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少关说:“那你就一直盖着被,大不了别露出来眼睛。“
曹平海还真是那么打算的。但没一会儿,他就给自己闷得喘不过气来,干脆一把扯下被子,破罐子破摔道:“你来干什么!”
说完,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靠。
闷死他了可。
秋少关把灯给他关了,只留了一盏弱灯,“那小男生叫我来看看你,说你急性阑尾炎住院,疼得一直抹眼泪,叫着哭着要见我,想我想的不得了。”
他扯胡话时候,脸不红气不喘的。
曹平海瞪着眼睛瞅他,扯着嗓子反驳:“谁他妈的哭了!”但下一秒,扯到伤口,他就没忍住嚎了一嗓子,反应过来后,连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一手在大腿根儿上掐了一把,他本意是想用这疼把注意力从伤口扯着火辣辣的疼上移开,但没成想,双重疼痛叠加,他又嚎了一嗓子,这下,那捂着嘴的手都没堵住。
秋少关没开口揶揄他,反倒是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看,眉眼带两分笑意,但太过浅淡,昏暗的视野下,曹平海只能看得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漠得就像个薄情寡义的人儿。
曹平海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他觉不出味儿来,只觉得五谷杂陈的,到最后,只能勉强在心里归结出来句:都赖关可年,自以为是地干出来这么个谁也不情愿的事儿,等回去就扣他工资,要扣两百。
放下手,在狗血剧交加吵闹的对话中,曹平海说了句:“你回去吧。”
“回哪儿去?”秋少关随口回,收回视线,盯着不大光亮的地板看。曹平海眼角细纹更多了,连额头上都有抬头纹了。
他老了。秋少关清晰地认知到。
“爱回哪就回哪去。”曹平海不客气道:“总归别蜗居在我这个小病房里,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秋少关全当没听见他那冷言冷语,“明天早上出院?”
就一个阑尾炎手术。
曹平海不可能在医院里住个三五天。
毕竟病房要钱的,大几千的花出去,以曹平海道性格,保准心疼得不行,他向来不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钱,在别人身上却大方阔绰得很。
“你管我。”曹平海说。
秋少关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待门再次被关阖上,那狗血剧分明还在播着,对峙驳辩的剧情也还在上演,但曹平海就是觉得,病房里变安静了,莫名其妙的。
曹平海拿起遥控器给电视关了,又从手边摸过来手机,一股脑得从通讯录里翻出备注着“狗崽子”的手机号,选定,删除。
但到了最后确认删除那步,他又迟迟下不去手。
半晌。
曹平海放下手机。
他终于安静下来,躺在薄薄的被子里,觉得病房里有点儿冷,没人情味儿的那种冷,冷得他牙直打颤。
又听见声开门声。
曹平海连个眼神都没给,等着那头先说话。
“曹哥。”是关可年,他手里捧着个小暖水壶,放到曹平海枕边,完全忘了自己偷拿手机那码子事儿,丝毫不见心虚,倒是兴致高昂地开始讨要:“秋少关实在是太帅了我天,连脸上带伤都丝毫不影响,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在他脸上,我感觉就是个大奖状,改明儿你能不能给我要个他的签名啊,不要求太多,就写我键盘上就成。”
曹平海问:“伤?”
“是啊,你没看见啊。”关可年把灯全打开,嘟囔了句:“你怎么把灯关上了,这么暗,可不是看不见吗,他脸上那伤挺吓人的呢,都看见骨头了,还有个大巴掌印。”
曹平海一时半晌没回话,见他没个反应,关可年自顾自地说:“他还问了嘴你明早什么时候出院,不知道是不是要过来,说不准到时候你就看见了。”
关可年把暖水壶重新拿起来,掀起薄被一角,放进去,嘱咐道:“你要觉得冷,直接跟我说啊,要不是秋少关过来,你还不准备说是吧,还是说你故意要折腾他一趟啊?特意让他跑出去买。”
关可年拽了把椅子,坐下,特没良心地把自己买来给曹平海吃的苹果塞到自己嘴里,眼见着那一袋里的苹果被他吃没一半。
一簇惊雷紫电闪过。
没由头的暴雨在帝都落下。
“这么狼狈啊。”沈怜风感慨了句,从浴室里捞出来个浴巾扔过去,“擦擦。”
布偶猫站在沙发上高翘着尾巴,伸了个懒腰,冲着门口湿透的人喵喵叫了两声。沈怜风一把将它捞到怀里,摸了把,才打着哈气,说:“一年没见,上次见,你还是舞池里最靓的仔呢,现在就成被暴雨宠幸的仔了。”
秋少关拿着浴巾罩在脑袋上,很快,贴着脸的那部分被淡红色的水浸透,他把浴巾往后扯了下,露出脸,低头换上了拖鞋。
等他再次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沈怜风已经准备好一堆要往他身上砸的问话了。但待看清秋少关那又肿大一倍的脸,瞬间又把话都吞回去了,只能说出来句:“吃点儿药吧,感冒药、消炎药,都得吃。”
他低头从茶几下边抽屉里翻出药,一个个往玻璃桌面上扔,没用多大力,但药盒棱角撞在脆玻璃上的声响一声比一声大,等到他把专门装药那格抽屉里的最后一盒药拿在手里的时候,他捏着药盒,没扔上去,而是抬起头,说了句:“你明知道那就是场局,明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你呢,你还是去了。”
沈怜风把药盒轻放在茶几边缘处,又伸手往里推了推,接着说:“至于吗,连报复一个人都要故意用自己来现换个堂堂正正的理由。”
“杨笙跟你说的?”秋少关没看那堆药,而是拿了那原本准备给他顺药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口,冰凉的液体自喉间凶猛地往下坠,却好像怎么也没能把他那颗始终悬浮着的心也一同拽下去。
沈怜风看着他,说:“嗯,杨笙那人心思多,但有时候也挺笨的,你的事儿,他对我向来没什么防备,随便一套就出来了,再加之杨笙自己在微博里发的,和顾跃桓的合照,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俩人能牵扯到一块儿去,保准有你的手笔,不然杨笙上哪来个门道去认识那未来的顾氏总裁。”
“而且那小顾总在大学时候跟在你身后像个跟踪狂一样,被你打了顿的情景,我还记得呢。”沈怜风想起以前又开始笑,步入社会后,他总觉得上学时候才是最好的,那时候脑袋空空,对未来不抱什么希望,但也还算开心,哪像现在,他视线在秋少关脸上停住,数不清的债,说不上是谁欠谁,但他肯定是上辈子欠了秋少关不少债,这辈子才反复操心。
当年大二,秋少关连声招呼都没打,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对面那张床就空了。一连十通电话,都没打通,直到晚上十一点多,他才接到通秋少关从境外打来的电话,交代了他要出国,但也就那一句,缘由什么的通通没说,但其实他也能猜着,但还是难免觉得秋少关狠心。
好歹两年室友呢。但在哈城那一阵子,他是彻底看透了,秋少关这人不是冷心冷肺,就是凡事在自己心里搁着,不愿意让别人跟他背着同一件心事,别扭又固执地守着自己心里那条线,挺难说的。
沈怜风知道秋少关家里那些事,也能勉强猜着秋少关是怎么在心里生出那条线的。被当了几年的累赘,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人衡量着放在天平上,最后还输了,成了被舍弃的那个。
沈怜风抱着喵喵,若无其事地转换话题:“你家小黑胖了没。”
“胖了点儿。”秋少关说。
沈怜风去冰箱里拿了个冰袋出来,扔给秋少关,“敷敷,别忘了吃药,冰箱正对着的那个就是客卧,你运气不错,昨天我那同桌刚走,客卧是新收拾出来的,干净着呢。”
秋少关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提了嘴:“都住一个房檐底下了,还分房?”
“去你的。”沈怜风说:“他是过来送喵喵的,我俩现在可没关系,我还是单身人士呢。”
“好好。”秋少关笑着应,但冰袋冻得半张脸发麻,那笑不大协调,看着难免有些惨兮兮的。
但这么一冰,他头脑清醒不少,视野里看见的东西也不再是雾蒙蒙的,他掏出手机,这次没捋着来电顺序挨个拨回去,而是直接给那未接来电十多条的江念郁发过去条消息,是一段视频,不同于网上掐头去尾的莫须乌有,这段特清晰地录制下了那晚酒局过后,他是怎么被酒店服务员扶到了错误的房间,之后那个女的又是怎么被顾跃桓送进去的,以及这件事是怎么以他在酒店里直接报了警、相关人员被捉到警局里调查而结束的。
见他低头看手机,沈怜风没忍住说了句:“你先别看微博吧,网上那堆人骂的挺难听的,什么染病、潜规则、私生活乱到不止一个床.伴到话都往外说。”
“现在不用看了。”秋少关头也没抬,说:“你直接复述出来完整版本了。”
沈怜风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在脑袋里想那些内容,本来打算用xxx代替的,结果嘴比脑袋快,啥都交代完了。
不过看秋少关那样,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就是了。他自己那日子都没过明白呢,哪能管得着别人怎么说。
但沈怜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秋少关,她以什么名头约的你啊?”
手机那头。
江念郁回了几个大锤子的表情包。
还追责一番他怎么不接电话,又旁敲侧击了顿他人现在怎么样,秋少关简单回了两句,告诉她没事,就又绕回公事上去。
秋少关说:“名头?”
他想起来言烟那冠冕堂皇的话。
她说,秋恒活着的时候,最希望的就是看见他去和感兴趣的音乐打交道,他走到这一步,秋恒泉下有灵不晓得要有多开心,她说,她想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秋恒当年最在乎的就是家,总要圆满一次。
但实际上。
那个饭局上不止言烟、秋少关,还有顾跃桓。
秋少关就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可能圆满,就像那旧墙根儿,它在土里深扎多年,蛆虫啃食、潮气浸泡,残缺就是它注定的结局。
于是,灌酒、喝醉、入局。
一切都顺理成章。
一切都命中注定。
秋少关说:“名头多了,怎么虚伪怎么来,自己脑补吧。”
沈怜风就知道这又是涉及到他心底哪处伤了,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但就这么抽象的一句,他上哪去脑补去。
得,这处碰不得,那就碰点儿别的。
沈怜风问:“你眉骨那儿,明天能不能去缝一针?看着怪吓人的。”
“不能。”想也没想,秋少关直接拒绝。
沈怜风:“……”
犟种,很多层面上的。
秋少关处理完江念郁那边,又在来电信息里翻了翻,几个陌生号码,他无从去想有没有像曹平海那种情况的人,自己没法打电话,就让身边人打来的。毕竟他记忆里,能挂记着他的,还经常念叨他名字的,真没几个。
一只手数得过来。
当晚。
秋少关的事被迅速澄清后,发酵了一段时间,在零星冒出来几个知情人士爆料后,“小顾总”的称号刚在这通浑水里飘荡着冒了个头,一切消息就都被彻底压了下去,脏水被抽干,裂泥被填补,好像一切都如初那般,这两日只是一些人头脑不清醒而冒出来的场梦,这一切都是言烟的手笔,秋少关不用猜都知道。
言烟怕顾跃桓和杨笙的事被捅出来。
她能咬着牙想方法补救。
但她家里那位未必。
秋少关还记得,当年言烟不经意间说漏了嘴,把他在高中和男人接吻的事儿捅出来后,那姓顾的脸上盖不住的嫌恶,差一点儿就要吐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着那个男人,还是言烟“开恩”,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躺在客卧里。
窗户大开着,风夹在着雨刮进去。
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秋少关睡着的时间,天已经亮了大半。
第二天早上的医院门口。
曹平海在门口站了好半晌,硬是说疼得走不了路,关可年说要给他租个轮椅,他不干,就站在那儿缓了好半天。后来实在挡路,关可年忍了又忍要催曹平海的心思,曹平海才说了句:“不疼了。”
上了出租车。
关可年昏昏欲睡,但曹平海像是自己疼也不让他舒坦,没事儿就扯出两句话来。
“关可年,你看那树真绿啊。”
“有点儿堵车啊。”
“又红灯了。”
“……..”
“关可年,你睡了?”
关可年:“……没有。”
耳边有个喇叭,他哪睡得着。
困意彻底被驱散,关可年头脑活跃,他才想起来:“对了,秋少关怎么没来啊。”
曹平海瞬间拉拉着脸,“我哪知道。”
关可年没在意他那反应,在他印象里,曹平海提起秋少关就脸黑得不像样子,但心里挂记着呢,便自己嘟囔了句:“可能是忙吧。”
“早上八点钟就开始忙!?”曹平海没忍住呛声,唾沫星子崩到关可年脸上。
关可年:“……”生无可恋。
他抬手抹了把脸,才说:“这你得问本人啊,我哪知道。”
曹平海又不说话。
这段路早高峰异常拥堵。
关可年又开始犯困。
“关可年,那棵树真高啊。”曹平海陡然说…
关可年:“…..…”
别叫曹哥了,叫曹爹吧。
碎嘴子!
曹平海:秋少关爱来不来。(咬手绢、门口眺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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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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