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港城八卦,无外乎有关郑家种种斗争漩涡:
过去几个月愈演愈烈的针对郑越行的调查,竟然风向大变,一路蔓延到了郑经云身上。
其中任何环节稍有不慎,这位金尊玉贵的郑公子,便要面临几十年的牢狱之灾。
此情此景,郑家人竟反常地隔岸观火,摆出一副任事态发展的模棱态度。
一波未平,紧接着在华川集团的董事会上,郑老爷子当众宣布停了郑经云的职,命他接受各方取证调查。
外界消息一概不知,昔日风光无限的郑家继承人,何以落到这种被打压的悲惨境地。而满城宣扬订婚宴的梁正骐,更没了动静。
这边流言甚嚣尘上,牵出各种内情传闻。梁嘉英并不关心,她正为梁正骐的地产项目焦头烂额地奔波。
叔叔梁正林陆续带来了几笔投资,还剩关键的一道政策融通。能动用的人脉有限,也只能放缓了进度再作打算。
到了月末,季廷业来邀请她一起参加某个秀场活动。
他今日亲自来接嘉英,开的还是那辆惯用的SUV。
老城区难得一路畅通,季廷业早半小时到了楼下,没看到她的人影,拨了通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没过几分钟,便见嘉英下了楼。
她穿了条浅金色的晚宴裙,颈间一条碎钻项链,似在锁骨上细细地流淌,步伐间,光影在她脚下轻盈地跳动。
季廷业出了神。直到嘉英上车,他才恍然想起什么,将手臂伸到后座,取过一小袋点心:
“昨天回乡下刚好经过那家老店,给你带了些回来尝。”
嘉英道了声谢,闻到熟悉的香甜,不由感慨:“想不到它还开着。”
季廷业看了眼她略显疲惫的眼底:“前些天叫你回去度假,怎么都不应?”
“公司的事情太忙。”
“有你爸爸在,怎么事情全都推到了你的头上?”
“他还是老样子。”
季廷业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车子驶出的同时,不痛不痒地点评一句:
“你这样辛苦地奔波,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因是今年首场春夏大秀,主办方做足宣传势头,又花重金借用了季家的场地,到场的不乏港城内外有头有脸的人物。
季廷业姗姗来迟,走进来的一路被各方人士拦下寒暄。
他亲切而敷衍至极地问候,又听了不少对自家长辈的关心,应酬式的碰了一圈杯后,有人将目光落在嘉英身上:“这位是?”
季廷业自然地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和下属:
“嘉英。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
嘉英难得放松,同他们碰杯合影,后又相互加了联系方式。话题讲到一半,人群突然潮水般被另一边的动静吸走。
摄影师和记者们交头接耳,几分钟后,纷纷拿起设备掉头往大门的方向去。
随后便听一人声势浩荡地迈了进来,嘴里骂骂咧咧道:
“当心点,我那红枫可都是从日本运来的!”
梁嘉英循着声音望去,竟是好些时日未见的李思纬。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来了港城。
他今日顶着品牌顾问的身份,进场便颐指气使地指点现场的布置,任谁都不敢轻慢。
在他后面还跟着一位,身高明显将他压住,面上波澜不惊,存在感却十足。
郑经云只字未发,然而单论这三分的气度,以及优越的皮相,到哪里都天然是全场的焦点。
他如今倒成了闲散人士,受邀参加各大活动,实打实地享受其中的乐趣,仿佛传言的那些都是捕风捉影,本人压根未受半点影响。
郑经云的目光朝这边闲闲扫过一眼,他们三五人随后被主办方请去了楼上。
嘉英收回了视线。
身旁的几人正同季廷业聊到投资方面的消息。
这一圈人里面,既有投资人,也有几位时尚博主和娱乐圈人士。嘉英心不在焉地听着,边朝远处看去,意外地竟捕捉到了另一位重量级的人物——
亚太金融集团的CFO赵明靳。
这个人的架子极大,她想尽办法没能牵上线,先前几次饭局,连他本人一面都没见上。
想不到他今天竟会出现在这里。
眼见那位姓赵的CFO受邀同人一起走上楼,嘉英匆忙搁下酒杯。
她上前两步,到了距离几米的地方,却被秘书礼貌客气地拦住。
嘉英只能远远地叫他:
“赵先生。”
台阶上的那人掉过头,这时才居高临下地,真正看了她一眼。
他的语调似是发笑: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
梁嘉英正要开口,身前有人过来顺势将她挡住。
“误会一场。”季廷业的脸上挂着笑。他半推半就地将嘉英拉回自己身侧:“赵先生,我叫人送几支私藏的雪茄到套房里。”
对方收回视线,抬起悬在半空的皮鞋,翩翩往二楼去了。
嘉英的心里却称不上愉快。
季廷业垂眼看着她:“非要费劲去谈一桩谈不成的生意,去撞那种货色的枪口,有什么必要?”
嘉英说:“能不能谈成,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季廷业冷笑一声:“你爸爸满脑子只有跟郑家攀关系,根本不会领你的情,还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为什么偏要这样固执?”
“……”
面前的人罕见地沉默下去。
眼见她的眼皮耷拉下来,季廷业紧抿了下唇,无意识地软和了声调:
“对待什么事情都这样较真,结果却把自己的生活搞得这么惨,值得吗?”
梁嘉英没有讲话。
她忽然向前走了几步,走廊里的地毯踩在脚下,没发出一丝声响,她的声音随之黯淡下去:
“我累了,想先去休息。”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开。季廷业迈开腿跟上了,轻轻牵了下她的手肘,有些无措地压低口吻:
“再等我半小时,结束后送你回家。”
一旁到场的客人已经在等他,季廷业被助理催促着,大步朝长廊的方向走去,侧首将一串车钥匙朝嘉英抛过去:
“嘉英,帮我收好。”
听见她远远应了一声,季廷业才放松地转了身。
身旁的生意伙伴拍拍他的肩:“听说你马上就要接你家老爷子的班了,提前恭喜,三少爷,未来可期啊。”
季廷业今晚听各种恭维快要耳朵磨出茧,因此没任何起伏地笑了笑,三言两语地聊起项目上的事情。
等到生意谈妥,对方松懈下来,调侃道:“刚刚我身边的几人都在讲,方才那位小姐跟你很般配嘛。”
季廷业这时才露出丝丝不易察觉的愉悦,眼里含了笑,拍拍对方的右肩:
“哪里的话。”
先前的插曲败坏了梁嘉英的好心情,她没有再参与任何闲谈八卦,只在大厅里品尝红酒。
不知不觉等到快要散场的时间,她没看见季廷业的身影,随便吃了点东西,身旁的一拨人正准备去预先定下的夜店,这时纷纷起了身,原来是郑经云要走了。
门外随即传来一阵远去的引擎声。
几分钟过后,一行人零零散散地回来。
先是李思纬的声音传来。
他气哼哼地纳闷:“郑经云今天转了性了?竟然听那个恶心巴拉的老油条掰扯这么久,难道他真打算接管家里的生意?”
“劝你别去招惹他。他今天简直犯了邪,挑剔苛刻得不像是本人,刚才门口那摆件的位置没看顺眼,都叫人来给他调了半天。”
“我看他脑子哐哐进了水,放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跟家里老爷子当面叫板。”
“还不是因为梁家那桩倒霉婚事!他这戏演的,未免太过投入,搞得晏思晚都下不来台。”
梁嘉英耷拉着眼皮,听得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她和郑经云,原则上,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自己留在港城的时日已经不多,没必要卷入这样的八卦漩涡当中。
想来之前实在鬼迷心窍,全被男人的一副好皮囊蒙骗。
她垂眸看着餐盘里的水波蛋,用叉子一戳,蛋黄全都流了出来。盘子里搅得狼狈不堪的惨象,根本分不清奶酪还是蛋液。
左右没等到季廷业出来,嘉英自觉不能再喝,看了眼时间,也无心待在这里等人。
她给季廷业发了条消息,将车钥匙还给他的司机,同在场的朋友打招呼,便叫车回家。
司机沿江边公路行驶,嘉英酒意上涌,困顿得睁不开眼,在后座上睡了昏沉的一觉。
醒来时,车已经开出近半程。她望向车窗外,密不透风的积雨云正从天边卷来。
港城台风即将过境,这样暗沉的天气里,连鸟群都少见。
梁嘉英在后座摆正身体,双手撑着皮质的座椅,潮湿与海风混合的味道让她恍若梦游。
想起小的时候,她在汽车上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贡献给了电子游戏。
那时梁云升饱受晕车折磨,总独自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偶尔她卡了关,便会拽住身旁现成的救兵。
只可惜,哥哥在打游戏这一行上同她菜得半斤八两。她只好四处求人教学。
死党们一个接一个地拒绝,生怕她拖了后腿。最后反倒是季廷业这位公认的高玩不嫌弃。
于是每逢周末,他便同她一起盘腿坐在地上,歪着身子仔细指点,这个开关用作什么,那个快捷键又是如何操作。
教学的时候耐心至极,等到实际对打起来,季廷业又成了宇宙第一的刻薄鬼:
不仅嘴上讨嫌,从不让着她,但凡她有一点手忙脚乱便要抓住使坏,两人因此没少吵架。
种种珍贵片段,若不是这一刻想起,恐怕早就被无知无觉地遗忘殆尽。
可茫然之中,她又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离这样的生活很远了。
不知不觉车已经快到楼下,嘉英在路口下了车,朝家的方向走去。
雨水哗啦啦地从两侧排水道流走。沿路的广告灯带忽明忽灭,夸张的字迹被雨水洇湿,留下一种难以描述的静。
想到今晚那场无端引起的争执,她打开手机,给季廷业发去一条消息:
“谢谢你,今晚我很愉快。”
快到家门口,嘉英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余光一瞥,发觉竟有一辆没熄火的跑车停在狭窄的巷弄里,将门口严实堵住。
昏黑的街景作衬,车窗半开着,内里仪表盘通亮。
驾驶座上那人的银质袖扣隐约折射出阴冷的光,映衬猩红的香烟火光,车尾冒出白茫茫的雾气。
车里的男人却是懒得下车。
熟悉的音色不轻不淡地响起:
“上车。”
嘉英顿觉醉意上涌,想到今晚等了季廷业两个多小时不见他人,霎时出口:
“你怎么才来!”
车里的人却没再有声音。
车门发出轻的一声响。
皮鞋裤脚踩在雨水里头,好似秀场上的一抹幽影。
那人半隐没在黝暗的阴影里,单站在那里,气场清贵,冷肃,不容侵犯。
来人却不是季廷业。
郑经云站在她的面前。
嘉英头脑不是很清醒,好一阵也没想通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有些纳闷地道:
“郑先生,不是说好我们好聚好散的吗,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星点的香烟火光被他只手按灭。
郑经云看着她,眼神似看着自己的所有物,听觉的重点全在那一句“郑先生”。
他扯了下唇角,极冷淡地笑了。
海风将夜雾吹开,冷肃的月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嘉英同他在黑夜里无声对峙,疏疏风声灌进耳腔,刹那将所有声息都没过。
酒意蔓延作祟。
嘉英说:“我不是在等你。”
这话好似将他点燃了。嘉英被猛地撞了一下,喉咙瞬间被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这动作隐含的偏执让她骤然惊醒。
嘉英被迫仰头与他对视,郑经云的瞳孔极具侵略意味,似要无声捕捉她眼中的影子。
外面明明从几小时前便雨水不绝,他身上却是干燥的,丝毫没被淋湿。让她猛然想到上次雨里相遇时,他看着她的那道眼神,分明早就藏着下流至极的想法。
他的牙齿再度吻在她的唇上,冰凉的触感令她自心底颤栗。
郑经云伏在她耳侧,轻不可闻地笑了:
“那又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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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刻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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