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倾斜的车铃

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浓稠地泼洒在青禾中学的红砖墙上。裴听风握着钢笔的指节泛白，墨水滴在草稿纸上洇成深色的圆斑。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在讲解最后一道压轴题，粉笔敲击黑板的哒哒声混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在闷热的教室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这道题涉及到高二的导数知识，大家可以先记下来……”老师的声音被后排传来的骚动打断。裴听风抬眼望去，只见苏妄言正把半截火腿肠举过头顶，周围几个男生伸长脖子，像极了争抢食物的幼鸟。少年今天的校服领口依旧敞着，露出半截纤细的脖颈，锁骨处还沾着不知哪里蹭来的颜料，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苏妄言！上课不许吃东西！”老师的粉笔头精准地砸在少年课桌上。苏妄言吐了吐舌头，却趁老师转身的瞬间，将剩下的火腿肠从后门塞进了裴听风手里。油纸还带着体温，肉香混着孜然味扑面而来。

裴听风捏着烤肠的手指微微收紧，余光瞥见苏妄言转身时校服下摆扬起的弧度。少年身上永远带着股自由散漫的气息，仿佛连校服都束缚不住他骨子里的张扬。这已经不是苏妄言第一次“投喂”他了，从便利店的三角饭团到路边摊的糖炒栗子，裴听风嘴上总说着“别多管闲事”，却从没真正拒绝过。

午休铃声撕开凝滞的空气时，裴听风正在整理桌面上密密麻麻的笔记。他的课本永远码得整整齐齐，草稿纸也按日期叠成方正的一摞。刚把最后一支笔收进笔袋，就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车铃声。

苏妄言斜倚在二八大杠上，车头挂着的帆布包里露出两罐橘子汽水。少年单脚点地，车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阳光穿过他蓬松的发梢，在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裴听风！”他仰头喊道，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再不来汽水可就化了！”

教室里的同学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裴听风耳尖发烫，抓起书包快步走出教室。经过苏妄言身边时，被对方一把拽住手腕：“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袖口传来，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

两人骑着车穿行在老城区狭窄的巷弄里。苏妄言的二八大杠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链条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响声，车铃也有些走调，却被少年摇出欢快的节奏。裴听风坐在后座，望着苏妄言汗湿的后背，突然想起昨天美术课上，少年踮着脚在黑板上画向日葵的模样。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洒在他身上，把飞扬的发丝染成金色，连带着那些歪歪扭扭的花瓣，都仿佛在风中轻轻颤动。

“到了！”苏妄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自行车停在一堵斑驳的旧城墙下，墙面上布满涂鸦，从抽象的色块到卡通人物，层层叠叠覆盖着岁月的痕迹。这里是他们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每次逃课都会来这里消磨时光。

苏妄言变魔术般从帆布包里掏出两罐冰镇橘子汽水，拉环开启的瞬间，细密的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尝尝，我特意藏在教室后面的冰箱里的。”少年仰起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嘴角沾着橘色的汽水，像不小心打翻的颜料盘。

裴听风接过汽水，冰凉的罐体驱散了掌心的潮热。他倚着城墙坐下，望着远处高低错落的屋顶。老城区的风带着槐花的甜香，混着苏妄言身上若有若无的青草味，在午后的阳光下发酵成某种微妙的情绪。

“你说，”苏妄言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们以后会去哪？”他用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圈，帆布鞋尖蹭着墙根的青苔。

裴听风握着汽水罐的手指收紧。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作为班里常年稳居前三的学霸，所有人都觉得他未来会考上顶尖大学，成为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深夜伏案时台灯下的疲惫，还有每次路过高档补习班时，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纸币的窘迫。

“不知道。”他轻声说，仰头喝了口汽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驱散不了心口的燥热。

苏妄言突然笑了，笑声清脆得像车铃：“管他呢！”他把汽水罐重重放在地上，转身从包里摸出一盒彩色粉笔，“先画下我们的未来！”

夕阳的余晖给城墙镀上一层金边时，两人的作品终于完成。裴听风看着墙上歪歪扭扭的简笔画——两个骑着自行车的小人，车筐里装满星星和月亮，背景是用明黄色涂满的向日葵田。苏妄言站在画前手舞足蹈：“这是我们以后要去的地方！有山，有海，还有永远喝不完的橘子汽水！”

裴听风望着少年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侧脸，喉咙突然发紧。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白色粉笔，在画面角落添上一行小字。苏妄言凑过来时，他迅速用手背蹭掉了眼角的湿润。

“写的什么？”少年眯着眼，“让我看看！”

“没什么。”裴听风别过脸，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谢谢你。”

晚风卷起城墙下的碎纸，苏妄言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两个少年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重叠成模糊的轮廓。远处传来隐约的车铃声，像一首未完成的歌，在盛夏的暮色里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