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一愣,唐若天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也立刻往门口看来。
“什么事?”周朔问。
为首的是个中年警察,他掏出警官证给周朔看了一眼,“是这样的,我们这边是城西派出所的,目前就昨天的北望街的车祸事件过来做个简单的笔录,你这边方便吗?”
唐若天将门外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是派出所的,她也不敢耽误,忙坐起身,朝门外大喊道,“方便!你们进来说话吧。”
周朔侧了侧身子,让他们两人进来。
跟在老警长后面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手中拿着一个笔记本,面容俊秀,非常有礼貌,接过周朔递给他的椅子的时候还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唐若天靠坐在床上,中年警察问话,年轻警察就在笔记本上快速记着笔录。
“唐小姐,昨天那个撞你的司机我们已经抓到了,现在把真实情况给你说一下。”
唐若天点点头。
警察继续说道,“昨日下午14点20分左右,你正常行走在北望街的人行横道上,司机张某没有按交通规定行驶,闯红灯撞到你,这事是他全责,应当承担全部责任。据了解,张某闯红灯的原因为疲劳驾驶,在此之前,因为着急送货,他已经连续开了12小时的车未曾休息过,在事发时脑袋不清醒这才撞到了你,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唐小姐,你有没有异议?”
唐若天摇了摇头。
“好的,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商议赔偿的事情了,唐小姐,我先向你介绍一下张某的情况,您再决定赔偿数额。张某今年四十二岁,小学毕业,已婚,有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他爹娘身体不好,孩子读书要用钱,媳妇要在家照顾大人小孩没办法出来挣钱,所以他们家能挣钱的只有他一个。前段时间他母亲要做手术需要钱,他没办法,这才不眠不休的送货,导致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脸上显出几分同情来,“唐小姐,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他卖惨的意思,他撞到了你,是他的错,所以今天该他赔钱,但是他家庭有困难也是真的,希望唐小姐好好考虑一下这个赔偿数额。毕竟要的多了,他也是真的拿不出来。”
唐若天看看两个警察,又看了看周朔。
周朔皱眉,这件事就很难办了。本来么,撞到人该赔多少赔多少,但对方家境困难,又是上有老下有小,估计一分多余的钱都拿不出来。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还能硬下心肠该多少就要多少,毕竟是个飞来横祸,身体上受伤害了,金钱上没点补偿怎么行。但换做唐若天,周朔觉得她不会这么做。
果然,唐若天皱眉纠结半天,她一方面恨那个司机,恨他把自己撞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要养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如初。另一方面却又硬不下来心,他家中还有老人还孩子要养,自己若是真的要了一大笔钱,他们家的生活估计会雪上加霜吧。
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终于下定决心,“其他的我就不要了,但是医药费和误工费必须得赔给我。”
那两个警察见她这么说,都松了一口气,一般来说,医药费和误工费是最基本的,有些受害者还会主张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交通费、住宿费、伙食费等等。
唐若天只主张这两个,确实是非常善良了。一般情况下碰到这种事情他们警察应该是保持中立的,不能偏驳任何一方,但这次的肇事者家庭实在是困难,唐若天要是主张赔偿多的话,他们一家可能都要毁了,这也是他们破例为司机说好话的原因。
两人解决完事情,也不再多呆。中年警察从凳子上起身,说,“那今天的事情就先到这里吧,唐小姐的主张的赔偿数额我会带到的,到时候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周朔连忙送客,“你们慢走。”
等两个人出去了,周朔关上房门,却看到唐若天疲惫地靠在墙上。
“怎么了?”他走过去问。
唐若天现在只觉得心累,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她问,“你觉得我今天做的对吗?”
她就这么原谅了伤害她的人,好像对自己有点不负责任。周朔拖着一把凳子到床边,长腿一伸跨坐在上面,看着唐若天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舒服吗?”
唐若天摇头,面上罕见地有些无措,“我不知道。就这么轻巧地把事情解决了,我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好像别人伤害了我,却没有付出什么代价,而我要躺在床上不知道多久。可是让我狮子大开口要他赔钱,我也做不出来。”
她面上纠结,显然这件事是有些为难她了。
周朔轻笑一声,“你能纠结,就说明你并不想要他的钱,只是觉得自己被撞了,司机却没有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心中有些不平衡罢了。”看着唐若天听得认真的眼神,他继续道,“但是我想说的是,首先你这个心情是非常正确的,我们在受到伤害的时候,总是希望别人能把我们遭受到的全都还给加害者,太容易说出口的原谅,反而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唐若天若有所思地点头,周朔继续道,“但你的第一选择是没有索要很多赔偿,而是要了你最基本的保障,也就是说,在你的内心其实是没打算为难那个司机的,你在听说他的事情之后既维护了自己的基本利益,又没有苛责他,可以说是做得已经很棒了!如果换我来,未必能做到像你这样。”
现在这个社会上有很多戾气,能设身处地为别人考虑的人正在逐渐减少,他看着唐若天有些不好意思的脸庞,唇角微扬,而她,却还保持着最纯粹的善心,即便是面对伤害了自己的人,也宽容的选择原谅。也许这就是自己喜欢上她的理由吧。周朔想。
这件事算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等到晚上唐若天又吃到周朔做的美食之后,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日子平淡如水,又这么过了两天之后,护士给唐若天换完药,就通知她可以出院了。
唐若天当下高兴起来,在医院住得再好,毕竟不如自己家里方便,她忙指挥周朔收拾东西准备出院。周朔看她如此激动的样子,心中苦涩地直冒酸水。等将她送回家,两个人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她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唐若天在医院的东西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个小包裹而已,周朔将两个人的东西全都搬到车上,又将唐若天抱上了车。这几天两人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唐若天毕竟腿上的伤还没好,周朔不让她随意动弹,便是坐轮椅,也要自己将她抱上去。
所以这两日两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亲密,只是偶尔目光相碰时,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还会有些不自然。
车子开了差不多半小时,才到唐若天住的地方。一个有些破旧的老小区,但好在人流量不多,还算有些清净,周朔推着唐若天,跟着她的指挥,到了一个五六层高的楼前。
“就是这里了。”唐若天往上指了指,“第三层。”
周朔抬头往上看去,入目便是一个一米多长的阳台,阳台上空荡荡的,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几件洗干净的衣服挂在晾衣绳上随风摇晃。
周朔默默记下地址,收回视线,问唐若天,“房租贵吗?”
“还行,押一付一,房租一个月1200。”她手指着一侧,“电梯在这边。”
若说唯一幸运的,便是住的地方有个电梯了,要不然唐若天真是不知道以后要怎么上下楼。电梯也是好多年前的了,外面的墙壁上贴满着小广告,周朔推着唐若天进去,按下电梯键,电梯在绳索的拉力下慢慢上行,或许是年代久远了,在电梯里能很明显地听到钢索被拉动的声音。
脚下的电梯有些晃,周朔小心地贴着墙壁,攥紧了握着唐若天轮椅的扶手,警惕地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键。说真的,他真害怕这电梯不安全,一下把他和唐若天坑在这里。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周朔推着唐若天火速走出去,唐若天指挥着他走到门前,随后摸了把口袋,拿出钥匙递给他。
唐若天租的这层一共有三户。她住的是靠西的那个房间,阳光很充足,对面和隔壁的房子都还没有租出去,所以这一层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住。
这也是当初她为什么选择这里,一个人独居毕竟还是不安全,能不和别人住在一起就不住在一起。
周朔利落地插钥匙,打开房门。门后是一个原木色的一米多高的小柜子,上面空空荡荡的,显然是什么东西都还没放上去。
往前走几步便是客厅,中间只有一个简单的小桌,右边靠墙壁的地方是一个电视机,电视机是十几年前的款,上面落了一层灰尘,看样子早就没用过了。左边对着电视机的方向有一个黑色的皮质沙发,沙发的皮质有些差,很多容易磨损的地方都起皮了。
左边是一个小小的卧室,靠里面放了一张床,床脚放了一个木质衣柜,衣柜旁边也就是正对着门的地方摆了一个小桌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客厅右边是一个几平米的厨房,收拾的还算干净,但也能看出是很久都没有用过了。
周朔皱了皱眉,“你就住这里?”
他有些看不下去。唐若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负责她的衣食住行,家务没让她沾过一个手指头,房间每天收拾的干干净净,自己当初宠着爱着,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但没想到分手之后她就住在这种地方。
这和垃圾堆有什么分别!?
看到他眼中的嫌弃,唐若天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故作无所谓,“我觉得挺好的,一个人住着挺自在的。”
周朔看她昂着头倔强的样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有些奇怪。
如果她分手之后过得并不好,那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分手?那天自己求婚却遭到她拒绝,不仅如此,她还顺势提了分手,当时周朔以为她是想要摆脱自己了,再加上被拒绝之后的羞恼,让他也赌气答应了分手。
本来以为她和自己分手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会过得更好,没想到今天一看,却不是这个样子。
吃的不好,住的不好,人还瘦了一大圈,甚至还倒霉地被车撞了,好几天不能走路。不仅如此,刚在医院见到她的第一眼,她整个人憔悴地不像样,眼下青黑一片。周朔心中忍无可忍,几乎要脱口而出问她为什么要分手。
但还是忍住了,他知道,以唐若天的性格,现在他要是问了这个话,下一秒他就得连人带东西全都被赶出去。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说道,“你先在这等一会儿,我下去把车里的东西拿上来。”
唐若天点头。
周朔来回跑了两趟,才算是把东西给她搬完。不仅如此,考虑到她刚回来,家中没有收拾,便自觉地将家里整理了一番。到处都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桌子来回擦了几遍,地也拖了几次,等到全都变得干净为止才停下来,走得时候,他顺便给唐若天做了一桌子饭,全都装到餐盒里,放到冰箱里面冻起来。
“我走了。”他说。
唐若天点了点头,没有去看他。太阳将近落山,暖黄色的光影从窗户处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暗影,唐若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其中,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竟然看起来有些可怜。
周朔叹了口气,心中有些难受,他最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默默说了声“再见”,而后伸手,从外面拉上了她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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