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接到沈怜城住院的消息时,宋清辉正在公司开会。她才听了个开头就骇得脸色大变,丢下不明所以的员工匆匆忙忙结束了会议,连身上的职业装还没来得及换,就赶紧拉着不明所以的未婚夫飞速赶往医院。

进了医院,宋清辉直奔病房,就看到归青脸上身上都是已经干枯的血,正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自己同样沾满鲜血的手怔怔出神。

宋清辉看见他就气得要死,霎时间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直接火冒三丈,冲上去抬手就要给归青一个巴掌,却被未婚夫高嘉文拦了下来。

即便如此,宋清辉还是死死揪着归青的领子怒吼道:“你这混蛋又做了什么,城城怎么会进ICU?”

“我不知道……”归青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与无措,“我只是让他杀了我,他怎么会呕血……”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医院。

归青并不在意死亡。他冷淡矜贵的外表下是深沉的悲观厌世,存在还是消失至于他,只是乏味无聊的选择题。

遇见沈怜城,才让他在人生的某一个时刻,稍微爱着那么一点世界。

可沈怜城要他去死。

他们两个对坐在饭桌前,外面阳光无限,洒下一片柔软的金光,就像每一对下班后共进晚餐的情侣一样温馨。沈怜城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轻柔的笑意,可眼睛黑沉沉的,翻涌着黑色的泡沫,里面盛满了恨。

他已经恨极了他。

归青被这样的目光包围着,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可□□却还残存着意识,只得面如死灰地代替自己受过。

以至于握着沈怜城的手刺向自己时,他反而觉得解脱。

只是他没想到沈怜城恨他恨到甚至不愿脏了自己的房子。

沈怜城狠狠甩开他的手,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软软的倒了下去,不知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

然后他一大口灼热的血喷在他的腮边。

沈怜城吐血时,归青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心跳也跟着静止了。等再次恢复意识,就已经是宋清辉质问他的时候。

归青头发凌乱,发梢因血污纠结在一起,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如纸;他原本洁净的衬衫上沾满了血,那上面融为一体的暗红,已经分不清究竟属于谁。

宋清辉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要是城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宋家和你没完!”

正争执间,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医护人员走了出来:“哪位是病人家属?”

宋清辉眼前一花,归青已站在医生面前:“是我。”

他浑身浴血,手上爬满了伤口,掌心已经皮开肉绽,比躺在手术室里的沈怜城还凄惨些,把医生吓了一跳。

宋清辉狠狠瞪了他一眼,挡在他面前对大夫大声说:“我是病人的姐姐,您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医生一推眼镜,严肃地说:“家属应该好好注意了,病人有胃病史,身体很脆弱,一定要用心调养。他的情况很不好,这次出血量又大,如果再复发,很可能危及生命。还有,他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他。”

宋清辉恨得咬牙,要不是高嘉文一直拦着,她说什么都要朝他那张冰块脸来上一拳。

“都是你害得!上次城城吐血就是因为你,你害了他一次不够,还想害他第二次吗!”

宋清辉越想越是心痛,不由得泪如雨下,哽咽得说不下去。

“你说什么?”

归青心口一恸,险些站立不住,背在身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之前就吐过血?”

宋清辉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看向归青的目光像要吃人。

“不然呢?你早不提完不提,偏偏要在华风出事的时候提出收购计划,城城为了保下公司,每天在名利场上喝酒陪笑,整个人都熬垮了,可偏偏他怕你担心硬是什么也不说,谁知道……谁知道你竟然就是归氏的继承人!他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吐血昏了过去……”

“他几乎赔上一条命,好不容易才放下这段感情,你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你就这么恨他厌恶他,以至于连条活路都不愿意留下?”

“是不是非要你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

见她越说越激动,高嘉文忙揽过她的肩膀柔声说:“小清,冷静,城城还在里面,被他听见这话心里会难受的。”

高嘉文知道妻子一直性格刚强,又极其护短,怕她出言不逊得罪了面前这位神秘莫测的归氏继承人,赶紧她护在怀里轻声安慰,自己却对归青说:“归总,既然城城醒了,我想我们一家人还有些话要说,您先请回吧。”

他声音柔和,意思却强硬。两口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摆明了要下逐客令。

归青充耳不闻,只执拗地望向病房说:“我要见他。”

高嘉文皱眉:“我想他现在也需要静一静,不想见外人,您说呢?”

归青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的目光直直穿过走廊,来到了病床上。

沈怜城靠在床头,黑发黑瞳,脸色雪白,像具华美而毫无生气的人偶,一直静静地看向他们的方向。

也许是因为刚刚恢复意识,他的眼睛里丝毫不见平时的神采飞扬,反而像个稚拙的孩子,毫无防备地接纳整个世界。

被这样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看着,归青突然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被击溃了。

不敢再面对那双赤诚的眼睛,他几乎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归青身上全是血,看起来相当渗人,一路上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绕行。

直到走到一楼,迎面遇见一群人捧着鲜花,正在接刚迎来新生命的一对小夫妻出院。他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每个人都焕发着绚烂明亮的光彩。

归青形销骨立,木然地穿过人群,突然胃痛如绞,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

他的老师素宁谈及演绎技法时曾说过,人在悲痛欲绝时反而会有想吐的冲动,他当时记住了,可一直没有在拍戏时付诸尝试。

直到今天,他才感受到这样的痛苦有多么刻骨铭心。

旁边的人见他突然呕吐,吓得连忙唤来值班护士。

“我没事。”归青摆摆手,扶着墙壁慢慢走出大门。疼痛如浪潮,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让那些难以挽回的过错避无可避。

可这痛苦不抵沈怜城万一。

另一边,沈怜城靠在枕头上看着又气又心疼的宋清辉,好笑地说:“好啦,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如你所见,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宋清辉看着他强做欢颜却难掩憔悴的模样,扁扁嘴,又要哭。

沈怜城又不免安慰了她一番,又细细嘱咐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宜,这才支撑不住,疲极而眠。

他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就看到归青正伏在他的床边闭目养神。

归青小心翼翼地握着他搭在床边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而毫无血气,像两块怎么也捂不热的冰,只有与自己手掌相贴的肌肤还留有一点温度。

他姿容俊美,脸色却比他还差,手上和胳膊上裹满了绷带,两个千疮百孔的人在红尘中互相捅刀子,最终两败俱伤。

沈怜城伸出另一只手,戳了戳归青的脸。

他一碰,归青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他坐起来紧张地盯着沈怜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胃还疼吗?需不需要我叫医生?”

沈怜城被他夺命连环问吵的头晕,捂着太阳穴说:“我没事,你在也好,我还有话和你说……不过我说你也太狠了吧,不能因为我怼你几句你就存心给我下毒。”

他不想气氛搞得太凝重,故意插科打诨:“小爷英明一世,吃了你两口菜就被放倒了。”

归青脸一窘,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在和阿秋学做菜。”

“炖鱼太难,我打算从清炒时蔬开始学……你喜欢吃什么菜,等你出院了我买来做给你吃……”

他专捡轻松的说,怕自己停下来就会想到那些猩红摄目的鲜血。关于沈怜城的那些过往,竟怯懦地不敢去问。

有些事一旦剖白,就会瞬间分崩离析。

沈怜城静静地看着他唠唠叨叨,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只是由于缺乏和人说闲话经验,话题都很生硬。归青从来没有这么啰嗦过,牵强地没话找话,像是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沈怜城心口一松,突然觉得坦然。

他轻声说:“我累了,归青。”

归青哑然,将沈怜城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淡色的眼睛执迷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沈怜城继续说:“你不用费尽心思讨好我,挽留我,甚至故意弄伤自己,只是为了向我证明。”

“我们走到今天,已足够证明彼此的幼稚。很多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各自安好反而能给彼此留一点体面。”

归青闻言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沈怜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探寻到任何情绪的变化。

哪怕是恨。

可望着沈怜城平静依旧的脸,他终于慌了。

他最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归青脸颊轻轻贴在沈怜城的掌心微微摩挲,声音温柔而颤抖,带着几分迫切与祈求:“你现在病着,这些事等你出院我们再说,好吗?”

沈怜城低头,不去看他凄怆的眼睛:“该来的,总要来的。”

“爱一个人很累,可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还痛苦得多。我不愿意再恨你,可也不想爱你。”

“就这样吧,归先生。”

说完,他侧过头,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仪器规律而机械的滴滴声乱人心弦。

一片死寂里,沈怜城耳边忽然传来冰冷而隐忍的声音:“不、可、能。”

他霍地睁眼,就看到归青俯下身,双手撑在病床两侧,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自己身下。他生得本就高大冷峻,这样居高临下,更显得掌控欲十足。

“我们经历过这么多爱恨纠葛,怎么可能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

“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凭什么要原谅我?”

归青看着不可置信地放大了双眼的沈怜城,突然笑了。

无欲无求原来是**高涨,他清冷薄淡的外表轰然破碎,露出里面奇诡的、偏执的、阴暗的本质,像个不管不顾的疯子。

“城城,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归青捏着沈怜城的下巴,不顾对方的挣扎,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哪怕恨,你也要恨我一辈子。”

说完,他给沈怜城体贴地掖好被子,从容地转身离去。

*

宋清辉担心沈怜城,特地大半夜摸过来看看。医院的走廊安静得吓人,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个细长而熟悉的身影。

宋清辉看道这抹人影却是气不打一处来,雄赳赳气昂昂就要冲上去继续理论。可她走近以后听到隐约传来的,细小的抽泣声时,霎时间呆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归青毫无活人气地坐在长椅上,像一尊冰冷的塑像。他虽然仰头闭着眼睛,却仍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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