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
关雁回平静地询问。
晏行知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上楼聊。”
关雁回第二次拒绝:“晏先生,我在工作。”
她挺直脊背,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疼痛让大脑始终维持清醒和镇定,她知道自己在害怕,汗毛根根竖起,单薄的制服早在他提起香水时就湿透了。
她控制不住去想得罪他的后果,轻则丢掉工作,重则影响老城区拆迁,紧接着又推翻,她的想象力太贫瘠,像他这种人,手段只会更狠。
好在晏行知足够绅士,眼中不见丝毫愠色,淡然地拿出手机,调出转账界面,递给她,“你工资多少,请假,我付给你。”
关雁回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小学到大的名人名言,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现在晏行知教她,只要是明码标价的东西,都可以交易。
看出他不容拒绝的态度,关雁回深吸气,避开他的手指接过手机,输入手机号和金额,弹出密码界面,她还回去,“我是兼职,日薪二百。”
晏行知不动声色地勾唇,原来是个小财迷,难怪那晚笑得那么开心。
慢条斯理地输入密码,转账成功,他反转屏幕,“看一下。”
关雁回看了眼,说:“我相信晏先生的人品,您在哪个包厢,我请了假去找您。”
“13层9号,我等你。”
关雁回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从他冷淡的语调中听出了温柔。
——
经理早收到风声,和颜悦色地批了假,催她换衣服,又殷勤地送她去电梯间,嘱咐:“关雁回,我知道你是个倔的,我不劝你,给你一个忠告,摆在你面前的是改变人生的通天路,晏行知本性如何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亏待你,别仗着年轻气盛妄下决定,就算是拒绝也做得体面点”
经理说完便松了手,他不是皮条客,他真心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关雁回说:“谢谢,我知道了。”
关雁回看着跳动的层数出神,是通天路,还是深渊,她总要淌这一回。
无他,她得罪不起晏行知。
叮一声,电梯停在十三层。
关雁回找到九号包厢,敲了敲门,听见男人说进来,她推开门。
穿过小厅,她打招呼:“晏先生。”
短短几步路,晏行知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淫邪,静静地端详。
之前几次遇见都是在深夜街头,她总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整个人缩在堡垒中,如今羽绒服和围巾搭在手臂上,毛衣加阔腿裤,干净利落,看起来是个书卷气十足的乖乖女。
关雁回面无表情地任他打量,或许他看见她普通的样子,就会歇了心思。
晏行知收回视线,起身,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伸手阻拦,“不必麻烦。”
“关小姐,这是礼节,”晏行知越过她,走到他对面的位置,拉开椅子,“请坐。”
关雁回坐下,她不懂所谓的绅士礼节,单纯觉得他们不是相亲,所以无需给她女主角的待遇。
桌上的菜换过一批,此时源源不断冒着热气,晏行知倒了一杯茶,转动转盘送到她面前。
“边吃边聊。”
话虽如此,两人都没动筷,各端着茶杯。
关雁回抿了口茶,整理好混乱的思绪,主动开口:“晏先生。”
“别急,”晏行知放下茶杯,随意推开一道菜,将文件放上去,传到她手边,“看过条件再拒绝也不迟。”
关雁回完全没意识到,从走进包厢开始,她完全陷入了晏行知的节奏里,他让她坐下她便坐下,让她喝茶她便喝茶,让她看文件,明知是恶魔契约,她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关雁回越看越难以控制心跳,她完全领会了经理所说的通天路是什么意思,金钱、车房、学校资源、国外镀金、工作人脉,她能想到的、认为可以改善生活、跨越阶层的所有东西,尽数浓缩在轻飘飘的纸张上。
白纸黑字,明码标价。
关雁回忽然发现曾经的自己多么可笑,她以为推拒掉一两杯酒水、反抗霍阳这种二世祖就是坚守本心,现在晏行知把利益明明白白摊开在她面前,她竟然开始斟酌这笔买卖的性价比。
此时此刻,她诡异地与那些被诈骗的人共情了,遇到为自己量身打造的骗局,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一头栽进去,落个满身狼藉。
关雁回不相信这是一份利好她的协议,她需要履行的义务寥寥无几,陪他出席必要的活动、应付父母、装样子在周末同居约会,甚至不包括上床的条款。
她逐字逐句地分辨文字陷阱,翻到最后一页,看见晏行知行云流水的签名,愣住了。
“哒哒。”晏行知敲了敲桌面,换回她的神思。
“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只要我能满足,都可以写上去。”
“没有,不,”关雁回措辞,“我的意思是,您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愿意配合您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偏偏选择我?”
晏行知十指交叠,秉承着商人诚信为首的优秀品格,言语直白不拐弯:“你比她们纯洁,简单来说,你想要什么,只要开口我就可以给你,如果是其他人,我要考虑她们背后的家族、商业价值,很复杂,我讨厌麻烦。”
关雁回垂眸,“如果我贪心了呢?”
晏行知眼底浮现起淡淡的兴味,“关小姐,恕我冒昧,现在的你,能贪我多少东西呢?”
关雁回怔住。
晏行知说得对,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生下来就在这座城市打转,开阔眼界全靠看书和电视剧,见过最有钱的人是在脚下的临江仙,她能贪他多少东西,如此辛辣讽刺的问题,却道出了她全部现实。
羞耻,这是她第二次从他的话中体会到羞耻。
“关小姐,你知道我承诺的条件意味什么,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晏行知按下服务铃,李秘书走进来,将一张黑卡放在关雁回手边。
“这是我的副卡,不限额,”他款款起身,“稍后他会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你,期待你的答复。”
晏行知离开后,侍应生进来收拾东西,看见一桌菜完好无损,再看关雁回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慰道:“你别难过,晏总没看上你也正常,这些菜你要不要,我偷偷给你打包。”
关雁回没听清她说什么,把文件和黑卡囫囵收进背包,用万能公式回应:“谢谢。”
于是她离开时,两只手满满当当。
下到一层,经理乐呵呵走过来,拍拍她肩膀,说:“好姑娘,听人劝吃饱饭啊。”
关雁回一头雾水,余光瞥见静候在门口的司机,手中的袋子忽然有了重量,脸腾一下涨红起来。
司机很有眼力价,走过来,面色平常地接过她手里的菜,说:“晏总交代我送您回家。”
“不用,我骑车就行。”关雁回立刻拒绝。
司机无奈道:“关小姐,您的电动车又坏了,监控显示是夏玲所为,已经报警处理了。”
关雁回气笑了。
这个夏玲,有火冲她发,欺负她电动车不会说话是不是?
“我去看看。”
司机跟在她后面,“我初步检查过,电池受损严重,后视镜和后车灯全部碎裂,两个轮胎漏气,把手掉了一个。”
残骸收在车后备箱里,关雁回乍一看还以为是废品,零零碎碎没有一块好地方,她难以置信,“她怎么破坏成这样的?”
“开车撞的。”
关雁回想起来了,夏玲有个剁椒鱼头,一万来块收的二手,用来撞她的小破车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可怜了她的小电驴,跟了她三年,死得这么冤。
司机拉开车门,恭敬道:“关小姐,天气太冷了,先上车吧。”
将近零下二十度,关雁回做不到推着报废的电动车满大街碰运气,晏行知给她留卡留车,本以为是考验她的心性,现在看,倒像是网购的免费体验装,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务实,说了“谢谢”,弯腰上车。
——
托晏行知的福,关雁回到家不过十点钟。
吴秀正在打电话,见她回来,仓促说了句“雁雁回来了,以后再说”,结束通话看了眼挂钟,奇怪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关雁回脑子被晏行知占得满满当当,没注意她的神情变化,把饭菜放进冰箱,回答:“休息一天。”
吴秀胆子小,是以她不打算告诉她晏行知的事,免得她整日提心吊胆,费神伤身。
关雁回注意到茶几上的钙片瓶子,拿起来晃了晃,挺空荡的声音,她给吴秀买了许多保健品,平时收在抽屉里,她拉开抽屉,随机挑选瓶子打开,发现不论是胶囊还是药片都只剩下浅浅一层。
“快吃完了啊,你感觉效果怎么样?”
吴秀挨个拧好盖子,笑得淳朴,“我能吃出啥好坏,要不就没味儿,要不就酸溜溜的。”
“妈,这些东西对身体有好处,你别不当回事,”关雁回挽住她,歪身靠上去,“明天我问问有没有其他口味,没有的话你就将就将就。”
吴秀叹气,她没本事,不能给女儿好生活,反而要女儿事事操心,揉了揉关雁回的头顶,满目怜爱。
关雁回直起身,玩笑似的问:“妈,如果我找个有钱人谈恋爱,你觉得怎么样?”
“你谈恋爱了?”吴秀反应很快。
“没有,就是幻想嘛。”
吴秀思忖片刻,说:“那当然好,有钱总比没钱好。”
“如果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呢?”
吴秀答不上来,她和关有德只见过三次,当时弟弟着急娶媳妇,关家承诺聘礼两万,父母乐呵呵定下婚期,她就嫁了,头两年过得不错,直到债主上门催债,她才知道关有德有赌博的习惯,只不过一直是小赌,那回忍不住赌了把大的,尝到甜头,赌瘾犹如大河决堤,再堵不住口。
她又一次叹气,说:“雁雁啊,日子过得舒服比什么都强。”
关雁回追问:“如果他家暴呢?”
话问出口她便后悔了,吴秀曾经被家暴过,关有德赌瘾越来越大,赢了,大手大脚地花钱,买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回家装逼当大爷,输了,骂骂咧咧地要钱,吴秀不给他就动手。
“妈,对不起,我不问了。”关雁回抱住吴秀。
吴秀不太在乎那段记忆,她那个年代,男人打老婆太正常了,她拍拍女儿的后背,说:“雁雁,穷才是最可怕的,不过妈不盼着你大富大贵,就希望你这一辈子平平淡淡长流水。”
平平淡淡长流水。
关雁回细细咀嚼这七个字,眼底泛起浓浓的不甘。
她不想平淡寡味,她要出人头地,要风光无限,要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雁雁一路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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