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自昏迷中转醒,句邪只觉浑身每寸骨头像是被敲得粉碎一般剧痛难当。

尚未睁眼便敏锐捕捉到嘈杂声中一串陌生脚步迫近,瞬时便也顾不得疼痛背脊绷紧屏息蓄力在来人将要近身之际腾身跃起立掌劈出。

凌厉的掌风迎面袭来,给毫无防备的东方解吓了一激灵,若非躲避及时手上这碗滚烫的汤药便要迎头浇去了。

“哎呀呀,小兄弟,这是作甚?!”

旋身撤开半个身位,东方解将药碗放到一旁的矮几上赶紧吹了吹被药汁烫到的手指头。

还没站定狠厉的掌风便又追袭而来,东方解仰身躲避趁其因伤气脉滞塞的间隙迅捷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臂。

“年纪不大脾性倒是够烈的,可须好生收敛才是。”东方解缓了口气不忘打趣,见他缠满布巾的伤手又渗出了血痕于是暗暗卸了半分力。

“你是何人?”受钳制的句邪浑身筋骨紧绷眸光冷冽如同一匹锁定猎物伺机而动的孤狼。

方才他一睁眼便留意到了周遭环境的改变,屋内光线通明能听见门外脚步往来和喧然人语,再看眼前装潢布置显然不是此前山庄风致倒像是寻常的客栈规格。

“姑且算得你半个救命恩人吧。”东方解下巴一昂,笑意昭然,“你双眼一闭重伤昏迷之时,可是在下不辞劳苦一路翻山越岭将你给扛下来的。”

句邪对其所言置若罔闻,目光阴冷如蛇游离于要害之间找准破绽试图一击致命。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房门“吱呀”一声突然被推开了。

见到来人的一瞬少年紧缩的瞳孔登时便扩张开来,眸子里的冷意顿时如融雪全消。

“主人!”

他脚步踉跄快步上前跪伏在地,恭敬请罪:“属下失责,但请主人责罚。”

“没死就行,起来吧。”风观止眉目依旧冷淡如常,踱步到案边抬指碰了碰桌上的药碗,“把药喝了。”

“诺。”少年俯首应声,起身端起桌上的苦药面不改色地便仰头灌了下去,眼皮都没动一下。

啧啧,这小兄弟方才可不是这幅面孔……东方解叹为观止,默默收回了手。

这般良仆也不知打哪儿寻来的,竟然如此忠心耿耿。

此前在废墟中找到他时,他整个人脱力地趴伏在地看上去便如同一只奄奄一息的弃犬。

遍体鳞伤浑身没一处好肉,尤其那双手十根指头都是血肉模糊指甲盖都掀开了还在强撑着一捧接着一捧徒手掘土。

直到见到主人后才终于卸下最后一口气力昏死过去。

东方解理了理衣襟阔步走上前来:“柳兄,你这小仆当真有些本事,若非身受重伤只怕在下还招架不住。”

“主人,此人怎会在这?”句邪见其靠近即刻警惕地挡在主人身前。

方才只隐觉面善,此刻细看之下才发觉异常所在。

虽然此刻修整了一番束起发穿上了衣袍整个人言行风貌也大不相同了,可这张脸错不了,分明就是当夜山庄内听命于蛾女的那名男子。

“误会一场,说来话长。”见少年防备心不见减反增东方解耸了耸肩叹了口气笑道,“此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东方公子乃是贵客,不得无礼。”风观止眼睫微抬出言表态。

句邪闻言撤回了目光,态度恭顺挪到旁去。

“无妨无妨,我先去隔壁看看左兄起来没有,你主仆二人有话慢慢聊。”东方解拱手施礼,说完便十分有眼力见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人离开后,屋内顿时便重归宁静。

风观止走到窗边将窗页推开用叉竿撑起,明媚的日光伴着温煦的秋风钻入屋内将满室的浮尘点亮。

句邪双眼还不适应强光,习惯性地半眯上眼。

窗牖正隔街对上一幢红檐矮楼,抬眼便能看到对街懒起梳洗的女子正隔着帘幕嬉笑闲话,街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诚然一派热闹光景。

“都说这汴城秋色人间最胜却江南三月春,此番所见倒也不假。”风观止凭窗而立,纤长的睫毛被晨光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如同秋叶蝶。

“主人,你的眼睛恢复了?”句邪恭顺地垂下眼静侍在旁。

此刻就着光可以看到他的眼眸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隐约透着一抹淡淡的茶褐色,间中纹路清晰可见,像是未经雕琢的天然蜜蜡。

风观止抬眼正视着日光,瞳孔随着光线缓慢收缩虽然已经恢复□□了。

“此事先不要声张。”

“诺。”句邪了然,对于不该问的从不多问。

“长风岭那边主上另有安排,这几日你便在此安心养伤,谨慎行处事莫要暴露身份。”

“属下遵命。”

风观止下楼便见东方解托着腮临窗而坐,面对一桌菜肴碟盏双目放空神游天外。

“柳兄来了,请。”东方解起身相搀。

“请。”风观止摸着桌沿在对面落下座。

“不知柳兄口味所以每样都点了些,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待过些时日到了苍州定然仔细答谢柳兄恩情。”东方解礼节周全地将酒杯倒满,“在下敬兄长一杯。”

说完便豪迈地仰头将杯中酒水一干而尽。

“东方公子言重了,公子慷慨义气不拘一格能与公子结成杵臼之交乃是柳某之幸。”风观止举杯回敬,掩袖将酒水饮尽。

“柳兄这般才真是见外了,”东方解抬手布菜,爽朗笑道,“常言道千金难求一知己,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何需挂齿。”

好一个身外之物,风观止唇角微扬。

江湖谁人不知苍州东方家财力雄厚,名下钱庄自洛北开到了京师,身为东家少主无论天南海北行至何处这张脸便等同于契票,自是能轻易说出这般豪言壮语。

风观止伸手探了探邻位,问道:“日照三竿了姓左的还未醒?”

“左兄不在屋内,听巡房的伙计说天刚亮他便出门去了。”东方解边夹菜边解释道。

风观止微微颔首未作表示。

眼下确不担心他会暗自潜逃,毕竟这城内早已遍布眼线,即便姓左的能飞也是插翅难逃。

“冒犯一问,柳兄你与左兄之间可是有何抵牾?”话说出口,东方解连忙补充道,“若是不便外道也无妨,我只是出于好奇信口一言罢了。”

“没什么不可外道的,欠债未还找他索债罢了。”风观止简而言道。

“哦,原来如此……”东方解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深问,如此说来二人之间的微妙相处方式便也能解释得通了。

“对了,不知柳兄你这眼疾是先天缺损还是后天所致?在下认识一位医术超绝的前辈或可请之”东方解提议。

“有劳费心,只是外伤所致未及根本,每日用药相信不多时日便可自愈。”

“如此便好。”东方解闻言舒了口气,诚恳叹道,“柳兄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应得上天垂爱。”

“东方公子过誉了,公子一寸赤心才是弥足可贵。”风观止扬唇一笑。

这话倒确是掺了几分真意,经过一番相处她发觉此人当真一根直肠子通到底没藏着半点弯弯绕绕,那样的世家生长出如此一朵奇葩倒也稀奇得很。

“哈哈是吗,我父兄他们却只说我朽木不可雕。”东方解羞愧地抓了抓脑袋,傻愣愣地说道,“柳兄若是不嫌弃,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东方兄弟,请。”风观止淡然一笑举杯相邀。

“柳兄请。”

东方解笑逐颜开兴之所至又接连豪饮了数杯,大抵是牵扯到身上伤口了,顿时疼得他眉心直跳五官都皱了起来。

“东方兄弟内伤初愈还是谨慎守杯才是,来日方长,岂愁无抒怀畅饮之日。”风观止劝阻道。

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身上那几道见深的口子是如何得来的,不过他既未主动提及风观止便也只当不相干了。

“柳兄所言极是,是弟欠缺考量了。”

东方解听劝地放下了酒杯,以茶代酒谈笑风生。

看着桌上一盘未动的秋笋,他不禁感慨:“若是小猴儿在此,这也算得玉食珍馐了,可惜没口福喽。”

他与那小家伙颇为投缘,见其甚有灵性原本还想收养来着,谁知一打眼便没见了踪迹。

“那泼猴神出鬼没形迹可疑,只怕便是那所谓的庄主豢养之物。”风观止放下筷子,从袖中摸出锦帕擦了擦嘴。

昨日破阵后回头清算之时那红毛小猕猴与被埋的少女全都踪迹全无了,如何巧合怎能不叫人怀疑。

东方解虚握着茶盏的手一动不动,双眼发愣不知在想什么。

风观止见其神游天外于是伸手试探:“东方兄弟,可有不适?”

“无事……不说这些了,柳兄多吃点菜。”说完东方解端起菜碟往她面前挪了挪,埋头扒饭掩饰失态。

连她早已放下了筷子都没注意到,果然是心不在焉形在神不在了。

风观止抿了口茶,看破不说破。

此刻正是用早膳的时辰,食客如云偌大的客栈大堂内一眼望去没剩两张空桌了,跑堂的小二忙得脚不沾地迎来送往嗓子都要冒烟儿了。

这间名为“云升”的客栈地处汴城最为繁华的临江街市地段,天南海北形形色色的行客都有,色目人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

风观止不动声色地饮着茶,眼睫下浮动的目光透过屏风落在了刚踏入门槛的两人身上。

那是一对异邦夫妇,男主人身材魁梧肩披方巾浓眉深目长髯阔须,身旁的妇人则是头戴羊皮小帽轻纱敷面只露出一双描着墨边的乌黑眼眸,从其明显凸起的腹部看来应是有了足月的身孕。

二人衣着服饰皆是典型的潼泊商旅打扮,相比邻桌载歌载舞的胡姬班子倒也不怎么引人注意。

“二位客官里边请,打尖儿还是住店?”店小二殷勤上前将二人迎了进来,刻意放慢了语速唯恐对方听语不清。

夫妇二人用余光谨慎扫视一圈后用异邦语言交谈了几句,而后男主人便从怀中摸出一袋碎银扔给了小二,操着颇为生涩的中原官话说道:“一间临街的客房。”

“好嘞,二位这边请!”

直到目送二人上了楼风观止这才默然撤回了目光将茶盏放下。

“柳兄若是得空今日我二人便好好将这汴城美景游赏一番如何?”东方解吃饱喝足放下筷子自顾自地筹划着。

风观止突然整衣起身,拱手施礼:“东方兄弟,在下方才蓦然忆起此地还有一暌违日久的旧友未访,失陪了。”

“无妨无妨。”东方解善解人意地摆摆手,“故友相逢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柳兄自去便是,你友人若见你到访定然惊喜难表。”

“然。”

她嘴角扬起一抹温煦的淡笑,只是眸中空洞无光连带着面上的笑意也看上去也多了几分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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