起身,解了两粒衬衫扣子,把遥控器递过去,“那我就去洗澡了。”

凌微一直蛮喜欢看欧美电影,尤其是惊悚悬疑片一类的,那种紧张异常的氛围每每让她欲罢不能,看了一部接着一部。她按着遥控器向下翻找,没一会儿选中一部。

片子名叫《惊世狂花》。她不过随意一选,内容倒是精彩绝伦。张力拉得很满。

看了一阵子,李知安从浴室出来,头发也湿漉漉地披着,额角滑下几滴热燥的水汽。

“看什么呢?”

“《惊世狂花》,一部电影。”

“没听过,好看吗?”李知安在肩边搭了一根毛巾,当下拾起来擦拭着头发。她的头发由高考前的及耳长度陪伴她走到高考后,现在是半长不短的状态,在软绵绵的毛巾里滚过一圈,几簇发丝炸开,变得毛茸茸的,但多数尚是打着濡湿的绺,只是不再向下缓缓滴水。

凌微抬头看她,“不知道,我也没看过。刚才看了一点,还可以。”

李知安“哦”了声,在旁落座。

“你头发干了吗?”

凌微摸摸肩边的头发,得着一手水,她摇摇头:“还没有,待会儿睡前我再用吹风机吹一下。”

“这电影讲什么的?”

凌微回想着剧情,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最终她决定将进度拉回最初。

她说:“看看就知道了。”

房间里没开灯,四处像起了浓重的大雾,迷迷蒙蒙看不清,电影里也是阴沉的背景底色,天边酝酿着层层阴云,好似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一个长发女人踩着细跟的高跟鞋走入电梯,紧跟着一个与之大相径庭完全颠覆形象的短发女人。她们在密闭的电梯里互视一眼,彼此打了个照面。

二人在同一层下电梯,高跟鞋女人进门之时,回头望了眼短发女人。只此一眼,电光石火,有什么东西由眼底逐渐迸发出来。

看到这,李知安突然站起身,问凌微:“你想不想剪头发?”

这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实在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电影看得好好的,怎么就要剪头发。

凌微只当李知安是看得尴尬,没话找话,便回答说:“你要干嘛?我头发不长,还不想剪短。”

李知安却颇为认真:“你不是总说要剪个短发看看吗,我给你剪,照着网上的图片。”

“行啊,那你试试吧,但是咱们又没有剪刀。”

凌微只是随口一允,李知安坐立难安当了真,从化妆包里找出修眉刀,一寸寸捋着她的头发,用修眉刀比着一一地裁。

这样裁头发最疼,凌微看得仔细认真,本顾不上身后的头发,奈何李知安头回动手,一个不小心用了大力,薅的凌微只吸凉气。

“扯到我头发了,好疼。”

李知安做错事也一副“我没错,不是我”的无辜神情,睫毛在两只黑瞳前垂下,一扇一扇的。

“对不起,那我轻点。”

见李知安要再度动手,凌微实在怕了,方才那一扯,她眼眶都激起一圈红。

“你别剪了,真的好疼。”

李知安笑了声,说好吧对不起。

“扯坏了头发怎么办,谁负责啊?”凌微擦了擦眼泪。

“凌微,你好凶。”

“谁凶了?”

“你凶。”

“你再骂?”

李知安放下手里的修眉刀,用手捂住凌微的眼睛,感受到后者一瞬的呼吸停滞。

“别看了,好不好?”

凌微伸手去抓她的手,问:“为什么?这电影明明这么好看,错过一秒都是不尊重。”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爱人。”

“哦,好土啊。”

凌微又道:“所以爱人同学,你想说什么?”

“我是百合,看不得这些。”李知安闷闷地说。

“可是我想看。”凌微说。

“你是百合吗?”

“我不是吗,你和我不是?”

那一吻之后,她们照常相处。李知安没有再提,凌微也没有再问,二人一如往常般亲密。直到高考结束后,凌微始终觉得,她们两个还是从前的好朋友关系,没有丝毫的改变。

但自那之后,深埋在泥土里的小种子早已深深扎了根,细小的根系四处向土壤里延展开来,在无数不为人知的夜晚。她们没有确定关系,以朋友之名亲密,打着友情的幌子,做尽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

凌微还记得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李家在家里一起用餐。饭后两对父母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讲奇闻异事,邻里之间的八卦趣谈,凌微把李知安带到房间里看电影。

也是一部欧美片子,不过离惊悚片差了十万八千里,那是一部温馨动人的爱情片。

十七八岁的年纪,总对感情一类的东西无比好奇,幻想又憧憬,想法单纯而美好。

就着那部片子,凌微和李知安就剧情中某一个不合理的逻辑议论起来,并且二人持有对立观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争辩,不知怎么闹作一团,她们嬉笑着一拥滚到到床上。

李知安作为胜者,把凌微抱在怀里困住,下巴抵住她的发顶,手里不带力度揉了两下,轻轻说:“凌微,我们是朋友吧?”

“一分钟前是,现在不是了——我宣布,我们绝交了。”凌微的声音闷在她胸前,带尖的语气也变得钝钝的。

李知安只顾笑,丝毫没注意到凌微胡乱摸的手。

“你说绝交就绝交,你是谁啊,这么了不起。”

“我是青天大奶奶,看见快乖乖就范,饶你一条小命。”

“哦,你说是就是咯?”

凌微笑说着,原先的低气势荡然无存,她眉目中深藏得意,双手灵活地向上,手指游走,触及一片柔软布料停顿,而后随着李知安的话音戳了戳。

“你——”

李知安浑身打了颤,像微风拂过碧水清滩,表面泛起层层柔波。

“李知安,你看我是不是?”凌微趁机脱身,从李知安的怀里挣脱出来,咯咯得意的笑。

“可以啊凌微,会偷袭了?”李知安耳尖红着,颇为认可地点点头,“看来我得给你点颜色瞧瞧,要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姓李还是姓凌了?”

说着,她也向着凌微伸手,但动作总有几分不自然的僵硬,显然是给足了凌微逃脱的时间——李知安知道,自己不敢。

但未等李知安真正下手,凌微反将她一军,把她按倒在枕头上,双手反剪在背后。

“什么颜色?”凌微故意凑在她耳边说。

但李知安笑着,混不吝似的笑,转头看凌微一眼,恳请似的语气:“我能翻个身吗,青天大奶奶,这个姿势实在难受。”

“准了,”凌微说着,放松一点力气让李知安翻身,同时存留着假如凌微要反抗逃脱而进行备用压制的力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说吧,让你死个明白。”

“你要怎么惩罚我?”李知安抬起下巴,枕在凌微的粉色枕头上,她的枕头带着点雨后柳荫里的清爽气,最是好闻。

“这个不需要你知道。”凌微戏瘾犯了,当作一手遮天的上位处刑者进行堵嘴,她的手落在李知安唇上,感受着温软的气息。

凌微就这么看着李知安的嘴唇,看着看着,思维跟着迷糊,人也跟着下沉,像被湖边的浮草抓入湖底共沉沦。

“哎,你嘴唇好软,我的也是吗?突然好像知道。”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亲一下不碍事吧?”

李知安弯着眼睛看她,被捂住嘴巴发不出声,只是笑。

然后眼睁睁看着凌微贴在她身上,重重吻了一下。

“真软。”

……

李知安突然严肃起来,一手轻轻抓着凌微的皓腕,“你真知道百合是什么吗?这叫同性恋,是一种性取向。你真知道吗?”

“我不知道那么多,”凌微说着,眼睁睁看着李知安的神色黯淡下来,她不顾什么,继续开口,“我只知道,我不会给自己下什么同性恋或者百合定义,我喜欢的人只是恰好和我同一性别而已。”

“凌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知安周身一僵。

凌微把李知安的手从眼前拿下来,紧紧攥在手里,就着电影里的对话声,对她道:“我挺知道的。但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而且还喜欢同性,我有点惶恐,有点担心……”

“李知安——”

凌微很少叫起她的大名,这一举动使得李知安心里一慌,瞬间晃过千军万马。

“——我很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李知安愣了,长久地愣住,说不出一句话。

同时,一种愉悦和窃喜由心间蔓延开来,遍及全身各处,无所不到之处。

她忽然有些激动,语调里打着颤抖:“我有哪一点做得不好,让你怀疑我不喜欢你了?”

凌微反应过来时,扯着李知安的手就笑,反复问“真的啊”。李知安则在一旁不厌其烦地回答“真的”“谁说假话是小狗”。

那日睡得是极不踏实的,无论是凌微还是李知安。

到了半夜,凌微翻身下床喝水,走到阳台边拉开了窗帘,稀疏的月光洒在地面,像层霜。不远处鼓楼依然亮着光,夺目的震撼。

正要转身的刹那,身后幽幽传来一道声音——“凌微,你还没睡啊?”

“睡不着,房间里太热了。”凌微随口说。

李知安打个哈欠,“那我把空调打低一点。”

复又爬上床。凌微翻来覆去实在难眠,又掀开被子坐起身,想和李知安说话又怕搅扰好眠,一个人憋得难受。但她不知李知安也是如此,有情人初露心迹,怎么睡得着觉。

终于,还是李知安先忍不下去,又把凌微拉进被子里。

“干嘛不睡觉?”

“睡不着。”凌微靠在李知安怀里,嗅着她身上的沐浴露香气,愈发精神。

李知安不太自然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问:“空调还是高了吗,要不要我再去调低一点?”

凌微隔着衣服,环住李知安的腰,“不用。”老实说,凌微都有点冷了,但自己说的话得认。

“手这么凉?”

“冰到你了?”

“也没有。”李知安说着,抓着凌微的手向里,使之贴在她侧腰上,“这么放着吧,给你暖暖手。”

冷热交汇,凌微的指尖瞬间烫起来,浑身也跟着升温。

李知安:“凌微,我好不好?”

“好,你最好了。”凌微说。

然后李知安诱哄着似的,轻飘飘开口:“要不要给我当女朋友?天天都对你这么好。”那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问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我家做作业。

凌微没犹豫,答应得爽快。

“好啊,”她说,“那冬天我手冷,也有这待遇吗?”

李知安应下:“当然。”区区冬天,不算什么。

“那你挺称职。”凌微宛然全身心荡漾在蜜里,又往李知安身上蹭了蹭,抱得更紧。

窗前的帘子没拉,二人就着斜斜洒落进来的月光说着话。

凌微的手向上,又向上,沿着后背滑着。

“你干嘛?”李知安怕痒,想笑。

凌微笑嘻嘻说:“不干嘛,什么也不干。”

“真的?看你不安好心啊。”李知安在被子中按住她的手,捏了捏作势警告。

“我没不安好心,真的。你怎么知道我不安好心,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李知安心都快化了,“那我信你了,好好睡觉。”

“好好好——”凌微说着,手又在偷偷捣乱。

女孩子凑在一起,总爱研究讨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李知安听见凌微说想感受一下她的海绵体软不软,真是没了办法,只得一面抓住她的手,一面作防御状态。

“你又不是没有,摸自己的。”

“自己的和别人的是两码儿事呀,你懂不懂——”

凌微说完,手脚并用攀到李知安身上,像树上吊着的猴子。

又是一场混战,被子搅到地板上,二人轮番挠痒痒枕头大战,从床头笑到床位。

折腾大半宿才算消停,二人摸着黑相拥进被子 ,汗涔涔沾湿了额间的头发,呼吸也凌乱了。

分不清是谁先主动,她们的第三次亲吻在半推半就间顺理成章。

然后,双方温热的气息笼罩在身侧,疏疏密密。渐渐地,凌微浑身燥热起来,脸像极了发烧般滚烫,她心甘情愿自己搭了铁架子被人叉着烤,肉和骨焚成灰也甘之如饴。

凌微那时突然想,她们的关系兴许是有些病态的。这种爱情不被社会承认和祝福,甚至遭人冷眼唾弃,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是只有情侣才能做的事,你知道吗?我们不是朋友了。”

“我知道。”

凌微答着,本欲再度开口,但口里的话被李知安的动作搅了零碎,声音在空气中断断续续。

她们像春日雨里的两捧泥,被脏兮兮的雨浪平地卷起,艰难地被搅动揉搓成任意形状,一种清爽的土腥味的散发出来,但不难闻。

彼此对望着,眼里的光炽热到快要将对方烧穿。

却未想到会有一天,命运进行审判。结局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自此分道扬镳,狼狈收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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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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