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好奇心

和李思纬的这顿饭注定吃得不会多么愉快。

餐厅不算大,但也足够清净。郑经云没安排清场,平安夜里寥寥几桌客人,胜在氛围。

李思纬今晚也带了女伴来。对方踩着九厘米的细高跟,气质极佳,看着像是模特。她向嘉英伸出手,甜美一笑:

“周娜娜。梁小姐你好,叫我娜娜吧。”

对方手里拎着花里胡哨的绿色鳄鱼皮铂金包,正是昨天李思纬下单了三件的那款。梁嘉英边同她握手,暗带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菜单是事先已定好的。他们在桌前坐下,周娜娜侧身同服务生耳语几声,交代自己过敏的食物,两个男人则聊起了天。

李思纬不顾忌旁人在场,直接开口问:“你家那位怎么样了。”

“没见到人。”

李思纬笑道:“你这哥哥本事不小,能把郑老爷子都摆上一道。要不我中间帮你牵个线?”

“用不着。听说办什么圣诞音乐会去了,”郑经云淡然回,“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他。”

李思纬很快转换了话题,打开了话匣子,插科打诨地同郑经云聊起圈子里最近的八卦笑话。

梁嘉英在旁听着,耳边吵吵闹闹,始终插不进他们的话题。

她微微抬头,对面周娜娜文质彬彬地将餐叉送入口中,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只在偶尔被李思纬提及时,才微笑着朝他们颔首。

完美的陪衬。

梁嘉英索性也学她,默不作声,当一只漂亮的花瓶。

两人从近况聊到往事,话题丝毫不拘束,从生意方面的合作再到过去他们共同认识的女明星。许多事都是她从未听闻的。

谈及这些八卦,多数时间郑经云只笑着听。

他的眉梢微微扬起,眼瞳里覆着一层清霁似雪的光,好像目光也终于不再那么冷淡。

往日里极少见他这种表情。

她从没在其他人身上看过郑经云此时的模样,可以看出他是放松的,很自然的态度。

心里不由去想,这人平时究竟有几分是伪装。

哪一面的他又才是真实的。

晚餐时间稍纵即逝,甜品是新鲜烤制的草莓拿破仑,内馅的奶油灌进了朗姆酒,顶上则撒过白色的糖霜。

他们今天吃的是正宗的美式餐厅。这么一道甜品,未免显得格格不入。

李思纬像是这时才想起还有梁嘉英这么一个人存在,朝她挑了下眉,不正经地笑道:“这可是郑经云专门为你安排的。”

嘉英应了一声,兴致却不高。

周娜娜尝试了几次,没能将层叠的酥皮优雅地切开,只好矜持地将刀叉放下。这时见李思纬从座位上起身,叫上郑经云一起,到外面抽烟去了。

桌上只剩她们两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周小姐先开口:

“你跟了他多久?”

这问题仿佛她只是个附属品。梁嘉英客气地回:“哪有什么跟不跟的。”

周娜娜反倒心领神会,暧昧地朝她眨眨眼睛:

“不想回答也没事。”

她将脚下那双高跟鞋踢掉,双腿自在地交叠跷起,顺手拿起桌上的蛋糕轻咬一口。

看出嘉英有些无所适从,周娜娜便以过来人的姿态,主动宽慰道:“劝你早日习惯。”

“男人么,总有自己的事情要聊。少掺和这些,对咱们也有好处。”

她拿起桌上的小费晃了晃:“只要认这个就好。”

“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梁嘉英问。

“我先约的他。”周娜娜说,“听说他在我一朋友那儿,那天我特意坐了半小时车赶过去的。”

“听起来很辛苦。”

“梁小姐客气了,你那位看着比我这位难办得多,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嘉英心说费什么心思,一开始倒霉运气不好罢了。

“不过以我的经验来说,一个男人跟够了六个月差不多就该嫌腻。梁小姐你呢,准备在他身边待多久?”

这个问题竟让梁嘉英觉得难以回答。

半天,她才如实承认:“我也讲不清楚。”

周娜娜从中听出几分含混的意味,无声打量她几眼,了然地笑笑:

“奉劝你一句。像他们这种有钱男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同你我的阶级差别又太大,待得太久,很容易把自己给害了。”

“为了钱也就算了。要谈感情,你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不行,要受这份罪?”

梁嘉英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周娜娜自知失言,也只是笑笑,便没再开口。

没过多久,李思纬和郑经云从外面回来了。她整理了表情,换上更轻松的笑颜,随意地应和。

梁嘉英却笑不出来。

她不时地看向郑经云。郑经云似没留意到她的视线,只偶尔同她目光对上,笑着问她还有什么想吃的。

这顿饭没再延续多久,便草草地收尾。

聊完了正事,李思纬急着带他的女伴离开,搭前一部电梯往停车场去了。

回酒店的路上是郑经云开车,两人一直没说话。

嘉英明显有心事。郑经云余光看了眼她,也没主动搭话,他降下车窗,点了根烟。

冷风从窗外灌进来,梁嘉英才略微回神。

不知不觉习惯了郑经云开车的节奏,她想,他的车开得比李思纬要稳得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也被他同化了。连他公然在车里抽烟,都没察觉有什么不妥。

心里又同时明白,这样是不对的,是有问题的。

久违地想起那出退不得的婚约。到头来自己和周娜娜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大概是郑经云平时营造的假象太好,她信了,才常常忘记他们之间背景地位的悬殊。

嘉英转头看向窗外。

刚刚喝了太多酒,她想她是醉了。

郑经云和她一起回到酒店,进了电梯,却没急着带她回房间,而是去了某一层的休息室。

房间配备了酒吧,里面一部专用电梯,直接通往他们顶层的房间。外面是一个花园式的露台,夜色笼罩,影影绰绰。

郑经云点燃了打火机,在沙发上坐下。

壁炉旺盛烧着,柴火发出毕剥噼啪的响声。桌上摆了一小桶的冰块和提前备好的白葡萄酒。

梁嘉英走到外面的露台上醒酒。

阳台是法式的设计,两侧装饰性的白纱窗帘,不是为了遮光设计。一阵夜风拂过,便沙沙地响动。

这情形像极了曾在James那里看来的照片,嘉英有一瞬的出神。

这里层数不高,下面是闹市区,节日里却是安静的。

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街道间穿梭,几小时前她还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房间里,郑经云开口:

“站在那儿不嫌冷?”

久没听见回应,他抬眼看去,见嘉英正倚着围栏向下看。

外面雪已停了。

她低垂着睫毛,发丝在夜风里微荡,裸露的后颈分外白皙,有种不容亵渎的刚折与柔软。

只要她稍微抬一抬眼,那双瞳孔里便会有透亮的光。

如同从繁盛树叶里漏下水波纹似的阳光。

郑经云注视少顷,体内忽而一阵酒精作用的燥热,让喉咙里一并干渴。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

“到底喝了多少酒,跑到这里吹冷风。”郑经云问。

感到他自后走近,梁嘉英只看着下面街景,淡淡回:“我没事,醒一醒酒就好。”

“那女孩都和你说什么了?惹你这么大的怨气。”

梁嘉英摇头:“她说的没错。不过是些实话,你听了也白听。”

郑经云垂下目光。

这距离足以让他看清她眼神中挣扎的情绪。他顿了顿,片刻轻笑:

“脾气这么大,下回不能叫你喝这么多酒了。”

梁嘉英转身。见他手里拿着烟,她挥了下手:“这里是公共场所。”

郑经云无动于衷。

梁嘉英对上他的目光。静了静,她问:“郑经云,明明你有那么多选择,干嘛非要来招惹我呢?”

这问题显然不再指吸烟的范畴。郑经云的呼吸乱了,动作不自觉地滞住。

他常常看不清她想要什么。

有什么是他不能给的?谈感情,无论是宋书仪,还是为各色名利而来的模特明星,对他而言都不过唾手可得。

她们的爱来得理所当然,他从不关心原因。

轻易得来的东西未必廉价,可令他感到珍贵的是此刻她眼里的挣扎。

分明自一开始便是提防的,戒备的,执拗地不肯靠近他。如今她却在踌躇,为了某种原因深深地内省。

郑经云问:“你是在生我的气?”

梁嘉英只笑了笑:“问这个做什么?你明明不关心。”

“周娜娜说得对,我们本就不是一类人。”她说,“这两天听到的事让我觉得我从来都没了解过你。仔细想想,其实我本来就对你一无所知。是我对你抱有太多期望。”

郑经云喉结滚动一下,这时见梁嘉英摇头:

“算了,我不该好奇这些。”

她的声音是动摇的。

这样悬而未定的眼神让郑经云心头陡然落空了,没来由袭来一阵恐慌。

他手中烟未熄,抽了一口,不由分说按住她脖颈,低头吻下来。

嘉英猝不及防,被浓烈的烟草和他的气息侵袭了感官,口腔里滚烫的触感像是在燃烧。

十足辛辣,且不怀好意的一个吻。

他故意要她分神,混乱,丧失思考能力。

她的大脑有一瞬空白,无法呼吸,撑起手掌想要将他推开。这拥抱实际却是虚拢着,身体同他隔着几寸距离。

好像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留三分余地。

许久过后,郑经云松了手,延续这恶劣的行径,合手将她一拢,带回客厅里。

落地窗啪地合上,霎时间身后所有的声音都熄灭。

他的衬衫领口露出半截锁骨,颈部线条更显凛冽。无需靠近,身上气息是她所熟悉的疏冷。

梁嘉英将他推开,见他挑着眉不怀好意地笑,瞪着他:“James说,我们这联姻的前景很悲观,还不如趁早断掉。”

郑经云:“说的也没错。”

“我看你就没想和我结婚的打算。”

这淡然的口吻像是不经心的玩笑,可他的目光却分明清醒而冷静。

梁嘉英几乎要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穿,被迫移开视线,心里本能地想要反驳:

难道你有吗?

这话酝酿在喉咙里,却又像是变相的承认。她索性不再理他,转身向电梯走去。

郑经云将香烟熄掉,一手去搂她的腰。

想了想,他笑着问:“你知道这酒店名字什么意思?”

嘉英没应声。

这氛围其实很奇妙。

院子里的喧闹过去了。郑经云的声音仅她能够听见,此刻他站在这里,好像浮华也从他身上脱落。

他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皮肤,手指揉过她通红的耳垂,触感几近战栗。郑经云这时低下头,英文单词自他的唇齿间滚过:

“Equinox”

春分。

声音如同这词语意味本身,复杂,性感,混含着**。

嘉英的眼睫微颤,那隐蔽的尾音却仿佛一直震颤至心底,清晰地回荡。

她知道她又踩进陷阱。

本不该有好奇心的。

好奇心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听见她自言自语,似在呢喃,郑经云问:

“怎么了?”

嘉英说自己犯错了。

郑经云笑着问:“犯什么错了?”

她说:

“不该相信你的。”

嘉英头也没抬地说:“人人都说你是个骗子,骨子里很薄情,更没什么良心,劝我应该及时止损,趁现在抽身。他们说的没有错。”

“我其实什么也不缺。思来想去,现在之所以在这里,只是因为倒霉得恰到好处而已。”

“生日的时候不小心碰见了你,狼狈的事情被你看到,先前明明听了不少劝告,结果还是稀里糊涂地有了好感。但这些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只是惯用的伎俩和手段罢了。”

“我很清醒,你这份态度并不是发自真心,我也根本不了解真正的你。有一天你不想再骗我了,不想掩饰了,我们两个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些温柔体贴,这些情话,都只是表象,会不见的,我和宋书仪,和你那些前任没什么区别。”

郑经云听着她这番控诉,倒像在自说自话。他便笑了笑,特意以哄人的语气说:“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喝醉了话这么多。”

嘉英顿了顿,却说:

“我的生活已经够倒霉的了,我不想再上当了。以前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人,他走了,我到现在还不能获得平静。”

“我爱的人离开,我会很伤心。”

……

郑经云无端地心烦意乱。看着她眼里濛濛一层水光,他不由地抬了指尖,想要捻去,梁嘉英的声音这时低下去:

“可我觉得,我好像比想象中的更喜欢你。”

院子里一时只剩风声。

窗帘轻轻浮动,片刻喧嚣吵嚷。潮湿的空气自外缓慢渗透,树枝间未融的积雪轰然坍塌,瞬间支离坠落。

春天攻打进来了,只此一瞬。

窗上树影整个摇摆。月光漫进来,夜色如同被海水淹没。这天气瞬息万变,仿佛再要下雨。

实在不该穿这件背链式长裙的。

嘉英深深地后悔。

墙面是冷的,抵得她后背发痛,身前的人却难以推开,如此让她无可抵抗的力道。

手掌只能妥协贴住他的后背,顺着他衬衣的丝滑面料一路滑下,到他后腰,轻轻搂住。郑经云身体纹丝未动,近乎悬殊的力量半架住她的身体,将她困在坚硬的夹缝中。

郑经云的气息微烫附在她耳边,热度顺着呼吸流淌进心底,嗓音里的温柔与腰间强势的力道几乎截然相反,让她陷溺。

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吻她的耳垂。

“该拆我的圣诞礼物了。”郑经云轻笑。

梁嘉英双臂搭在他肩膀,这姿势令她得以低头。

“闭嘴。”

灯光下她微恼的眼眸明亮。唇缺水似的干渴,有些痒的触感。

她刚喝了酒,此刻并不是渴。

所渴求的也不是水。

有什么在心里打了个旋,像在深处点燃的引信,缓慢地蔓延攀升,自骨髓向外战栗。

好奇心又发作了。

她俯身吻上他的唇瓣。

这往往是最糟糕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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