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记恨

将门世家,根深北疆:陆家是郢国北疆根基最深厚的将门世家,至少三代人镇守于此。其先祖曾随郢国开国君主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获封“镇北侯”,世袭罔替,镇守铁壁关及北疆防线。

当代家主陆擎,承袭爵位与军职,官拜“镇北候”,统领北疆三军。他治军严明,骁勇善战,爱兵如子,在军中威望极高,被尊称为“陆帅”或“擎帅”。普通士兵和北疆百姓视其为守护神。

陆擎性格刚直,不谙朝堂钻营之道。他眼中只有国土安危和将士生死,对郢国公的一些昏聩命令常有直言劝谏,甚至不惜抗命拖延,只为顾全大局。

正是这份威望、兵权和对国公命令的“不驯服”,使其成为郢国公心中最大的忌惮。国公认为陆家在北疆已成“国中之国”,陆擎手握重兵,深得军民之心,对自己的统治构成了严重威胁。加之朝中佞臣不断进谗,诬陷陆擎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国公的猜忌与日俱增。

陆府位于铁壁关附近的要塞重镇。府邸虽不奢华,但占地广阔,透着军旅世家的肃杀与厚重。族中子弟多在军中效力,家风忠勇,以保境安民为己任。陆擎与夫人感情甚笃,育有一子一女:

陆昭:长子,陆家未来的继承人。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年纪轻轻已在军中担任斥候营校尉,勇猛果敢,深得其父真传,也深受士兵爱戴。性格刚烈,嫉恶如仇。

陆瑛:幼女,年方七八岁,天真烂漫,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郢国公终于下定决心铲除陆家这颗“眼中钉”。借口是现成的:陆擎“延误”了强征民夫开凿引龙渠的进度,实则是陆擎看到风雪太大,强征会死伤惨重,故意拖延,以及其子陆昭在征发途中“失踪”。朝中佞臣火上浇油,炮制“证据”指证陆家私通敌国,意图献关投敌。

国公秘密任命了自己的绝对心腹,一个以残忍酷烈闻名的将领,为新的“北疆督帅”,准备接管陆擎的兵权。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国公派出的钦差带着数百名精锐禁卫军,突然包围了朔风城内的陆府。他们手持加盖国公玺印的“问罪诏书”,内容极尽污蔑之能事。

陆擎闻报,披甲未及,率府中亲卫家将出门接旨。他面容沉毅,试图解释:“钦差大人!引龙渠之事,实因风雪阻隔,强行开凿恐致民夫死伤殆尽!

犬子陆昭,乃是因途中遭遇暴徒,为护民夫而失散!北疆防务紧要,暗河隐患未除,强敌环伺,此时问罪于臣,动摇军心,恐生大患!臣恳请面见国公,亲自陈情!”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为国为民的焦虑。

钦差冷笑“陆擎!抗旨不遵,已是死罪!还敢妄议国策,质疑国公?你父子二人,一个拖延王命,一个畏罪潜逃,分明是心怀叵测!更有密报,尔等私通外敌,意图献关!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国公明察秋毫,岂容你巧言令色!”钦差根本不给陆擎任何申辩的机会。

“陆擎及其党羽,抗旨谋逆,罪不容诛!奉国公谕旨:陆氏满门,就地格杀!一个不留!杀!”钦差厉声下令,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

禁卫军如狼似虎般扑上。陆擎目眦欲裂,拔剑怒吼:“奸贼!国公昏聩!我陆家世代忠良,天地可鉴!”他率领府中为数不多的亲卫家将拼死抵抗,浴血奋战。然而寡不敌众,府门很快被攻破。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瞬间撕裂了朔风城的夜空。陆府,这座象征着北疆安宁的府邸,顷刻间化为修罗屠场。

时任铁壁关副将的程怀瑾,正在关隘上巡视。他忽然看到朔风城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心中警铃大作。陆帅府邸!

程怀瑾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只带数十名最忠心的亲兵,快马加鞭,冲破风雪,飞驰回城。

当他冲进已成火海的陆府时,眼前景象让他如坠冰窟,目眦欲裂!昔日威严的府邸到处是断壁残垣,烈焰熊熊。曾经熟悉的同袍、家将、仆役的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染红了未化的积雪。

陆擎将军身中数十箭,倚着断柱,怒目圆睁,手中长剑犹自紧握,至死未倒!陆夫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利刃,身下护着一个被杂物半掩的水缸。

程怀瑾悲吼着冲过去,扒开杂物,掀开水缸盖。只见陆夫人用尽最后力气,将年仅七八岁、吓得瑟瑟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的小女儿陆瑛藏在了里面。小女孩脸色惨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怀里紧紧抱着母亲塞给她的一枚小小的、染血的陆家将印。

程怀瑾颤抖着将陆瑛抱出,小女孩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程叔叔!爹爹!娘亲!!”

程怀瑾紧紧抱着怀中唯一的陆家血脉,看着恩帅和夫人的遗体,看着这满目疮痍,一股滔天的悲愤和刻骨的仇恨直冲顶门!他仰天发出一声泣血般的怒吼:“国公!奸贼!我程怀瑾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瑛儿,程叔叔护你一世周全!有朝一日,定要这血债,血偿!”他最后看了一眼火海中的陆府,抱着陆瑛,在亲兵拼死掩护下,杀出重围,消失在茫茫风雪和混乱的夜色中。

消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通过赢昭布置在朔风城附近的眼线,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藏匿于某处秘密营地的陆昭耳中。

*“什么?!不——!!!”陆昭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瞬间僵住,仿佛灵魂被抽离。他双眼赤红,浑身剧烈颤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父亲、母亲、小妹瑛儿、阖府上下……一夜之间,全都没了?!被自己效忠的国公……屠戮满门?!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拔出佩刀,疯狂地劈砍着周围的树木岩石,状若疯魔,嘶吼声在风雪中凄厉绝望:“郢国公!老贼!我陆昭与你!不共戴天——!!”

就在陆昭被仇恨冲垮理智的边缘,赢昭如同算准了时机般出现。他带来了更详细、更残酷的情报:新督帅是谁,屠杀是如何发生的,国公是如何下旨的。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将血淋淋的真相和国公的狠毒彻底剖开在陆昭面前。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效忠的郢国公!这就是你陆家满门忠烈的下场!”赢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想报仇吗?想亲手砍下那狗贼的头颅祭奠你父母族人吗?想找到你唯一的妹妹吗?光靠你在这里发疯,做得到吗?”

陆昭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赢昭,那眼神里再无半分对故国的留恋,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恨意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孤注一掷。

“殿下!”陆昭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手中染血的刀深深插入冻土,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浓烈的血腥气,“陆昭在此立誓!此生此命,尽付殿下!但求殿下助我手刃仇敌!找到瑛儿!陆昭愿为殿下手中利刃,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这一刻,那个忠勇的郢国少将军彻底死去,活下来的,是只为复仇而存在的秦国利刃。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雪沫,狠狠抽打在铁壁关巍峨却冰冷的城墙上。这座号称北疆永不陷落的雄关,此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秦燕联军的战鼓如同滚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头,巨大的投石机抛出的燃烧巨石,拖着长长的黑烟尾迹,狠狠砸在城墙和关内的营房上,腾起冲天的火光和烟柱。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城墙在重击下的呻吟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喧嚣。

然而,关内的混乱,远比关外的攻势更加致命。

暗河潜蛟,关内开花:

关内深处,靠近西侧城墙根一处看似废弃的枯井底部。冰冷的、散发着浓重土腥味和腐烂气息的暗河水,正无声地流淌着。一支约两百人的秦军精锐,身着紧身水靠,口衔短刃,在陆昭的亲自带领下,正沿着这条颜清徽兵房图上标注的、几乎无人知晓的暗河支流,如同鬼魅般潜行。

“就是这里!”陆昭抹去脸上的污水,指着前方一处被巨大铁栅栏封堵的出水口,声音压得极低,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这后面是关内废弃的旧水牢!栅栏年久失修,三根铁条已被我早年故意弄松!”他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几名力士无声上前,用特制的撬杠和绳索,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奋力作业。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三根粗大的铁条被缓缓掰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陆昭第一个钻了出去,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眼前是熟悉的、阴暗潮湿的旧水牢通道。

“按计划!甲队随我直扑东门绞盘房!乙队分散制造混乱,焚烧粮草!丙队控制西门甬道,接应大军!”陆昭的声音带着森冷的杀意。两百名如同水鬼般的秦军精锐,瞬间分成数股,融入了铁壁关混乱的夜色与火光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

关内多处粮仓、马厩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

军营中传出凄厉的惨叫和惊恐的呼喊:“秦军!秦军杀进来了!”“有奸细!!”

通往西门和东门的主要通道上,突然出现小股悍不畏死的“郢军”,他们见人就砍,高喊着“陆帅冤死!报仇雪恨!”,疯狂地冲击着守军的建制。本就因陆家惨剧而人心惶惶的守军,此刻更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许多人根本分不清敌我,甚至有人听到“陆帅”的名字,悲愤之下开始倒戈相向!

陆昭如同复仇的修罗,带着最精锐的甲队,一路砍杀,目标明确地扑向东门内侧控制巨大城门绞盘的机要石室!沿途遭遇的零星抵抗,在他疯狂的刀光和身后精锐的冲击下,如同纸糊般被撕碎。

石室内,几名守军正惊恐地试图放下最后一道千斤闸!陆昭怒吼一声,手中长刀脱手飞出,如同闪电般贯穿了为首军官的胸膛!他合身扑上,用身体死死卡住了正在下落的闸门机关!沉重的闸门碾碎了他的肩甲,鲜血瞬间涌出,他却浑然不觉,赤红着双眼嘶吼:“开城门!迎王师!为陆帅报仇——!”

跟随他的秦军死士趁机冲入,砍倒了剩余的守军,奋力摇动了开启城门的巨大绞盘!

“嘎吱吱——轰隆!”

铁壁关那号称万斤的东门巨闸,在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升起!

**关破!**

城外,一直紧盯着城头变化的赢昭,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城门升起的那道缝隙,如同地狱敞开的大门!

“城门已开!全军突击!杀——!”赢昭拔出佩剑,直指铁壁关!蓄势待发的秦燕联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朝着洞开的城门汹涌而入!

城楼之上,国公新任命的督帅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攻城战,更没想到坚固的雄关会从内部被攻破!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和关内处处起火、一片混乱的败局,他除了歇斯底里地尖叫“顶住!给我顶住!”之外,毫无办法。他的无能和不得人心,加速了守军的崩溃。许多士兵眼见大势已去,纷纷丢下兵器投降或四散逃命。

关城西侧,混乱的溃兵和惊恐的百姓如同无头苍蝇般涌向尚未被完全合围的西门,试图逃离这炼狱。而在西门内侧通往关外的一条狭窄山道上,一场惨烈的阻击战正在进行。

程怀瑾浑身浴血,铠甲破碎,身上插着数支箭矢,左臂无力地垂下,显然已经骨折。他率领着最后几十名誓死追随他的陆家旧部亲兵,死死扼守着这条咽喉要道。他们的身后,是正在仓惶撤退的、由他拼死救出的部分陆家老弱妇孺,以及他托付给亲信副将、正被抱着往关外密林奔逃的小陆瑛!

“顶住!给夫人小姐们争取时间!”程怀瑾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他挥舞着已经卷刃的长刀,将一个试图冲上来的燕军骑兵连人带马劈翻!他身边的亲兵个个带伤,却无一人后退,如同磐石般钉在狭窄的山道上,用血肉之躯阻挡着追击的敌军。

“程怀瑾!投降吧!你已无路可逃!”一名秦军将领在阵前高喊。

程怀瑾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个惨烈而决绝的笑容:“投降?哈哈哈!我程怀瑾生是陆帅的将,死是陆帅的鬼!郢国公无道,屠戮忠良!尔等助纣为虐,也配叫我投降?!”他猛地举起卷刃的长刀,指向关内陆府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泣血般的怒吼,声音穿透了喊杀声,清晰地传到不远处正在指挥大军入关的赢昭和颜清徽耳中:

**“为陆帅报仇——!!!”**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的战鼓!程怀瑾和他身边最后的战士,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主动冲向了数倍于己的追兵!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名倒下的战士,都带走了数名敌人!

当赢昭和颜清徽在亲卫簇拥下赶到西门时,战斗已经结束。狭窄的山道上,尸骸枕藉,血流成河。程怀瑾背靠着一块巨石,拄着那把彻底报废的卷刃长刀,怒目圆睁,身上插满了箭矢和长矛,早已气绝身亡!他至死保持着冲锋的姿势,面向关内,面向陆府的方向,如同北疆永不屈服的礁石。

风雪呜咽,仿佛在为忠魂悲泣。

赢昭默默地看着程怀瑾屹立不倒的尸身,鎏金重瞳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撼、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这个郢国将领的忠勇,超越了他对敌我的认知。

颜清徽脸色苍白如纸,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程怀瑾至死守护的方向,仿佛看到了那座已成焦土的陆府,看到了陆擎将军不屈的身影,看到了陆夫人临死前护住水缸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复仇的代价,是如此的血腥和沉重。程怀瑾,这位从未谋面却以生命践行诺言的将军,用他的死,在颜清徽心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铁壁关陷落了。

郢国北疆的门户洞开。

但这场胜利,浸透了太多人的鲜血与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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