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少关蹲在李迟明面前,伸手碰了下他温热的脸蛋,一时有些分不清,他这傻愣愣的表情,究竟是不是喝醉了。
“李迟明。”秋少关脑袋上戴着卫衣帽,遮住刺猬般的短毛,仿佛整个人的锋芒也就此收敛,变得万般柔和,“……..还能走吗。”
李迟明机械的视线转动分毫,视野里那张脸是止不住的重影,只能看清个大致轮廓,至于五官,像是被马克笔重重涂抹掉后剩余的空白。
可他能熟稔地拼凑出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
困惑吗。
担心吗。
还是不堪其扰后的烦躁呢。
李迟明抬手抓住秋少关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动作轻缓地把侧脸贴在手掌上,嘴唇翕动着,吐出一句话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掌肉。
“秋少关……..”
秋少关忍住抽回手的念头。
现在的李迟明就像是依赖着他才能生存的枯草,仿佛他只要收回手,李迟明就要重重地摔到地上,被风吹走。
但李迟明却迟迟没有下文。
曹平海锁好门,扭头看了眼墙角蹲着的两个人儿,就像是大树旁边新长出来的两朵蘑菇似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可能是今天晚上赚的实在太多,曹平海看整个世界都是用有爱的眼光,看什么都顺眼得很。
“我送你俩回家吧。”曹平海好心情地哼着小曲,说:“他都醉成这样了。”
秋少关瞥他眼,“他醉成这样是因为谁?曹叔,不是说了他喝不了酒。”
曹平海没计较他那句“叔”,好心情不断,把钥匙揣兜里,“他自己要喝的,而且我感觉他应该是那种忧郁小王子类型的,以后他吉他出师了,记得让他来Ghost关顾一下哈。”
“他不打工。”秋少关另一只手抬起,将李迟明长了些的碎发往两旁拂了拂,露出那双每天藏着胆小怯懦的眉眼。
秋少关说:“他要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曹平海回想了下,说:“他跟我说他学习不好啊,说未来可能要在哈城待一辈子,我说你俩可以搞个双人档,忧郁小王子和混蛋小魔王,多好的噱头啊。”
而秋少关的注意力全在前半句上。
“待一辈子。”他咬准字眼,重复了遍。
曹平海没注意他的话,而是蹲下身,打算伸手去搀扶李迟明,看清两人之间维系的姿势,还咂舌感叹了句:“他喝醉了还怪粘人的哈,咱俩把他扶上车吧,我在左边,你……..”
曹平海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秋少关拂开他的胳膊,而后一只胳膊穿过李迟明腋下,绕到后背,给他架了起来。
李迟明站起一瞬,迟钝地眨了下眼,才将两只胳膊一起环在秋少关身上,整个人像个大型挂件般,偏偏又乖顺听话得很。
见此。
曹平海嘴角抽搐了下。
秋少关这样显得他很弱鸡啊。
一直到上车。
曹平海还在追问:“秋少关,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去健身房锻炼一下了啊,但是我觉得我身材还可以啊,不胖不瘦,肥瘦适中,很健康的帅感。”
秋少关一手托着李迟明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看都没看曹平海一眼,就说:“该锻炼了。”
曹平海说:“这么果决?你都没看一眼我的完美身材。”
秋少关终于掀起眼皮,“有八块腹肌吗。”
曹平海说:“……..没有。”
秋少关问:“肱二头肌呢。”
曹平海说:“没有。”
秋少关问:“抱得动未来老板娘吗。”
曹平海旋即决定:“中午起床就去健身房,狠狠练个二十四小时。”
秋少关勾着笑,“别练晕过去,还要我去抬着你走。”
曹平海熄声了。
最近这段时间,曹平海孔雀开屏,车里香薰味重得像是误入了盘丝洞。
秋少关给车窗开了条缝,而后身子侧靠了些,抵住风口冲劲。
或许是香薰味散了些。
李迟明的呼吸明显平缓不少。
要不是那双眸子又黑又亮,秋少关还以为他睡着了。
车内安静不少,只有细碎的风声。
曹平海按耐不住寂寞,又开始搭话:“秋少关,你是不是快高考了啊。”
秋少关说:“我才高二。”
“哦哦哦。”曹平海不知怎得,脑袋抽风了般,陡然来了句:“不知道你老板娘高考的时候紧张不。”
秋少关:“……..”
“不过一般人都会紧张吧。”曹平海肯定自己般点点头,格外认真的表情通过后视镜传到秋少关眼里,略显滑稽。
“还没问过她大学上的哪一个呢,下次问问,又有话题可聊了。”曹平海又问:“秋少关,高考之后你打算报哪个大学?”
秋少关垂眼看了下李迟明,发现他像没听到般,没个反应,整个人平静得不得了,可能是真的醉了。
“没想过。”秋少关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别走一步看一步啊,万一你走着走着就撞见着坑呢,到时候再去想怎么从坑里跳出去?早就晚了,还是早做点儿打算比较好。”思酌片刻,曹平海又想起来个事儿:“你爸是不是说想让你跟着兴趣走,你不就是喜欢音乐吗,那就报个学音乐的学校不就好了。”
秋少关的脑袋一点点地偏移,最终,靠在李迟明的脑袋上,两人就在这昏暗一隅相互依偎着,偶尔有街边路灯光亮闯进来照亮一瞬,又很快消失无踪。
秋少关说:“哪儿有那么容易。”
“怎么就不容易了。”曹平海说:“就像你当时劝我的,只要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现在我从失败的雾霾里走不出来了,你怎么反倒躲在里面了呢。”
曹平海觉得此刻自己的文学水准就是最顶尖的,滔滔不绝道:“做胆小鬼可不行哈,你总不能在Ghost里做一辈子的鬼魂,没有依靠得来回飘荡吧,我倒是希望你能往远走,最好是去帝都上学,那儿是圆梦最好的地方了。”
秋少关又想起来言烟偶尔发进来的信息。
每一条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让他和她一起去到那个寸土寸金的帝都里去。
那儿才能成就他的一切。
他会懂她当初为什么狠心离开。
秋少关没吭声,就像那些条信息,他装聋作哑,全部都当做看不见。
曹平海又说:“你是不是顾忌着那谁呢。”
虽说李迟明醉了,但到底还是个大活人。
曹平海知道家里的事儿向来都是秋少关的禁忌,干脆含糊着用“那谁”来简单带过。
秋少关托着李迟明的手松了松。
“……..”
“没。”秋少关说。
方向盘向左打了半圈。
停车,熄火。
到了单元门前。
“你能给他整上去是不?”曹平海话刚出口,就看见秋少关已经把李迟明整个人托扶起来。
车门被关上。
秋少关说:“能。”
曹平海撇撇嘴。
这小子,动作干脆利落,看着真帅啊。
话说回来,健健身好像也挺有必要的。
曹平海开车回家一路上都在研究去哪家健身房比较好。
最好是有教练,可以指导他动作。
最好人少一点儿,省得别人看他笑话。
最好能快速出效果,最好初雪的时候就能让他练出健硕的肱二头肌。
-
把李迟明放到床上。
秋少关就脱掉卫衣,穿着件白背心在厨房里来回折腾。
先是烧水。
然后找解酒药。
最后再找出来干净的水杯,站在一旁等着。
抽了几根烟。
压下心头乱糟糟的感觉。
水也刚好烧完。
倒一半热水,掺一半凉白开。
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就被端进了卧室。
一进去,就看见李迟明已经坐起来,人靠着墙,扭头看着窗外。
秋少关也下意识地顺着看过去。
什么都没有。
月亮被云遮住。
天边划出一道亮线。
“李迟明,喝水。”
他把水递过去。
李迟明转过头,衣服堆在身上,被挤压出层层褶皱,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秋少关的,更显宽大,像是被麻袋套住的小孩儿,无助地等待人帮他挣脱出来。
可李迟明表情平和,他嘴唇嚅嗫了下,说:“秋少关,那天晚上,就是这样,我端着水,你说,你说要和我一起出去。”
“……..”
“可是去哪儿呢,我能去哪儿呢。”李迟明的神情如此安静,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清醒还是迷醉,而那字字清晰却成了个小锤子,止不住地往人身上砸。
李迟明的身子寸寸下坠,重新回到了被褥里去。
与此同时,那双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也就此合上。
呼吸逐渐平稳。
杯里水温渐降。
秋少关还能闻见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很奇怪。
抽烟的人向来闻不见自己身上的味道。
但此时此刻,尼古丁的味道像是要冲破天际。
冲破压抑的情绪。
放下水杯。
秋少关抬手摸了下李迟明的额角。
他轻声说:“……..晚安。”
“晚安,李迟明。”
-
第二天。
秋少关起来的时候,李迟明还在睡着。
秋少关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他扭头看了眼李迟明,将自己的毯子拉上去,把李迟明的耳朵给盖住,才出了卧室。
看了眼时间。
才早上七点多。
“少关哥哥!”
“哥哥开门呀!!”
两道声音交错响起。
秋少关脸上沉着的表情一转,霎时变成了无可奈何。他打开门,还没等那两个小孩儿再兴冲冲地扯嗓子喊上一句,他就竖了根手指在唇边。
“嘘。”
俩小孩儿有样学样地也竖了根手指。
“嘘!”
做完。
他们又开始嘻嘻得乐。
“少关哥哥,我们出去玩呀。”黎黎故意压低声音,一字一停顿地说:“外面是个大晴天呢!妈妈还给我穿了厚衣服!我们快出去玩吧!”
朵朵也在旁边学着他的模样,说道:“少关哥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呀,头发上面有个洞洞!”
闻言。
秋少关抬手摸了下脑袋,头顶一处头发被压得趴倒下去,看着可不就跟个洞似的。
秋少关往卧室瞥了眼,才说:“哥哥家里有客人,还没睡醒,等下午再陪你俩玩行不行。”
“下午我就要回家做作业了,老师留了好几页的字帖呢,我写的都要累死了。”黎黎嘀咕道。
“啊?”朵朵扭头看他,“你还在学字帖呀,我都学到课文了,教我的老师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而且身上香香的,还有个丈夫。”
朵朵问道:“哥哥,为什么男孩子也会有丈夫啊。”
秋少关怔了下。
黎黎开口说道:“你那个老师分明是女孩子,哪里是男孩子了。”
“可是她头发短短的。”朵朵说道:“我爸爸说,男孩子都是短头发,女孩子都是长头发,她是短头发,当然是男孩子。”
“你爸爸骗人。”黎黎说道:“我妈妈说性别是出生时候,由身体特征决定的,和外貌没关系。”
朵朵鼓着脸,靠在门沿上,“我爸爸怎么会骗我呢,可你的妈妈从不骗人,你妈妈真的好漂亮。”
黎黎说:“因为你爸爸上学的时候不认真,没学好知识!”
朵朵扁扁唇,就要挤进门让秋少关抱,“哥哥,上学好难,朵朵不想上学,哥哥能不能变成超人带我走。”
黎黎也挤进来,还不忘把门扯上。他也扑进秋少关怀里,笑嘻嘻道:“哥哥也把我一起带走,我也不想上学。”
秋少关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扶着一左一右的人儿,问:“你们想让哥哥把你们带到哪儿去?不管去哪儿,都要上学。”
黎黎说:“不管去哪,好玩就行。”
朵朵补充了句:“要有好吃的东西!”
“这儿不就有好玩、好吃的东西。”秋少关语气缓慢地说:“所以,在哪儿不都一样吗。”
他声音渐渐降低,像自言自语。
“不一样!”年年说道:“我妈妈说,不一样的地方,天空是不一样的,每个地方的天空都很漂亮,而且漂亮的程度不一样,我一直问她到底有多漂亮,她也不说,就让我以后自己出去看,我都要好奇死了。”
黎黎“啊”了一声,说:“怎么又不一样呀,我妈妈说,不一样的地方有不同的游乐园,有的地方的游乐园还有魔法呢,能带我穿越时空!”
朵朵扭头问:“哥哥,你妈妈怎么说的啊。”
“……..”
秋少关对着两张稚嫩的脸,笑了下,才说:“我妈妈说,不一样的地方,同样的果子,也有高低贵贱,价格不一样,买果子的人也不一样。”
“这样啊,可是买果子是大人的事,和我们没关系。”朵朵说:“同样的果子,味道不还是一样的吗,还是在家里吃更好,妈妈可以给我洗干净、剥好皮。”
几人动静小,但李迟明睡得不踏实。
又或者说,在秋少关离开的那一瞬间,属于他的温度消散开,李迟明就醒了过来。
只不过整个人像是被囚禁在了躯壳里。
灵魂清醒着,□□沉睡着。
直到此刻。
他才挣脱着醒来。
李迟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动,安安静静地听着客厅几人的对话。
听到秋少关说的话。
李迟明轻声喃道。
“……..哈城的果子很便宜,烂果子甚至是免费的,只不过在垃圾桶里堆成山也没人愿意捡回去。”
如果是他。
他也讨厌烂果子。
年年看见一旁的木吉他,颇为稀奇地盯着看了好几眼,才忍不住说了句:“哥哥,这个东西叫什么,好奇怪啊。”
“吉他。”秋少关说:“一个乐器。”
“哦。”年年走过去摸了两把,才说道:“很好听吗,我经常听见老师放的钢琴的声音,还没听过吉他的。”
秋少关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下,“好听,我的屋子里还藏着另一个哥哥,不过他还没睡醒,等他醒了,让他弹给你们听,他弹吉他很厉害。”
“金屋藏娇吗!”黎黎说道:“这个词我在字帖上刚写过诶!!”
黎黎活学活用道:“我也经常金屋藏娇,不过,我藏的是一只小鸟,可惜后来它飞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李迟明从卧室走出来。
年年眼尖,瞧见他,当即问道:“哥哥,你是少关哥哥金屋藏娇的那个人吗,我们昨天见过诶。”
黎黎不认输道:“我和这个哥哥也见过,好早之前就见过,他蹲在垃圾桶旁,我给了他一颗糖呢。”
顿了顿,黎黎说道:“少关哥哥,还是你给我的糖呢!我纠结了好半天。”
李迟明神情不变,应了声:“是我。”
他走过去,蹲到秋少关身旁。
黎黎立马凑过去问:“那颗糖是不是很好吃,少关哥哥比我一个小孩儿都爱吃糖,身上总带着各种各样的糖。”他又扭头问:“少关哥哥,你还有糖吗,我妈妈最近不让我吃糖,我忍的好难受呀,这周我才吃了一颗糖!”
糖。
秋少关有很多。
冰箱里甚至放着两大袋没拆封的棒棒糖,还有一堆不知道是谁送的巧克力,塞得满满的。
但他最近已经很少吃糖。
秋少关一口否决:“那就不要吃糖,避免长蛀牙。”
“我不怕,少关哥哥你总吃糖,也没见你牙里长虫子。”黎黎凑到李迟明耳边,问道:“哥哥,你知道少关哥哥的糖放在哪儿吗,你帮帮我吧,找到之后,我俩一人一半,怎么样。”
李迟明低着头看他,说:“那能瞒着少关哥哥吗,这是我俩的秘密。”
黎黎当即大叫道:“好!”
后来反应过来。
黎黎连忙捂住嘴,瞪大眼睛。
李迟明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发,那动作,和昨晚秋少关摸他时如出一辙。
耐心地哄着。
“醒了?”秋少关干脆站起身,“头疼吗。”
说着他就往厨房走,路过冰箱的时候,还是从里面拿了几颗糖出来。
分下去,黎黎和朵朵一人一颗。
李迟明手里得到了两颗,不同味道的。
秋少关折返回厨房,热水壶里的水刚好温着,但隔了夜,喝进去总归是容易闹肚子。
干脆就用温水洗了几个苹果。
又重新烧了壶水。
黎黎偷偷看了两眼在厨房切苹果的秋少关,小声说道:“哥哥,你好厉害,居然什么都没做就让少关哥哥把糖拿出来了,”
朵朵咬着软糖,凑过来,扭捏地问道:“那哥哥,你知道怎么才能让少关哥哥多陪我们一起玩吗,他平时好忙呀。”
黎黎应和道:“对呀,哥哥,你这么厉害,肯定有方法吧。”
李迟明太知道秋少关的心有多硬,又有多软。
李迟明说:“你们只要多说想他就好了,他会很开心的。”
“可是说出去的话,转头就忘了。”朵朵说道:“万一少关哥哥不记得我们想他,然后就接着去忙了怎么办啊。”
黎黎说道:“笨蛋朵朵,写纸上不就好了,然后告诉少关哥哥,要每分钟都把纸条拿出来看一眼。”
“那写什么啊?就写‘哥哥我们想你’吗?”
两双眼睛又亮嗖嗖地盯紧了李迟明,俨然把他当成了孩子王。
秋少关切苹果的声响停顿。
下一秒,就传来脚步声。
他端着盘子往这儿走。
李迟明说:“你们就写——”
“哥哥我们想你,明天可以早点回来吗。”
黎黎抬起眼皮偷瞧他,问道:“哥哥,少关哥哥是不是也经常没时间陪你玩啊,你是不是也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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