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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黎收到高中好友发来的婚礼请柬时，正在集团楼下的便利店里。

那天是周五。

关东煮晚上九点后打五折，她运气不错，连续加班加点几周后，这次掐点画完设计图，刚准备下楼电梯就来了，因此早到几分钟。

透过玻璃的店内灯光融融。

侧趴在桌面玩手机的店员陈嘉文，单手向后的手指懒散搭落在脖颈上。店里没有顾客，他就偷点闲。

倏地，门口风铃轻悦撞一声，他缓直身来抬头望去——

女人正推门进来，深棕色的长发随秋风轻飘又落下，洁白修长的手搭在冰凉门把上。

玻璃门外，夜色浓稠如墨，更远处是昼夜不息的霓虹和立交桥上金色的湍流。

目光投过去片刻，陈嘉文下意识地回头看店里的挂钟，指针将近九点。

内心默默地，将这次她来的时间点记下。

店里灯光打照呈暖熙一片，关上门，街道的萧瑟秋风隔绝身后。

书黎走过去，短靴停在香气四溢的关东煮前。手指从口袋里顺出，往下拉了拉掩住口鼻的羊绒围巾，露出的鼻头秀美白皙。

她弯腰，清澈的眼睛逡巡锅面时，余光里隐约感受到柜台后走近的一道身影。

头也没抬地，声音清脆笑笑：“麻烦拿个纸杯，谢谢。”

耳侧碎发无意间滑落下来，书黎抬手，指尖顺着捋在耳朵后面。

卡式炉上的不锈钢九宫格双锅飘着热香，一锅高汤，另一锅浮着鲜红辣末。

驻足挑拣一番后，她伸长手臂越过柜面递去，纸杯里满当当插着七八根签子。

隔层风衣口袋，手机在这时呜呜震动几声。

日照灯笼出一圈暖调光晕，店员动作娴熟地接了过去。纸杯落在柜面上的影子，在抬离桌面后，缩成昏暗的圆圈。

书黎按亮手机，垂眼看到莫莉发来的微信条，在层层叠叠的消息栏中被推到最顶。

茉莉：书书姐，我下个月和洲洲办婚礼，你可一定要来呀！「爱心啾咪」

茉莉：你可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

茉莉：还有，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我和洲洲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移民澳洲「噜噜脸」。你知道的，我在澳洲上学又读研，回国内的几年，找的几份工作，看似体面其实压力巨大。我和洲洲飞跃重洋去澳洲，主要还是想给未来多一个选择机会。

茉莉：呜呜呜，国内太卷了！「想躺平」

书黎释然一笑，脑海里闪过莫莉在说这些话时叹气的模样。

book：新婚快乐！

book：以后想我了随时打视频。

茉莉：最爱书书姐了！！「亲亲」

茉莉：你要是不那么忙了，可以来澳洲找我玩！

茉莉：和姐夫一起^_^

莫莉说的“姐夫”是梁庭轩，高中时期书黎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梁庭轩是班长，因为班级事务两人经常交集，报考大学，两人又凑巧考到同一个大学。

用书黎的话说，两人后来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茉莉：唉，就不知道姐夫什么时候能向你求婚了，还想喝你们的订婚酒呢。

book：他工作比较忙，我也是，还是等稳定下来再考虑。

陈嘉文往里舀了几勺高汤后，又悄悄多添两个鱼籽福袋进去。

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向她看去。

书黎站在柜前回复消息，嘴角笑容没隐住，背后日照灯慢入的暖光都显得黯然失色。

“带走还是在店里吃？”陈嘉文装作不知，想和她多搭几句话。

书黎浅嗯了一声，视线倏尔从手机上抬离，眼神微微亮起：“带走吧。”

女人声音带着江浙人的温柔音调，像砂石磨砺在心间。

“一共十二。”陈嘉文说话时隐约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书黎很快地调出支付宝二维码页面，转过手机，准备伸手去覆柜台的支付盒子。

“您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的活动，”男店员短暂收声，随即又补充，“现在是充值一百元，可以赠二十元优惠。”

“不知道您需不需要？”他问。

富有朝气的音色融进暖气里，让人感觉阳光般的气息。

书黎听到声音动作顿了下，抬眸，站在她面前的男生比她高半个头，戴一顶鸭舌帽，几乎罩住他半张脸，却依稀能瞧见他利落的下颌线。漆黑碎发从压住的帽檐下，露出几绺，夹藏在碎发下的白皙耳廓。

望着对面深藏的黑眸，她恍惚几秒，不过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快又抽离。

眼皮往下落到遮眸，视线扫去旁边，却停住，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块立牌在那的柜面上，应是她刚进来时没有注意。

上面显示的优惠活动，连跟几个鲜红感叹号在后面。

书黎收回目光，合计一下也划算，便道：“那帮我先充一百吧。”

和平常办卡流程差不多，报出一串手机号后，接着是姓名。

录入系统需要时间，她便在旁边静等，看着他。

从书黎视角看过去，戴鸭舌帽的男生是侧对她在操作着电脑，凉秋的天里，只穿一件黑色短袖，薄衣裹着的身形清隽挺拔。

看他一眼，不禁替他感到寒冷。

没过多久，收银机吐出长长的纸条。

男生修长灵敏的手指拂过机器设备，回身，“刺啦”一声，指尖夹着撕下来的小票。

他动作迅速地将票纸和新卡一起，双手递给书黎。

书黎回神点一下头，向他笑笑。

“最近气温开始转凉，也要加衣谨防感冒。”

男生年轻的眉眼抬起来，应该是一位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又或者是刚工作没多久。

他似乎也没有想到书黎会主动和他搭话，这份善意提醒，让他起先是怔了下，并未回应。

书黎收好小票和充值卡，将它们装进风衣口袋，正要走，对方忽然开口喊住她。

她回头对上男生一双直视的眼睛，清亮剔透，问能不能加个微信，似乎是觉得不妥，随即补充，以后有优惠活动可以发消息给她。

和小区门口的水果店加微信群打九五折的套路一样，都是为了招揽生意，且对于顾客本人也是优惠。

书黎便没拒绝，手机扫了下对方的二维码，通过后男生发来备注。

——“A好心情便利店陈嘉文”。

扫眼的须臾，书黎注意到他的头像是一只黑色猫咪，倒是挺符合他给人的初印象。

连她本人都没有察觉，嘴角向上牵了下，平淡的。

熄灭屏幕，手机旋平放进风衣口袋里，右手提起柜面上的关东煮。

书黎推开玻璃门，从便利店内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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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工作群。

项目负责人在@她，人去哪里了，项目表格和相关文件资料收集整理务必今天全部完成。

这项目是书黎和尹悠一起负责对接的，尹悠却全部推诿给她。尹悠当时穿着包臀裙，在洗手间对镜抹口红，纤软腰肢不盈一握，不等听完书黎认真分配工作，直接侧头白她一眼。

尹悠晚上要去派对，踩着细高跟经过，忽然停下，抱住手臂，轻啧一声：“书黎啊，我和你不一样，你是穷人，穷人才需要努力工作换取微薄薪水，我们富人只要出钱使唤你们就够了。”

见书黎嘴唇微微张开，却没说一句话，她笑了笑，走近。

“还不懂吗？就像奢侈品广告是专门打给你们这些穷人看的。”

尹悠依旧弯着唇，傲慢又骄矜，莹润通透的手指提起的白金色的Chanel链条，晃了晃。

“你再怎么努力，一个月的工资，能买得起我这个钻石手袋吗？”

……

书黎折返上去，等交完一系列资料，桌上塑料袋里的关东煮热气早就散尽。

他们的办公区域是开放式的，灯火通明的高层在楼下仰视中像是精美的橱窗。

看似光鲜靓丽，不过是一群社畜在上加不完的班，她已经两个月没有休假了。

黑长睫毛往下垂，书黎在拆塑料袋的时候哈欠连连，实在是熬不住困意，胃袋也因为饿过头有些反酸。

拆开后，书黎腾出掌心抵住小腹。

她一阵阵的难受，分辨不清是精神上还是身体的。接手的项目前后修改很多次，顶头上司只会为了业主压力员工。乙方设计院工资和产值挂钩，想要高工资就要拼命卷，工程款是拖欠的，但方案是一刻都不能缓的。

夜深时，仿佛人格外脆弱些。

另外一只手捞起桌面上的手机，拇指划亮后，已经零点十五分，消息栏里停着几条未读消息。

是梁庭轩的，来自一个小时四十八分钟前。

「晚上下雨，你待会儿别坐地铁了，直接打车回去吧。」

「我先不视频了，工作上还有些事要处理，到家和我说一声。」

恋爱多年，即将从校园走到婚纱的节点。但两人的相处方式，并没有多大改变，有的时候书黎分不清这是一段革命友谊还是一段平淡爱情。

好像他总在书黎特别需要他的时候缺席，可书黎站在他的角度，又偏偏能理解他。

所以那种争吵是发生不起来的。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书黎把手机放回桌面，转头，往落地窗外看去，漆黑的夜幕里时而有银丝抽过。

原来在下雨了，她想。

书黎低眸，盒子里的贡丸已经放凉。

许久，她拿起木签轻咬下一口，凉掉的牛肉丸失去鲜美汁味，唯有侧颊在咀嚼中填鼓起来。

……

从电梯下来，过闸门时，人脸识别的机器自动播报出欢迎下班。

前台处空荡无人，只有角落里的一架三角钢琴被灯光照亮，落下满地琴弦影子。

踩着小白鞋向旋转门径直走去。

门旁边有置伞架，集团专门为员工安排的福利雨伞，她下班晚了，如今只剩一个空置桶。

书黎没带伞，尽管她单肩背只托特包。这种包容量很大，可以放进15寸的电脑，满足打工人的日常通勤。

手机上显示着司机还剩一个红绿灯抵达。

就在刚刚电梯下行时，书黎在高德地图软件上打车。时间晚，不过她在市中心，凑巧打到一辆网约车，距离她两公里的路程。

书黎站在大悬挑的彩釉玻璃雨棚下等待，身后的冷玻璃，映着她浅淡的轮廓。

夜晚车辆时有驶过积水路面，萧瑟秋风吹扫着笔直的街道，远处燃着橙黄路灯，在淅淅沥沥的雨夜里反晕朦胧。

司机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已经到了，停在路边，问她在哪。

书黎这才发现，自己定位偏了，下行电梯时定到旁边的工商银行，距离她有一百五十米的样子。

司机得知后没好气地说，不是自己的问题，他这边要掉头还要再开一公里的路。

说要么她自己过去，要么取消订单，让她看着办。

夜深雨重，书黎连忙说自己可以加钱，但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嘟嘟嘟”得挂了电话。再次打过去，直接被挂断。

暴躁又一根筋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的工作逆来顺受久了，此时更不想做无谓的争执。

这个时分，再打一辆车，书黎不敢笃定还能立刻打到了。

只得自认倒霉吧，眉心微蹙起来。

抬头望了眼黯淡无光的夜幕。

街灯下的雨如珠帘落下，在水洼上跳跃、漪涟。

单肩的包夹紧了下，书黎低着头正要跑进雨里，视野忽然暗沉。

她的头顶出现了一把伞。

书黎回过头，披在肩上的长发随动作像把绫绢扇旋开，轻擦着对方棉质的黑色袖口落下。

不甚明朗的光线里，男生戴着一顶深色鸭舌帽站在那里，执伞的手介于他们之间，漆黑的眸子盛着一抹光亮。

视线在潮湿的雨夜里相接。

她的刘海因为潮湿水汽成簇搭着，贴在白皙饱满额头上，再往下，细小水珠沾在嫣红的唇上。

望着此刻又出现在这儿的便利店男生。

几秒后，她的唇轻颤了下。

“你——”半是疑惑。

男生帽檐下的目光偏向滂沱雨夜，随后又转过来，认真看住她：“这雨一时半会儿不停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起走吧。”

他的声线是偏冷的，胸膛却透过滚烫的温度，在雨夜里肆意横生着青涩的少年感。

应该是刚刚无意间听到她的电话。

鸭舌帽檐下，极为纯粹的黑眸撞上她的眼。

周围从漆黑天幕不断抛落下的雨珠，一时间被拉到很远的地方，虚化淡尽。

直到一辆车飞速驶来，车灯破开万千雨丝，短暂照亮过他们。

书黎喉咙发出了轻微颤动：“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你了。

还未说完，对方温和地截断了她的话。

“你是今天第一位办卡充值的，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他语气中有淡淡的笑意化开，书黎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眼神里流露出某种无法言说的情感，想说什么话，但又找不到贴切的词汇。

视线偏移，越过他宽阔的肩膀，那头便利店的灯牌已经暗下去，看起来是刚歇店，凑巧碰上的。

讨好中又带着点真诚，对于多数人都是无法拒绝的必杀技。

“我去工商银行那边，你方便吗？”书黎询道。

陈嘉文：“巧了，我刚好顺路。”

两人撑伞往网约车停的方向走，一路上积水倒映着霓虹色彩，时不时有车辆的灯光划过。

伞下的一方小天地，把两人距离拉得更近，静默中，触觉变得更加敏锐，几乎能感受到他薄薄衣料透来的温热。令人无法忽略的旖旎暧昧，抽丝剥茧掺杂进潮湿雨夜。

他步子迈得并不大，也不快，书黎想他应该是在顾忌自己。雨滴不绝地敲打在伞面上，奏出一首舒长夜曲，疲倦的精神难免松懈下来。

书黎视线从旁边移开，垂眸看着自己脚下潮湿的路砖。

直到旁边忽然落下一道声音：“到了。”

书黎应声抬头，斜前方停辆银白色的车，打着靠边停车灯。

她对照着手机辨认车牌后，转过头想对男生说句感谢，手上蓦地被塞入温热伞柄，残存着他的温度。

“我就住在附近，你先拿着吧。”

陈嘉文对书黎说完这句话，不等她反应，低头离开伞下，转身逃进漆黑雨夜里。

“欸——”

大雨还未停歇，把城市衬得愈发滂沱。

几秒后，书黎伸出去的手，指尖被雨滴打湿，又渐垂落回身侧。网约车打着右闪灯，将雨丝照得一下明一下暗，她的思维也跟着节拍停摆。

霓虹灯光涌动着，路面倒影昏芒。

那抹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只有马路上混合的尘土味和汽车尾气味朝她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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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