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师傅换了一位,性子比蔡师傅好,教得也用心。他们的日子仍然按部就班地过去,只是众人看阿狸的眼神却有些不同。
毕竟是狐狸精的儿子,才刚来就诱惑得一位师傅丢了性命,还是敬而远之吧。
阿狸便越是孤寂,他不算通人性,自己也不知为何大家都不太喜欢理他。唯有同住一间寮房的小乔和宝儿虽然也不太理他,但至少不像是别人那般排斥他。
有一日,在休息的时候,他却听见别的寮房的几个男孩在问宝儿:“那个狐狸精是不是很臭?”
他一愕,他在树后,那几个男孩不曾看到他。
宝儿回答道:“也不臭了,他还挺爱干净的。”
“狐狸不都应该有狐臭的吗?”
“他又不是狐狸,他是个人。”
“但是他是狐狸精的儿子……”
男孩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腋下,他臭吗?
他更加沉默,训练之后无论多累,都要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才会回到寮房,他亦不敢和别的男孩一起洗澡,唯恐他们会嫌弃自己,每次都要等别的男孩子洗完了,才会去洗。
有的时候热水没有了,他便只能用冷水洗澡,即便是冬日,亦是咬牙坚持着。
偶尔,他会想起在狐狸窝的生活。
那一窝狐狸都是银狐,只有他的母亲因修炼多年,身上的皮毛变成了淡蓝色。
他虽然是人身,却也能听懂狐狸之间的交谈,他知道母亲爱上了父亲,却因身为妖狐的原因,被父亲请来的捉妖师暗算。
当时母亲身受重伤,却仍然拼死带走了他。
后来……他的父亲死在母亲的手中,而母亲也变成暴虐的妖怪。
他不知道谁对谁错,对错的事已经超出了他那简单的头脑能考虑的范围。
国师说他生性凉薄,或许说的是对的。
明明二皇子应该是他的仇人,他却也并不恨他。
他不知母亲是否还活着,国师仗剑烧了狐狸窝时,母亲逃走了,只不过这一次,母亲却没有能力再带走他。
雪落下后,天便黑得早了。
阿狸哆哆嗦嗦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天冷,水便冷得快,等到他洗澡之时,水冰冷的就像是外面的雪。
一轮新月高挂在雪后深蓝的天宇,黑衣少年站在月下,带了一襟的风雪。
他一惊,低下头道:“主上。”
拓跋恪看着面前的男孩,长高了一些,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一头黑发湿漉漉的,似乎正在慢慢地结成冰屑。
拓跋恪伸出两根手指抬起阿狸的下巴,阿狸被动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绝色艳丽的脸。饶是见惯了美人的二皇子殿下,也一时被惊艳。
似乎更美了,只是这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冷漠。
拓跋恪道:“你为何总是一个人?”
阿狸呆了呆,二殿下连这种小事都知道吗?他低声道:“我喜欢一个人。”
拓跋恪轻笑:“是吗?是因为别人不喜欢和你在一起吧?”
阿狸咬着唇不说话,他是狐狸精的儿子,正常的人类自然是不喜欢和他在一起的。
拓跋恪揉了揉阿狸湿漉漉的头发,笑道:“不过你不必难过,因为你是我的。你比剩下所有的人加起来都重要,记住,你是独一无二的。”
额上的碎片被掀起,露出左鬓下那个银色的印记。
拓跋恪带着冷意的指尖由那个印记上掠过,他慢慢俯下身,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那印记,在阿狸耳边道:“为了我,你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
阿狸的眼中掠过一抹银色的光芒,他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低低地道:“好。”
拓跋恪轻笑:“那些人虽然不重要,但是,你也要让他们喜欢你。只有这样,以后他们才能成为你的助力,你明白吗?”
阿狸点头:“我明白了。”
然而这话说起来容易,真的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阿狸不通晓人情事故,也不会嘘寒问暖。他试着与其他的孩子们接近,却终是难以融入其中。
但他却记得拓跋恪说过的话:为了我,你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
在他的眼中,拓跋恪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了,但是他却需要阿狸变得强大,难道,还有比他更强大的人吗?
他试了许多方法,想要让身边的伙伴喜欢自己,一直不得要领。
直到他长到十三岁,他们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
这任务是杀死一名江湖豪客,算不上多么惊险复杂的任务,不过是想看看他们杀人的能力到底如何了。
与他一起出任务的是宝儿,小乔和两个女孩子,一个叫阿鸾,另一个叫小兰。
五个十几岁的孩子,杀一个江湖豪客,虽说那豪客武功高强,但他们却都是从小被训练好的杀手。
小乔年纪最大,十六岁,阿狸年纪最小,十三岁。
杀人之前,有人送来了江湖豪客的详细情报。包括他的武功特点,人际关系,家庭组成,及最近的行踪。
他们在那名江湖豪客必经之路布下埋伏,分析了他的武功特点,将如何动手杀他,计划得极为周详。
时已深秋,洛阳城外伊河岸边已开凿了许多石窟。一些匠人分布在石窟中或精心打磨石像,或慢慢地描摹着壁画。有的石窟里则住着修行的高僧,时而能听到一两声梵唱。
官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一匹枣红马飞驶而来。
马上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背了一把长刀,刀上红绸随风飞扬,据说那红绸是用人的鲜血染成的。
他有事赶往京城,已经昼夜兼程赶了三天的路。
离洛阳城不远了,进了城便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再去如烟楼找婉翠联络一下感情,他上一次来洛阳是半年以前,也不知婉翠是否还在如烟楼中。
青楼这一行流动性大,半年时间说不定便从良了。
不过如烟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娇美动人,就算婉翠离开了,还有别的姑娘。
一想到晚上便可以被翻红浪,颠鸾倒凤,他差点就要笑出来。
忽见前面的路上,停着两个小姑娘,一个坐在地上,另外一个则站在旁边。
那两个小姑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站着的小姑娘远远地见有人策马过来,立刻伸开手臂,站在路中央。
江湖客看了那小姑娘一眼,被那明眸善睐的模样晃得有些眼花,他不由地拉住马,问道:“什么事?”
小姑娘脸上带着泪,哭道:“我姐姐扭伤了脚,不能走路了,求哥哥帮帮忙。”
哥哥?!江湖客忍不住好笑,这两个小姑娘穿着布衣荆裙,似乎只是普通农家的女孩,却生的极是美丽,只是看上去年纪尚小,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以他的年纪,做两个人的爹都够了,她却叫他哥哥。
他道:“你们要去何处?”
小姑娘道:“我们原是要去城里换点粮食的,刚才被一辆马车从身边过,我姐姐为了救我,被车子刮倒了,脚也伤了。那马车自己跑走了,也不管我们。”
小姑娘哽咽着说,随手掀起身边篮子上盖着的蓝布,篮子里装的是满满的蘑菇。
江湖客原也没那么好心,但看这两个小姑娘实是生的美丽,这样美丽的两个姑娘居然是农家女孩。
他由马上一跃而下,道:“你们会不会骑马?”
两个小姑娘立刻惊恐地摇头,怎么可能会骑马?
江湖客便伸手抱起坐在地上的姐姐,道:“我这是帮你,可不是轻薄你。”
姐姐似乎刚刚及笄,脸红红地道:“谢谢大爷。”
她的称呼倒是正常,不似妹妹张口便叫哥哥。
江湖客心神一荡,只觉姐姐轻轻地看他那一眼,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意。
只是这姐姐年纪尚小,虽带着媚意却偏又夹杂着纯真,让他莫名的心里就升起了一点点火。
江湖客道:“你们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妹妹伸手指着官道旁的一条小路:“在那边。”
江湖客自然不可能对这么两个小姑娘存了戒心,便向着那条小路走过去。
走了一段路,见前面有个小小的茶寮,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茶寮中擦拭桌子。
见小姑娘走过来叫了一声:“小兰,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兰哭丧着脸道:“我姐姐脚扭伤了,幸好这位哥哥帮忙。”
少年丢了手中的帕子,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道:“怎么便扭伤了脚?严不严重?”
江湖客走了一段路,有些疲倦,便道:“离你家还远吗?”
小兰道:“还有一半的路。”
江湖客便将姐姐放在一张长凳上,道:“先来碗茶喝。”
少年忙道:“好,客官稍等。”
过不片刻,少年送上来一壶茶。茶说不上好,平平无奇,在这种山野地方,原也不可能有好茶。
此时江湖客已知姐姐名唤阿鸾,今年才刚刚十五岁。阿鸾一直含羞脉脉地半垂着头,偶尔抬头看江湖客一眼,却又不敢多看,只看一眼,脸便红红的。
江湖客也不知怎么,莫名就觉得阿鸾看自己的眼神不太一般。
他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生的平平无奇,算不上招女人喜欢。只是阿鸾不过是个乡野少女,估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他心中忽然就起了一些心思。
阿鸾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碗茶,低低地道:“大爷喝茶。”
她说话的声音也极是温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意。
江湖客心中一荡,心道:明明是个山野女子,怎么比婉翠还勾人?
他拿起茶碗一饮而尽,状似不经意地道:“阿鸾可有许配人家?”
阿鸾脸便更红,摇首道:“不曾。”
江湖客便笑了,随手由荷包里拿了一颗小指尖大小的珍珠出来,放在阿鸾的手中道:“阿鸾喜不喜欢?”
阿鸾惊讶地睁大双眼,“是珍珠啊!”
江湖客笑道:“是啊,只要阿鸾喜欢,便是阿鸾的了。”
阿鸾眼中闪过一丝痴迷,脸上神色犹豫不定,最后才咬了咬牙,放回到桌子上道:“我与大爷萍水相逢,怎能随意收大爷的礼物?”
江湖客笑道:“现在是萍水相逢,说不定不久后,咱们就成了亲人了。”
“亲人?”阿鸾脸上全是疑惑,美人做出疑惑的表情,也比别人美得多。
江湖客哈哈大笑,心道:这种小门小户的丫头,随便给他父母许些银两,大概便可以带走了。他又看了小兰一眼,小兰与阿鸾不同,是另一种活泼的娇美。江湖客忍不住想,不若把两个都娶走,效法娥皇女英。
他越想越是开心,却完全不曾注意到那少年看他之时冰冷的目光。
江湖客喝了茶,站起身道:“走吧!”
他才站起身,便是一个踉跄,眼前有些发黑。他心中大骇,心念电转,立刻便明白中了暗算。
虽说色迷心窍,他终是老江湖,如何便猜不出这三个人是一伙的。
只见原本媚意横生的阿鸾手中一上一下地抛着那枚珍珠,笑道:“大爷,你可还想和我成为亲人吗?”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江湖客大喝一声,抽出背上的长刀。
他心中恨苦阿鸾,一刀便向着阿鸾劈去。若单论武功,他们数人加起来也不是江湖客的对手,但杀人,讲究的从来都不是武功。
阿鸾飞身而起,手中的珍珠如同暗器般向着江湖客一只眼睛掷去。
与此同时,天上忽然落下一张大网,将江湖客罩在其中。
江湖客立刻刀锋一转,矮身想要滚出大网的范围。那少年手中忽然飞出一把钢针,将江湖客的退路全都封得死死的。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少年飞身而出,与小兰一起一人持着网的一端用力一收,将江湖客收在网中。
江湖客人在网中,用力去砍,那网却是用极坚韧的渔线所制,一时斩不断。
两人一起使力,将江湖客绑得结结实实。
四个少年男女互视了一眼,毕竟是第一次杀人,谁都有些下不了手。
江湖客一看这几个人的神情,心中暗想,原来都是些雏儿。
他立刻便哀求道:“你们要什么?我的钱财都拿去吧,放我一条活路。”
小乔手握在刀柄上,道:“钱财我们不要,我们就要你的命。”
江湖客苦苦哀求:“我家中尚有稚子和老母,若是我死了,家中的妇孺便也没了活路,各位小侠今日杀了我一人,就是杀了我老母妻子三人的性命。”
四人怔了一下,他们来以前看过江湖客的家庭成员,他所言倒是非虚。
四人都有些踌躇。杀人这件事,说起来容易,真的做起来,还真的有些难,尤其是第一次。
江湖客要的便是他们心思动摇,手悄悄地按在腰间的暗器上。
这暗器威力极大,是他的保命神器,暗器发出,这四个少年男女都逃不过生天。
然而便在此时,一道瘦小的身影忽然由茶寮后飞身而出。
那亦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生的容貌绝艳,他身上也不曾带着杀气,手中握着一把短剑。
他一剑向着江湖客的心口便刺,剑招之凌厉分明就是完全不曾因江湖客的话而有所动摇。
他的武功算不上有多好,只胜在动作轻盈,身上没有杀气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杀人对于他来说,只是任务。谁会因为完成任务而充满杀气呢?
母亲说过:这些男人都是食物。谁又会对食物充满杀气呢?
江湖客大骇,原来还有第五个人。
他一拍腰间,至少有十数枚毒蒺藜疾射而出。阿狸离他最近,那些毒蒺藜大多都是冲着阿狸疾飞过来。
阿狸手中的短剑连击,打落身前的毒蒺藜,身子不停,仍然一剑刺入江湖客的心口。
这一下刺得极准,入肉三寸,剑锋直入心脏。
江湖客大吼一声,目光忽然呆滞,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死在一群少年人的手中。他不记得自己曾和这些少年结仇,而且江湖上也从来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些绝美的少年杀手。
阿狸身子踉跄了一下,落足有些不稳。
他挡住了大多数毒蒺藜,剩下的四个人便不曾有失,然而他自己却被一只毒蒺藜打中了。
这毒蒺藜上的毒性甚烈,他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
小乔连忙冲过来抱住他,吩咐道:“快看看有没有解药。”
剩下三人急忙翻找江湖客的尸体,翻了半晌,小兰哭丧着脸道:“什么也没有。”
此时阿狸脸上已经现出了黑气,神智也有些模糊了。
小乔咬牙道:“先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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