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裂痕初现

暮色是渐渐沉进砚台里的。

最后一抹暖光从窗棂褪去,顾砚书放下炭笔,端详着画纸上哥哥的侧影——那是他凭着记忆勾勒的,线条干净,唯独眉眼处,被他用指腹轻轻蹭出一点柔和的阴影。

顾砚辞合上德文原版的《伦理学》,指节分明的手指按了按眉心。房间里很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交错,像某种心照不宣的韵律。

“哥,”顾砚书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安宁,“下个月市里的画展,我的作品入选了。”

顾砚辞抬眼,眸色在渐暗的光线里显得深沉:“我知道。”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画的是暮色里的梧桐。”

顾砚书的心轻轻一跳。他什么都没说,哥哥却什么都知道。这种默契,是他们之间最甜的蜜,也是最利的刃。

“嗯。”他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粗糙的纸页,“你会来吗?”

“会。”

一个字,重若千钧。顾砚书唇边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他伸手,想去拿桌角那方冰凉的砚台,仿佛触碰它,就能触碰到哥哥研墨时那份专注的温度。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不是母亲往常那种轻柔的叩击,而是两下沉闷、间隔均匀的声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顾砚书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凉。

顾砚辞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他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只是走过去开门的步伐,比平时快了半拍。

门外站着父亲顾明成。他没穿家居服,依旧是白日里那身挺括的衬衫,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像探照灯,缓缓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书桌那幅未及合上的速写画上。

“爸。”顾砚辞侧身,让出空间。

顾明成走进来,没有看小儿子,而是径直走向书桌。他的手指掠过那叠摞得整齐的奥赛习题,然后,停在了那方砚台上。他用指腹感受着石质的温凉,久久没有说话。

顾砚书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父亲沉默的背影,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砚辞,”顾明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陈伯伯刚才打电话,说看到你和砚书,上周日在城郊的旧书市。”

顾砚辞的脊背挺得笔直:“是,我去找几本绝版的参考书。”

“一个人去的?”顾明成的语气平淡无波。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窗外落叶的声音。

顾砚书攥紧了手指,指甲陷进掌心。他记得那天,哥哥替他挡开拥挤的人潮,在某个无人的旧书摊角落,他们的手背曾短暂地相贴,灼热得像要烙进骨头里。仅仅一秒,便各自弹开。

“砚书也去了。”顾砚辞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需要采风。”

“采风。”顾明成重复着这两个字,像在咀嚼其间的意味。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落在小儿子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顾砚书心惊——有审视,有失望,还有一种极力压抑着的、更深的东西。

“砚书,”父亲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更沉的重量,“你哥哥时间宝贵,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以后这些小事,尽量……不要麻烦他。”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缓慢而精准地刺入心脏。

顾砚书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看到哥哥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攥得泛白。

“他是我弟弟。”顾砚辞的声音响起,冷,且硬,像骤然凝结的冰,“不麻烦。”

顾明成的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来回扫视,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空气挤爆。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顾砚辞一眼,那眼神里带着警告,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那一声轻响,却如同惊雷,在顾砚书耳边炸开。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却不再是之前的安宁。那是一种绷紧的、充斥着未言之语的死寂。

顾砚辞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他,肩线僵硬。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消失,他的身影融入昏暗,像一座孤绝的雪山。

顾砚书看着哥哥的背影,看着书桌上那幅未完成的画,看着那方依旧温润的砚台。父亲没有怒吼,没有训斥,甚至没有点明任何事。

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

那方曾承载着墨香与暮色、守护着他们秘密世界的净土,裂开了一道无声的缝隙。寒冷的风,正从那里,悄无声息地灌进来。

他慢慢走过去,伸出手,不是去碰哥哥,而是轻轻覆在了那方冰凉的砚台上。石质的寒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

顾砚辞终于动了一下,他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神是顾砚书从未见过的沉,沉得让人窒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微凉的指节,极轻、极快地擦过顾砚书湿润的眼角。

像暮色最后的一次触摸。

然后,他收回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别怕。”

可这一次,这两个字,再也无法驱散那从裂痕中弥漫开来的,无边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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