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宁的秋老虎姗姗来迟,冷风吹了半个月,这才有了升温的迹象,燥风猎猎,香樟轻响间已经能够看到路边矮灌木开始逐渐泛黄、沉降。
林仰星和祁牧野到班的时间挺早,距离早读还有十来分钟,北侧窗外是吃饱了早饭慢悠悠从食堂走回教室的住校学生,南侧走廊围着的大部分是带了早饭的走读生。
南临一中外边是一条小吃街,产业灵活,早上就是家长看着放心的健康早餐摊,到了晚上就是夜宵一条街,走读生的早餐夜宵都是在旁边解决的,有时候你买一家他买另一家,半个班就能把一整条街的小吃凑齐,办个流水席。
“林仰星,昨天我路过一塔罗牌摊子,向摊主学了怎么看手相,你手伸出来我帮你看看!”
趁着早读还没有开始,黎麦趴在窗外走廊,朝着林仰星勾了勾手。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话?向塔罗牌摊主学手相,谁敢相信你。”
祁牧野抻了抻脖子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开始打盹。
他发现自己上了高中之后好像就是有睡不完的觉。
“别管,现在行业竞争多激烈呀,多一项技术多一条出路,再说了,玄学都是互通的,这叫中西杂糅、西学东渐。”
黎麦没管祁牧野的插科打诨,这俩人平时搭不上话,也就有关林仰星的时候能互相掰扯两句,黎麦自从知道祁牧野和林仰星的关系匪浅之后就对祁牧野抱有额外的敌意,像是那种见不得好闺蜜被野男人嚯嚯的激愤感。
“嘶……你这个……”黎麦捧着林仰星的右手,手心手背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林仰星怀疑要不是学校没有放大镜这玩意儿,不然黎麦一定会用在她手上。
她用剩下的左右从桌洞里掏出早读课本,神色懒懒,“看出什么名堂了?”
“林仰星,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生病?我看你的生命线微弱,看上去身体不大好,寿命……”
“胡扯什么呢,哪有你这样咒人的。”
黎麦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原本趴在后座装死的祁牧野直起身,长手一捞,拉过了林仰星的左手,“这生命线多长,延到手腕上了都,长命百岁好吧。”
林仰星一个人被拆成两半,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不是,你们还较真上啦,要我说还不如去医院做个体检确定一下的好。”
“我话都没说完呢,祁牧野你懂什么?一看你就是外行人,生命长短又不看生命线的长短,主要是看线的深度和宽度。”黎麦扯过林仰星的手,用指腹在她的生命线上划了一道,“喏,开端有链条纹,说明小时候体弱多病,医院没少跑对吧。”
林仰星点了点头,这倒是没错,但她体质弱又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日三餐中药不断,吹点小风都能发上几天烧。
“还有这个,生命线较细,说明脑子比较好,这也对上了吧。”
林仰星没说话,她并不觉得自己脑子好,甚至有时候有些愚钝,转不过弯来,她见过沈烛在学习上的天赋,珠玉在前,她怎么也不会腆着脸说自己聪明。
“然后呢,你看这条线纹路不深,说明生命力比较弱,但是我妈说了,经常生小毛病的人反而能活得长久,你看啊新闻里那些猝死的都是平时身体健健康康的,一点征兆都没。”
祁牧野在她俩身后探着脑袋看黎麦讲解,末了给了批语:“神棍似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这种东西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对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都得抱有一点敬畏之心才好,就你这臭屁孔雀迟早有正道之光收了你。”
黎麦发表完自己的中二发言,上课铃也正好响起,原本聚集在窗外吃早饭的学生迅速将早饭团巴团巴,塞进了校服兜里,哄闹成一团从门外挤进来。
秋老虎像是夏季弥留人间的最后一瞬回光返照,窗外的枝桠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生长,落叶萧萧,从缝隙中的溜进来的阳光铺了大片走廊,碎光在风中流动。
课本中都道秋季萧瑟悲凉,文人墨客总爱在秋季哀思如潮,朝哭夕啜,但林仰星不觉得。
一年四季中她最喜欢秋天,春季病症多发,夏季太热,冬天太冷,只有秋天的时候林仰星能过得舒服一点,没有病痛缠体,也不会为极端的天气折磨。
况且泛黄的枝叶何尝不是旺盛燃烧的生命之火,为什么总要将秋天说得那么消极,就好像每次去医院看一次病,医生总要拿着她的体检报告摇头,好像她是在风中萧瑟,即将折断的病枝。
黎麦给她看手相这件事林仰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说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就算没有通过手相看出来,林仰星也心知肚明。
直到第二天早上,祁牧野破天换地没有懒散惰性,精神十足,他坐在林仰星后座,要她伸手,祁师傅来帮你看看。
“你也向塔罗师傅学手相了?”
林仰星也是服了她这位竹马了。
“这哪能一样?我可是跟着千年传统老师傅学的,绝对比黎麦这个东西混杂的神棍要专业得多。”
祁牧野捏着林仰星的右手,来回看了好几眼。
“嗯……”他沉吟了一声,还真有那么一副老师傅做派。
“看出什么名堂了?”
“嘘,别吵,我在思考。”
周围依旧杂乱,吃早饭的人还围在窗外,在教室里的人要么因为起太早而趴在桌子上补觉,要么已经拿出课本准备开始早读了,杨非凡今天终于守住了自己的座位,没让黎麦过来,他在位置上正襟危坐,读书声朗朗。
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明明与人交流的时候说不出一句话,但坐在位置上朗读的时候却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声音洪亮,他没有刻意读给别人听,只是为了让自己听到。
都说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林仰星觉得杨非凡心中的结界一定是无人区中的一片旷野。
四周嘈杂之中,只有林仰星和祁牧野两个人,盯着那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
“快一点呀祁小鸟,再磨蹭下去就要上课啦。”
祁牧野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其中一根手指正好搭在林仰星的脉搏上,没有用力,但他似乎真感受到了林仰星平和温润的心跳,沿着指腹,传来一阵酥麻感。
他抽回那根手指,用左手抓起放在桌子上的那支黑笔,在林仰星手上,顺着生命线的纹路画了一整条粗黑的曲线。
“行了。”他轻咳一声,“是这样的,我看施主呢,生命线很表现得很好,长命百岁。”
林仰星还举着手,等着他说下半句话,可祁牧野迟迟不吭声,还一脸理直气壮。
“没了?”
祁牧野点头,“没了。”
林仰星:“就这样?”
祁牧野:“就这样。”
林仰星:……
“怎么玄学还带作弊的?”
“听没听过一句话叫‘我命由我不由天’?逆天改命是我的副业,别因为这个崇拜我哈,折寿。”
林仰星是彻底服了,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转念一想,道:“那你要不再帮我看看我的感情线和婚姻线呢?”
她倒想看看这个狂傲的孔雀精还能怎么改命。
“看这个干什么?”
林仰星:“看看你和传统大师学的正不正宗。”
祁牧野往后撤了一步,抱着脑袋,一只脚杠在桌子下面的横栏上,椅子翘得老高,“不看。”
林仰星扒在他的座位边上,眨着眼,眼中有细碎光芒,“就看一下吧。”
她因为从小体弱的缘故,不怎么出门,就算出门了也不爱晒太阳,因此皮肤白皙娇嫩,平视的时候眼尾是微微上扬的,眼形圆润。
大概是平时行事低调,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温和文静,但细看她的五官,其实眉眼间带了一丝凌厉,从祁牧野的角度看过去更甚,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像一只收敛了锋芒的小猫。
都说宠物会随主人,但到她这儿怎么就反过来了,祁牧野从前觉得她像一只缩在角落的仓鼠,现在怎么看怎么像她家的那只二花。
祁牧野叹了口气,把脚从横栏上撤下来,凑近了林仰星,让她伸手。
距离早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周围人依旧喧闹,杨非凡已经将课本背到了第三页,祁牧野就听着他从《沁园春·长沙》背到了曹操的《短歌行》,心下觉得烦乱。
就你会背吗?真是聒噪!叽叽喳喳的像个讨人厌的麻雀!
他神色不变,看了一眼林仰星的手,“嗯,感情线……注重精神感受,类似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吧,感情细腻,倒是没有挫折,一生顺遂。”
“听上去还不错哎……”
林仰星刚想把手伸回来,却间祁牧野突然变了神色,他将林仰星的手拉过来,又看了一眼。
“但是出现了两条一样深的纹路,说明未来会陷入三角纠纷……”
虽然传统老师傅是编的,但祁牧野昨晚回家确实是真真切切地研究了一番手相,其他深奥难懂又很难分辨的纹路暂且不说,最基础的几条掌纹代表的含义他都有认真研究过,就为了这个东西他昨晚看到了三四点。
昨天黎麦解读的生命线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因为没有什么大问题,祁牧野才会看都没看就用水笔把林仰星的生命线给改了。
他反复看了林仰星手上靠近小拇指那侧的感情线以及姻缘线纹路,试图找出不一样的解读,但结果昭然。
“什么意思?就是我以后会当小三,还是以后要去抓小三?但是你刚刚说了我感情线一生顺遂没错吧。”
“对。”
祁牧野也觉得奇怪,总感觉这两条线像是矛盾本身,突兀地共存在了同一只手掌上。
“那就没事了。”林仰星在他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拧开了自己的保温杯倒了一点水,将手上的作弊生命线给擦了,她依旧是淡淡地,道:“说明我才是脚踏两条船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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