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蒂交错叠在地上。
一根接着一根燃尽了昏沉。
西风刮过,一根烟又叠在了上边。
秋少关低垂着头,右手拿着手机,微亮的屏幕上俨然是一通号码的存储页面,备注写着——秦叙白。
时间是早晨六点出头。
思忖良久,那通电话还是没拨出去。
“……”
“哥?你干什么去了。”关可年抓了抓凌乱似狗窝的脑袋,边打着哈气,边问刚进门的秋少关,“一起来就找不到你影了。”
拽上门,秋少关把钥匙扔到关可年怀里,“下楼吃个早饭。”
“早饭?”关可年扭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现在都十二点了,要吃也是午饭吧,不对,你几点出去的?”
“不记得。”秋少关随口说:“五六点钟吧。”
“五六点钟起来就为了吃早餐?”关可年扭头看刚洗漱完的陈木,“陈木,好自律的生活,咱要好好学学。”
陈木呆愣地点了下头。
坐在沙发椅上,秋少关问了句:“陈木,你什么时候去秦叙白那儿?”
“一点钟。”陈木说。
关可年插了嘴,“哥,你问这儿干什么?”
“没。”秋少关翘个二郎腿,整个人往后一靠,偏着脑袋往窗外看,“随口一问。”
关可年嘟囔了句:“昨天你问那些东西,也说就是随口一问,万能理由吗这不是。”
一切收拾完毕。
关可年打算先开车送陈木去医院,然后再领着秋少关去曹平海那儿。
熄火,拔钥匙。
车停在帝都最繁华的一条地段。
“在这儿开心理诊所?”秋少关说:“也是,各个公司加班宰羊,员工没个心理病都说不过去,心理诊所开这儿正合适。”
“是医院,不是诊所。”关可年纠正道:“而且,医院在离这儿三条街远的位置,咱来这儿是吃早餐……不对,午餐的。”
关可年走到跑车右侧,拉开车门,“哥,下车。”
”在这儿吃午餐?”下了车,秋少关扫视了一圈商业大厦。
“对。”关可年在前边带路,还不忘顾看着陈木的状态,防止他出现什么不对劲的情绪。
果不其然,陈木走了两步就开始放慢脚步,原本他和关可年只差了大概半步的距离,但这距离就像是拉锯战中让人无法忽视的绳索,随着拉扯,逐渐变长。
关可年停下来,扭头看陈木,他也不催促,而是缄默地等着,直到看见陈木彻底把脚步停下来了,不再上前,他才伸出手,朝着陈木走过去。
关可年说:“陈木,你不饿吗,我好饿啊。”
他的手抓住陈木的手。陈木就像僵直的木头,生硬地停留在那儿,任凭关可年的手如何动作,都不给予回应。
关可年低声说:“陈木,你的手比之前热,还出汗了,一会儿吃完饭去买冰激凌吧?”
陈木没回应,关可年就那样抬着脸看他。
好半晌,陈木才嚅嗫嘴唇,小声说:“好。”
秋少关站在他们的正后方,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看着陈木的背景,就像是在看他以前见到的那些从砖缝里长出来的花,只不过,陈木还没来得及发芽。
但花早晚会开,因为太阳在。
那没开的花呢,是因为属于它的太阳不够好吗。
是的。
秋少关觉得是的。
他昨夜辗转难眠,那张照片里的李迟明就像是个铁烙般在他心上狠狠地留下个名为罪人的烙印。
照片里李迟明没什么表情。
但有时候,痛苦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眼神。
在哈市的时候。
李迟明是怯懦的。
而照片里。
是麻木。
秋少关回想,他在李迟明面前,有做到关可年那种份儿上吗。
耐心地抚慰,执着地等待。
好像都没有。
他俩之间只是一场误会引起的纠缠。
身侧人流不断,正前方的红绿灯亮了又灭。
秋少关单手插在兜里,手掌中握着的是手机。
“哥,走了。”关可年的呼喊声斩断所有思绪。
秋少关回过神。
直到被引入包间。
看见陈木寸寸僵硬的躯壳,秋少关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在陈木被关可年拥拢着引进去后,秋少关才借着罅隙看见里面已经就坐的人儿。
那人的视线却一直在陈木身上。
直到秋少关进了包间,落了座,他才慢条斯理地转过来个眼神,笑了下,客套得说:“又见面了。”
秋少关点了点头,“好巧,秦……先生?”
秦叙白弯着眉眼,他身上穿着要舒适的常服,整个人少了些端正的疏离感,让人下意识觉得亲近了两分,“叫我秦叙白就好了。”
秋少关没搭声,而是转头把主场让给了陈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说是吃午餐,其实就是特意为了陈木组的局。
在医院那种冷色调的场合下,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地紧张几分,更别说陈木这种情绪波动较大、更敏感的人。安排在吃饭的时候让陈木和秦叙白先见上一面,是最好的方式来增添熟悉感,将陈木能感受到的紧张气氛降到最低。
更别说关可年还一直在这俩人中间来回引导。
这顿饭吃下来,秋少关心甘情愿当了回小透明。
不得不说。
秦叙白确实是吃这碗饭的料子。
引导沟通时娓娓道来,时不时抛出个问题,也是以温和委婉的形式,比起冷冰冰的治疗记录,显然陈木这棵树更适合这种温和的浇灌方式。
刚开始陈木还紧绷着,拿筷子的手还哆嗦着,但没多大一阵儿,整个人就逐渐放松了下来。
秋少关不动声色地观察,视线一扭,就撞上了秦叙白不知何时落过来的注视。
秋少关盯他数秒,才率先别开眼。
“哥,你简直太专业了。”关可年这小子逮着谁都叫哥,但叫秦叙白的时候显然掺杂了些不易察觉的依赖,这也和秦叙白在他小时候就接触过他有关,在他心里边,这就是个非常可靠的哥哥,无论从哪种层面来讲。
秦叙白报之一笑,“又要开始夸我?”
“我这不实话实说吗。”关可年插科打诨道:“不信你问问陈木,陈木现在说不准都在心里夸你千百遍了。”
也就趁着陈木出去上厕所,他才敢这么直白地Q到陈木。
但说起陈木,关可年又挂记着,“话说陈木咋这久都没回来,我出去看一眼哈。”
他推门出去,包间内霎时一静。
秋少关先开口道:“秦医生记性如何?能记得几年前的病人吗。”
“这要看情况。”秦叙白说:“毕竟我也是个普通人,脑袋总归不可能过目不忘,你问这是……”
秋少关坦言道:“我要找一个人,一个销声匿迹的人,他曾经是你的病人。”
秦叙白眸中情绪交错,“找人?先说好,我是不能透露病人**的。”
秋少关说:“你放心,我只想知道他最后情况怎么样,病好了没有,病治了多久。”
秦叙白蹙眉片刻。
秋少关说:“他叫李迟明。”
秋少关的视线紧锁在秦叙白的脸上,不放过一切情绪变化,但事实,听见名字那瞬,秦叙白确实有一刹情绪闪过,却是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秋少关无从辨认他那究竟是遗忘过后的茫然,还是仍然记得的了悟。
他只听见秦叙白说——
“最后情况怎么样?”
“我们还没停止治疗,这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
门霎时被推开。
关可年闹闹哄哄的大嗓门瞬间彻响。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话头。
“哥,你面色怎得这么沉重呢。”关可年说了句。
秋少关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见这句话,全当他是在说秦叙白,自然就任由这话左耳进右耳出,没个反应。
关可年歪着嘴,绕着餐桌棱角,走到秋少关正面前,弯下腰,倏地“啊”叫了声。
秋少关终于给了他个眼神,但不是什么好眼神。
关可年嘿嘿笑了两声,说:“哥,你想啥呢,跟你说话你也没动静,是不是待得无聊了?正好饭吃完了,走吧,咱仨出发去曹哥家寻宝。”
他大拇指朝后点了下。
秋少关没回他,而是扭头看秦叙白:“所以他在帝都。”
这是个肯定句。
秦叙白耸耸肩,不置可否。
秋少关又问:“能给我他的电话吗。”
秦叙白缓缓说道:“这是病人**。”
顿了顿,他又添了句:“不过我可以问问他,因为,他目前情况已经好转不少,而且,他一直在关注你,如果听说你主动要他电话,他应该会很开心的。”
秋少关掏出手机,终于拨过去了那通电话。
秦叙白兜里手机震动了下。
秋少关说:“这是我的电话,之后联系。”
出了包间。
关可年连忙追问道:“哥,你俩说什么呢?是你昨晚说的那个朋友?”
“没有。”秋少关点了根烟,抽了口,才说:“……一个,老朋友。”
“哦。”关可年应了声,识相得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曹哥还不知道你昨晚在我这儿住的呢,我刚才一看,他给我发了一堆消息,话里话外都是问我跟没跟你联系,他要是知道咱俩都睡到一块儿了,保准是个big surprise!”
“一块儿睡地铺。”秋少关纠正。
关可年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哎呀、都一样,反正曹哥绝对猜不到,对了,这个点儿他应该刚起床,咱开车到他那儿,再堵会儿车,应该刚好在他刚出门,咱就在他脚后进去。”
关可年眯着眼睛,“然后我们就,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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