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沈落又失眠了。

他没有回答霍北辰的问题，他可以定义过去，却无法决定未来。

之后的好多天，霍北辰再也没联系他，只偶尔需要看一些合同文件时，才会让丁豪发邮件给他，沈落处理好之后，又邮件回复过去。

小雨的案子已经正式立案调查，因为案发在南城，比起宜城那样的三线小城市，警方反应更迅速。

王俊涛几次被传唤询问，这种新闻自然逃不过狗仔和娱记的眼线，几次将人堵在刑警大队门口。

那天，沈落刚好去公安局了解情况，刚到门口，就遇上这一幕。

王俊涛被围困在记者的长枪短炮中，记者们提出尖锐的问题，王俊涛戴着墨镜，却挡不住愤怒的表情，他挥手想推开对方，被经纪人拦住，在他耳边叮嘱几句，大概是让他在镜头前别冲动。

果然，不一会儿，里面就出来几个警察，将记者们拦在门外，大声训斥道：“你们闹事也不看看地方，这里是警局！”

记者们也不敢再围过去，任由王俊涛在经纪人的护送下往一旁等候的豪车走去。

忽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你们看，沈律师也来了！”

陡然间，众人齐唰唰看过来，沈落站在原地，表情淡淡的，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王俊涛闻言，脚步一顿，视线也跟了过去，他摘了眼镜，目光与沈落相撞，直勾勾看着对方。

接着，现场记者们开始议论起来。

“沈律师该不会又是来帮王俊涛的吧？”

“不知道诶！”

“不对吧，沈律师不是霍北辰的私人律师吗？”

“就是就是，霍北辰和王俊涛水火不容，沈律师不可能再跟他合作的吧？”

“可沈律师回国的第一个案子，可是帮王俊涛打的呢。”

“谁知道呢，要不我们打个赌，看沈律师到底帮谁？”

“我猜是王俊涛！”

“我也觉得......”

现场猜忌不断，闪光灯记录下两人的一举一动，接着，王俊涛转身朝沈落走过去。

记者们想靠近探听更多细节，却被警察拦在门外。

沈落对王俊涛的印象最深的两次，一次是接他跟霍北辰的案子，在他工作室的化妆间里，王俊涛表现得冷漠无情又势利，第二次在清江会所，他黏在孙波身上，却又是另一幅极度讨好和卑微的模样。

沈落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挺可怜，可直到性侵案的揭露，他才意识到，这种人从根上就是坏的。

他这样的人，没有共情能力，跟冷血动物一样，一切感情在他们眼里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只有法律规则能制约他。

沈落瞳色很淡，但却足够沉稳，脊背永远修长挺阔，一如他的职业，时刻彰显着正义。

“沈律师，好久不见。”王俊涛先开口。

沈落表情冷冷的，连虚伪的客套都不愿展露分毫：“道不同的人，倒也不必经常相见。”

伪善的面具被无情撕开，王俊涛表情瞬间难看至极：“沈落，别给脸不要脸，你别忘了，你还有事求我。”

沈落轻笑了声，暗自忖度一番，没想到王俊涛居然主动提起这件事。

既如此，沈落便顺着他的话反问：“当初你以这件事威胁我，想让我答应孙波的合作，应该也没想到我会拒绝吧，就像今天这样？”

提起那件事，王俊涛顿时火冒三丈，那次沈落拒绝了孙波，转而跟霍北辰签了代理合约，孙波里子面子都输给霍氏集团，便将气撒在王俊涛身上。

权贵身边，从来不缺爬床讨好之人，那之后王俊涛就被彻底抛弃了。

没了庇护所，王俊涛事业遭受滑铁卢，不断有人爆出黑料，再加上性侵案爆发，简直就是当头一击。

虽然对方刻意压了下去，但根本无济于事，这次被警察传唤，就有人故意透露风声，引来一大批记者和狗仔来蹲点。

“为了那个小丫头片子，”王俊涛上前一步，出发刺耳般的笑声，“连给自己父母翻案的证据都可以舍弃，不知道你爹妈九泉之下，还能安息吗？哈哈哈哈......”

沈落眼眸颤动，压着内心的怒火，紧紧握着双拳，靠近一步咬牙道：“那个视频......我一定会拿到，你，我也一定不会放过！”

王俊涛挑眉挑衅道：“那就看看，咱们俩谁先死！”

沈落眼神冰冷如刀锋，透着剜人心的寒意：“奉陪到底。”

说完，沈落昂首往里走，双方交错时，肩膀微撞，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舆论发酵很快，娱乐报道上铺天盖地的照片，两人在警局门□□头接耳，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却从两人严肃的表情中窥探一二，看出些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霍北辰刷到这条新闻时，正在宜城飞往南城的候机厅。

宜城的几场演唱会刚已经结束，马不停蹄参加完几场采访和宣传拍摄，准备返回南城。

自从丁豪接手了工作室，霍北辰的行程安排就格外紧张，而且活动也莫名其妙多了很多，丁豪完全是按照正规军的模式在打造他。

这也就代表，霍北辰少了很多自由。

比如今天，本来可以赶下午的飞机返程，又因为粉丝太热情，演唱会后，又临时组织了一场粉丝见面会。

霍北辰火冒三丈，他严重怀疑丁豪跟他妈签了什么对赌协议，否则怎么会把他往死里搞。

这条新闻本来没什么，可霍北辰却刷到了一个金融法律的帖子。

说小道消息，沈律师几次三番私下跟王俊涛见面，其实是为了调查一宗二十年前的案子，甚至还言之凿凿，说沈律师回国，就是为了调查这起案子。

这个帖子热度上来的很快，但是很奇怪，有热度却没有挂在热搜位，因为霍北辰平时习惯点进版块热度新闻，这才不小心刷到了。

可很快，这个帖子直接被封了，再点进去已经刷不到了。

可帖子的内容，却像一剂强心针，猝不及防地扎醒了霍北辰。

沈落回国，他一心想着怎么把人留在身边，即使是强制也好，他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要沈落能留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这六年没有白等。

可他从未问过沈落，他为什么忽然选择回来。

六年了，沈落在国外律师圈辛辛苦苦混到那个位置，功成名就的路就此开启，可他偏偏放弃所有回国，到底是因为什么？

霍北辰甚至幻想过，沈落有没有一点点是因为自己，因为想念他，因为他这么多年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他而心生怜悯。

可每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霍北辰又会陷入自我否定。

六年前，他们那么相爱，沈落都可以抛弃他远走高飞，那么狠心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在乎他的感受，又怎么会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多可怜。

不会的，霍北辰坚信。

所以才能在回国后，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告上法庭，所以才会用一份免费的合约，跟自己划一道楚河汉界。

所以，这么推断的话，霍北辰觉得，这个帖子说的内容，倒是有几分可信。

正在此时，VIP候机室传来催促登机的广播。

霍北辰想起之前拜托叶书澜调查的事，他刚想拨过去问一下进度，叶书澜心有灵犀似的打来了。

霍北辰接了电话，直奔主题：“上次让你帮我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叶书澜正是为此事来电的：“正要跟你说这个，你现在在哪里？方便见面说吗？”

广播再次响起，霍北辰道：“我要上飞机了，两小时见吧。”

挂完电话，霍北辰起身，助理帮忙拿行李，霍北辰手里只拿着一份精致小礼品袋，往登机口去了。

两小时后，叶书澜亲自来接机。

助理帮忙把行李搬上车后，自己打车走了，叶书澜开了一辆奔驰迈巴赫GLS600，正想把人带去清江会所。

车开出来一段距离，霍北辰忽然说：“别去清江了，去雅心阁吧。”

雅心阁是正儿八经的餐厅，往常只有正式用餐时，霍北辰才会来这儿。而且，他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要求，叶书澜安排的局，他基本不会提什么意见。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要求，叶书澜挑眉：“怎么忽然想去那儿？”

“肚子饿了而已。”霍北辰道，“别多想。”

叶书澜抬手看了眼腕表：“这会儿？打烊了哥们儿。”

霍北辰顿了顿，又语出惊人：“我记得甜点师傅是晚上十点下班？这会儿过去刚好吧。”

叶书澜总算咂摸出味道来，意味深长勾了勾唇：“没事儿，下班了，本少爷也给你把他喊回来。”

说完，叶书澜一个急刹掉头，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半小时前，甜品师傅收到叶老板电话，让他别走，按照霍少要求，做了几样甜品。

等霍北辰他们到店的时候，甜品师父正在烤蛋挞，两人直接去了小包间。

霍北辰开门见山：“查到了什么？”

之前，霍北辰委托他调查沈落和霍政的事，叶书澜通过好几个中间人，总算查到了一些情况。

“你爸确实跟沈落有点关系。”叶书澜先下了定论，接着问他，“他父母二十年前去世，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霍北辰回忆了一下，六年前，他们在一起时，霍北辰问过沈落家里的情况。

他依稀记得沈落说过，他父母去世的早，他跟奶奶一起生活。

“具体情况他没跟我说过。”霍北辰问，“跟这件事有关？”

“是有关，他父母车祸去世的，肇事司机......”叶书澜停顿了一声，才说，“是你父亲当时的私人司机。”

霍北辰倏地抬眸，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叶书澜收到消息时，也吃了一惊，后来是多方求证，才找到了当时的一份报纸，有报过过这件事，他掏出那份报纸的印影版，递过去：“确信无误。”

霍北辰紧捏着，当时的霍氏集团还没有如今的规模，新闻报道也只占了一小板块，可即便惜字如金，却也将当时的车祸报道详细写明。

沈落的父亲沈光彦，母亲胡薇，在同一场车祸中丧生，案件以交通肇事罪定案，判罪三年附带民事赔偿二十万。

心绪难平，霍北辰幽幽放下资料，自言自语道：“他早就知道了么？是我父亲的车，撞死了他父母。”

叶书澜思考了一下，说：“也不一定吧，如果他早就知道的话，当初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

霍北辰自嘲的笑了声：“说的也是，如果知道，怎么还会爱上仇人的儿子。”

叶书澜提醒他：“所以，你觉得六年前，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霍北辰不敢想，也不敢相信，六年来他在等一个解释，他一直以为是沈落负了他，是沈落欠他，所以他用尽一切手段，要把人留在身边，哪怕最后不爱了，这六年的等待也不能白白喂了狗。

可如今却告诉他，是霍家让沈落家破人亡的，他才是那个该心存愧疚的人。

一个星期以来，霍北辰沉淀的所有心绪都在这一刻崩溃瓦解，换做以前，他二话不说就要拉着人问个明白，可此刻他不能。

他有什么立场？如果是抱着赎罪的心思，或许还能求得一丝谅解，可他却害怕，沈落如果真的以此来跟他一刀两断，那当初私心逼人签的一纸合约，也失去了意义。

不行，不要，他不允许。

即使要他的命来抵罪，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叶书澜还补充一个信息：“虽然我们不能确定他出国的原因，但他回国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案子。”

再大的打击都已经经受了，这个消息并不意外，霍北辰推断：“案子有了新情况？”

“应该是。”叶书澜提醒他，“沈律师回国后，他的助理拎着礼物去见了一个人，据说是有证据显示当时的车祸有隐情。”

霍北辰心头微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很有可能跟他父亲有关。

见他不语，叶书澜道：“目前就查到这些了。”

良久，霍北辰声音冰冷，幽幽道：“这件事，你继续帮我查。”

叶书澜点头：“没问题。”

说着，甜点师傅来敲门：“叶先生，霍少爷，点心做好了，是要端上来吗？”

霍北辰低声道：“不用，打包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