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把粥喝完,一颗糖递到了面前。
沈耀星不懂,为什么六年过去了,林寒江的口袋里依然能掏出那些印有卡通水果图案的软糖?
“我不要。”
沈耀星努力抑制自己,反复提醒自己已不再是小孩,区区糖果根本不足以诱惑他。
但……
他还是快步上前,一把抢过糖果,面颊发烫地跑上了楼。
那敏捷的身姿,确实比往日健康了许多。
记忆中,他生病时总是躺在床上,那般虚弱,仿佛连一步都难以迈出……
突然,“咚”的一声,沈耀星在楼梯上绊倒,顺着阶梯滑落了两层。
沈耀星坐在冰冷的阶梯上,头晕目眩,刚才下意识的一撑,勉强避免了面部着地的尴尬。此刻,他的膝盖和手肘传来阵阵疼痛,小腿似乎也擦伤了。
“别急着动。”林寒江迅速走上前,用手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他起身,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小腿和脚踝,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痛得特别厉害?”
沈耀星轻轻摇头,声音有些无奈,“膝盖比较疼……”
经检查,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林寒江的眉头依然紧锁。
他挽起沈耀星的裤腿,只见小腿红肿,膝盖处的皮肤也破了。
林寒江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朝房间走去。李叔见状,立刻去取医药箱。
喷洒在伤口上的消肿止痛剂带来一丝清凉,沈耀星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低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
他脑中不断重播自己摔倒的画面,心中越发羞愧。
他试图辩解:“我已经很久没摔倒过了。”
接着又找理由:“刚刚真的只是个意外。”
声音逐渐变小:“是因为发烧头晕,站不稳才会摔倒……”
他坚决否认自己是因为冒失,或是因害羞而急匆匆地跑,结果被阶梯绊倒。
沈耀星的目光仅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轻“嘘”了一声。
沉默片刻,他心想,也罢,不需要多言,就让自己在这尴尬中沉沦吧。
似乎洞察了他内心的挣扎,林寒江直接给出了回答,“摔倒不丢人的。”
沈耀星的呼吸瞬间停滞。
林寒江细致地将药水喷洒在每一处伤痕,同时叮嘱,“就算下次再害羞,也不得在楼梯上跑,明白了吗?”
“我哪里害羞了!”沈耀星立刻反驳,声音却带着几分沙哑。
“嗯,你没有。”林寒江边说边起身走向浴室,细心地擦干手指上的水珠。
李叔适时送来一杯温水,收拾好药箱后,又如幽灵般悄然离去。
“把水喝掉。”林寒江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
“我不需要你关心。”沈耀星的声音因摔倒而显得沙哑。
他强忍住心中的委屈,竖起尖锐的自我保护屏障,“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我明白。”林寒江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发丝,打算为他贴上退烧贴。
沈耀星偏过头,避开他的手,赌气道,“别管我。”
时间仿佛凝固,下一刻,林寒江便握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在对视中,沈耀星的心逐渐沉沦,仿佛跌入冰冷雪地,与刺骨的寒冷为伴。
林寒江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唇下的凹陷,只需再稍微上移,便能触及他那因发烧而泛红的唇瓣。
“不要我管?”林寒江重复着他的话,追问,“你确定?”
房间的气温似乎在这一刻降至冰点,沈耀星的呼吸中充斥着胸口的剧痛。
最终,他倔强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地板上,避开了林寒江的目光,也避开了他的掌控,没有发出任何回应。
他只能从余光中看到他转身,一步步走出视线。
沈耀星不敢抬头,不愿目睹他离去的全过程。
他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然后紧紧握成拳头,试图隐藏所有脆弱,却无法抑制内心的焦虑。
他真的要走吗?他难道不再多问一句吗?
他那么聪明,怎能听不出那只是气话?只要他留下,只要他再问一次……
忽然,唇瓣感受到了玻璃杯的触感,沈耀星愣愣地抬起头。
林寒江无言地注视着他。
在与他对视良久后,沈耀星低下眼帘,看向杯中的水,再看看那双手,然后张开嘴,慢慢地将水喝尽。
吞咽的过程虽然痛苦,但喝完水后,喉咙的干燥和肿痛感终于得到了舒缓。
林寒江轻轻地将杯子搁在桌面,沈耀星趁机斜眼一瞥,不经意间注意到垃圾桶中躺着一片撕裂的蓝色包装纸,而那退热贴仍紧握在林寒江掌中。
方才他转身,并非离去,而是扔掉垃圾。
沈耀星难以言喻此刻的百感交集,只觉得眼中润泽,心头泛起一阵暖流。
是委屈,也是释然,他暗自嘲笑自己的无可救药。
“星星。”他的声音柔和地响起,眼中压抑许久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滚落在他手背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林寒江轻柔地将退热贴贴在他的额头上,手指轻抬他的下巴,轻轻拭去泪水,低语道:“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拒绝我时,脸上都带着要哭的表情?”
“我才没有哭,”沈耀星的视线朦胧,随手擦了擦脸颊,“我才没有感到伤心。”
林寒江是个混蛋,他才不要为混蛋感到伤心。
林寒江静静地凝视着他,眼中的紧张渐渐放松,他的眉宇间仿佛被薄雾笼罩,冷酷被柔和所取代。
“好吧,你没有哭。”林寒江抽出纸巾,轻柔地折了两下,轻敷在他的眼睑上,遮掩住那些不愿被看见的脆弱。
“星星是最坚强的。”趁他看不见,林寒江的目光放肆地掠过他微红的鼻尖,勾勒着他脸庞上的那颗黑痣,目光里充满了占有欲,“真正伤心的人应该是我。”
对眼前的危险一无所知的沈耀星,抿了抿嘴唇,才缓缓开口,“你才不会感到伤心。”
如果感到伤心,当时林寒江就不会亲自把他送走了。
林寒江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你的话不算数。”
室内陷入沉静,过了许久,沈耀星才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没有哭。”
“嗯,没有。”林寒江随声附和,“只是身体不适,所以情不自禁流泪。”
这个借口找得多么贴心。
沈耀星轻哼一声,默认了这个说法,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林寒江问:“还要我管你吗?”
他总觉得林寒江离他如此之近,那股气息在无形的角落里与他缠绕,空气仿佛都变得灼热。他抿着唇,不愿回答。
林寒江不依不饶,追问:“嗯?说句话。”
沈耀星别扭地回答:“……水已经喝完了。”
林寒江轻轻地笑了笑,终于移开了遮住他视线的纸巾。
沈耀星的睫毛仍旧湿润,眼角泛红,未干的泪珠如同透明的护罩,守护着他的瞳孔,宛如展示柜中的珍稀瓷器,脆弱而独特,一眼便让人沉沦。
林寒江的手在身侧动了动,指甲轻轻刮过指腹,最终忍不住又伸手,在他那颗痣上轻轻摩挲。
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怎能让人不觉得,只需皱眉噘嘴就能显得难以接近?
沈耀星感到脸上发痒,也有些发热,默默地往旁边移了移,避开他的触碰,生硬地转移话题,“我想休息了。”
“那就睡吧。”
沈耀星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困倦的眼睛看着他,“你为什么还不去工作。”
“今天我休息。”
“哦……”沈耀星的思维缓缓转动,“既然难得休息,你为什么不去做自己的事。”
他的逐客之意已十分明显,说这么多,只是希望林寒江能快点离开,否则他的心会乱。
这个男人仿佛有两幅面孔,极致冷漠与极度温柔。
沈耀星分辨不出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不对!
真假根本无所谓!
他都有爱人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
但林寒江似乎并未察觉这层意思,依旧耐心地坐在床边,与他一问一答。
“我正在忙啊。”
沈耀星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游移,却依旧摸不透他究竟在忙什么。
“我确实要睡觉了。”他轻语着,裹紧了棉被,转身面向了墙壁。
“那睡觉吧。”林寒江回应,语气平静如初。
正当沈耀星以为他将会这样静坐整夜,陪伴他入梦之际,却察觉到了他悄悄起身的细微声响。
沈耀星内心交织着无法言喻的矛盾情感。
“沈耀星。”林寒江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正心神不宁的沈耀星应道:“嗯?”
“我离开后,你大概会躲起来默默流泪。”
就在那一刻,沈耀星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件展品,被毫无遮拦地放在显微镜下,而林寒江则是那位洞察他每一个细节的研究者。
“我、我才不会流泪呢!”
“真的吗?”
“当然,我都24岁了,不再是小孩子。”
24岁,确实不再是孩子,但沈耀星始终是那个他亲手带大、会闹别扭、让人心疼又爱怜,无法拒绝糖果的沈耀星。
林寒江微微一笑,俯身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你是24岁的成年人,该休息了。”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房间。
-
门轻轻合上,沈耀星转身回来,奇妙的是,仅仅因为那个简单的摸头动作,所有的失落和委屈竟然随风消散。
沈耀星闭上眼睛,今晚似乎并没有下雨,他不再感到烦躁,退烧药的药效逐渐发挥,睡意渐浓。他缓缓移至林寒江曾躺过的位置,终于放松下来,沉入梦乡。
林寒江走出卧室,只见李叔恭敬地站在外面。
“需要给您换一床新被子吗?”李叔询问。
考虑到沈耀星受伤用药,被子难免会沾染药味,而林寒江对卫生有着极高的要求,无论是有人经过的玄关地毯,还是进入家门后的洗手消毒,外衣的放置,甚至是日常的清洁工作,都必须做到极致。
“不需要。”林寒江平静地吩咐,“把楼梯重新打扫一遍,再铺上地毯。”
“好的。”
“调律师什么时候到达?”
“预计下午一点。”李叔回答,“需要叫醒小星吗?”
“不要打扰他。”林寒江走向地下室,“我去处理。”
李叔应声退下。
随着林寒江轻步走下螺旋梯,灯光如潮水般渐次绽放,照亮了两侧画廊。
绚烂的壁画在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色彩的交融在宁静之中迸发出勃勃生机。
步出走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敞的半圆形场地呈现眼前。
中央放置着一座典雅的黑色三角钢琴,其周围精细的雕刻地板如同守护的脉络,将它温柔地环抱。
四周的布置素净而纯粹,统一的象牙白蔓延至每一寸角落,没有一丝累赘的装饰。
然而,当天花板上悬挂的水晶灯亮起,波光粼粼的投影温柔地抚过地板、墙面,乃至钢琴的每一个琴键。
空间即刻变得光彩夺目,每一个细腻的元素在这片宽广之中和谐交织,共同缔造了一场无与伦比的视觉飨宴。
“星星会喜欢吗?”林寒江自言自语。
这一层地下室,是林寒江赠予沈耀星的成人礼。
他原本打算在那时向少年正式表白。
然而,礼物还没来得及送出。
他们就已然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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