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又下了雨。
今年夏季迟到的雨水好像一起攒到了初秋,头一场特大暴雨过去了,随之而来的雨都淅淅沥沥的,不大,飘摇在昏黄路灯下反而像盈盈细雪。
细雨无声,林仰星抱着手机侧躺在床上,不知道刷些什么,从一个软件跳到另一个软件,眼睛都开始发酸,但依旧完全没有睡意,二花躺在她枕边,蜷成一团,爪子还搭着林仰星的胳膊,咕噜咕噜打着呼噜。
正当她已经关上手机强制自己入眠时,屏幕倏然而亮,虽然亮度拉到了最低,但在黑暗环境下依旧亮眼,光透过薄薄的眼皮,透进紧闭的眼睛里。
林仰星叹了口气,眯着眼看手机里发来的新消息。
渣渣秋:【今天换祁牧野被关在门外了?】
渣渣秋:【我都看他在楼下绕了五六圈了,现在外面是下着雨没错吧。】
渣渣秋:【今儿咱们祁小鸟给鬼开屏去了?】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林仰星没有先回复,而是起身,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从二花爪子下抽出来,踮着脚摸黑到了窗边。
章招秋家在祁牧野正楼上,窗户朝向相反,林仰星没有抱着能在自己房间看到祁牧野的期待,但是花布窗帘拉开,透过树影缝隙,还真让她找到在楼下游荡的身影。
幺星:【时间还没到吧,过了零点就回去了。】
她给章招秋编辑完消息,就切换到相机,对准了楼下抱着球淋雨的蠢蛋拍了张照片。
手机摄像头在黑暗环境下会降低像素,再加上放大了倍率,照片里的人影朦朦胧胧,变成了一个个像素点组成的方块体。
渣渣秋:【又离家出走被祁叔放狠话了?】
幺星;【bingo~】
祁牧野就这样,大概是青春期叛逆上头,倔得要命,就算确实是自己犯的错,但坚决不认,祁少荣说今天别回家就真不回家,反正又没说明天不让回家,过了十二点今天就算过去了,他又能大大方方进家门。
但实际上没人在意,这会儿祁少荣和刘岚估计早会周公去了,他们向来对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放心得很。
渣渣秋:【每次都觉得他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哪点招人喜欢了,傻得要命。】
林仰星没忍住笑了一声,她靠着桌角,手往后撑,摸到了一本封皮滑溜溜的杂志,是章招秋下午留在她这儿的那本。
时间已经将近零点,祁牧野的身影又晃过了转角,消失不见。
幺星:【你说,言情杂志真的很好看吗?】
渣渣秋:【?】
渣渣秋:【因人而异吧,甚至喜欢的板块也不一样,我喜欢看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我同桌就喜欢那种青春疼痛文学,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嘛。】
渣渣秋:【还有那种什么高冷之花、阳光竹马、可狼可奶小鲜肉啊之类的,你试试嘛,总有一款你喜欢的。】
……
章招秋发来的消息看得林仰星眼花缭乱,她吞了吞唾沫。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像是正经的推荐,像是自己被骗进了什么**。
忽而有个词眼钻进了她的眼中。
幺星:【青梅竹马也有啊……】
渣渣秋:【当然有啦,不过我不怎么看这些,竹马咱又不是没有,太贴现实了容易影响我遐想。】
渣渣秋:【我不是还有一本在你这儿吗,你试试看呗,哎我妈!我妈来查】
一句话说到一半,对面彻底没了音讯。
林仰星叹了口气,把窗帘放下,重新钻回了被窝里。
——
看样子这次尤梅女士是真的被大事绊住脚了,直到林仰星一觉睡醒家里依旧没有他们回来的样子,玄关的鞋柜空落落,只有林石海出门前乱蹬的拖鞋散在路中央,她略过玄关,去厨房冰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早些时候尤梅给她打了个电话,林仰星没接着,于是改成微信语音发给了她,说是港口有批货出问题了得赶去港口仓库看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几天都和隔壁邻居说好了,给林仰星留了个吃饭的位置。
冰箱里空空如也,她收拾好了自己用得上的东西,把包一揣,临走前还不忘带上章招秋那本言情杂志,打算再次投奔睡自己对门的兄弟。
“怎么又来了……”
祁牧野看上去刚起床没多久,整个人都蔫儿巴拉的,开门见是林仰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现在是否穿着得体,确定没有露什么不该露的地方之后,这才有些郁闷地啧了一声。
买肉的又来了。
“家里没人,我妈让我来投奔你。”
林仰星矮身从祁牧野手边溜了过去,卧室没有开窗帘,电脑主机在昏暗的室内亮着呼吸彩光,像在墙上开了一扇彩窗玻璃。
他开了门之后就自己窝回房间的小沙发里,闷着脑袋打哈欠,头发毛毛躁躁,估计是昨晚没吹干的缘故,如同建筑不达标的糟糕鸟巢。
“昨天主机没关,要打游戏自己开,我眯一会儿,别打扰我。”
“这么困,听章招秋说你昨晚对着鬼开屏去了?”林仰星明知故问,她靠着床尾坐下,将杂志从自己包里抽出来。
祁牧野闭着眼,偏着脑袋倚靠在小沙发上,拖着调子嗯了一声,“还是艳鬼,厉害吗?没办法呢,人鬼通吃。”
“啊这样,昨晚看见窗外有一个被雨打得抱头鼠蹿的落水狗,看来不是你哎。”
房间没有开灯,林仰星放弃了看言情杂志,转而拿起手机,开屏的时候误触了右下角,突然切换到了相机,左下角的缩略图还是昨晚那张糊成马赛克的照片。
祁牧野垂着脑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起身给她开了灯,他今天穿的简单白T配运动短裤,站起身的时候还能看见他衣摆处印着几道扭曲的褶皱。
“这么晚还没睡?医生不是让你不能熬夜?”
“你真的比我妈都爱管我。”
顶灯点亮,林仰星下意识眯了眯眼,去适应骤变的光线。
祁牧野难得没有搭腔,而是擦过她身边,直直地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良久,才有声音从枕头下传来,穿过细密的纤维,闷闷的,带着些起早时的沙哑。
“那你有本事别总大半夜的被送去医院啊,医院门口的花很贵啊,果篮也是,买了你又总是不爱吃……”
“没办法的呀,生下来就弱,就算不熬夜也改变不了,顶多死慢点。”
林仰星适应了光线,于是重新捡起地上那本杂志,开篇就是青春校园板块,讲的是青梅竹马。
文章最上面是一副插图,女孩趴在窗上,看着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从窗下走过,惹了一树花影。
林仰星听到祁牧野方向传来一声不满的哼声,而后再没有声音,呼吸逐渐绵长,祁牧野是真睡着了。
报刊亭卖的言情杂志大多数是短篇小说,篇幅也就几万字,不长,但看完一篇也需要一些时间。
林仰星之前也不是没有接触过言情小说,只是家里管得严,总觉得这些是毒害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东西,说看这些就是玩物丧志,林仰星不太想和家人掰扯,索性就由着他们说,自己也没再碰,只是现在仔细读了,才发现这些东西远没有家长说的那般穷凶极恶,需要避之如蛇蝎。
存在就有它存在的道理,故事情节确实引人入胜。
林仰星上半身趴在祁牧野的床上,将杂志立起,
祁牧野家的洗衣液用的蓝风铃香,偏女性调,主要是刘岚喜欢,于是家里的衣物被套都染了蓝风铃的味道,甜而不腻,淡雅清新,说实话和祁牧野那股拽倔的性子不搭,但今日漏进室内的阳光正好,主机风扇的嗡鸣声也正好,林仰星鼻尖纸页粗糙的印刷气息也正好……
内容……也正好。
林仰星屏气凝神,将杂志翻到下一页,她正好看到小说男女主之间说清误会破镜重圆。
下一秒就能……
亲……
“你在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祁牧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就这么趴在床上,转过头看着林仰星,他把脑袋搁在胳膊上,碎发挡了小半张脸,眼睛微微眯着,双眼皮褶皱处藏满了懒散劲儿。
林仰星突然想到了刚刚那本小说中对竹马的描述,它说少年的眼睛是沉在池中的一碗碎月,里面藏着被自己忽视了春夏交替十几载的阴晴圆缺。
祁牧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起身,走到自己的桌前,翻翻找找,最后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张光碟,丢到了林仰星身边。
“上次你问我要的电影碟片,我托人给你找着了,你这人啊,放着好好的人生百大电影不看,非要去挖什么小众影片,费了我不少劲儿。”
光碟上只有一张彩印电影海报封面,封面的右下角贴了一块便签,上面写着“林仰星”三个字。
看字迹是祁牧野自己写的,他从小被祁少荣压着去老书法家家里练字,笔法遒劲,但总喜欢在横竖撇捺之间藏点自己的创新,气得老先生吹胡子瞪眼,骂他离经叛道,拥护江湖体。
林仰星捏着那张光盘,背着祁牧野偷偷临摹了一遍他写的名字。
确实漂亮,老师总说她写的字小家碧玉,不敢放开,不够大气。
“对了,你在看什么?”
祁牧野坐回床边,见林仰星一直躲在书后,又不回话又不动作,就捏着光盘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他长臂一展,从她手中抢过了那本言情杂志。
“啊……亲了,这什么?竹马非马?”
“不是……你干嘛抢我的书……”
林仰星试图从床上撑起身去勾祁牧野手中的杂志,奈何在地上顿久了,起身才意识到自己腿麻得不行,一动就麻痒,整条腿像一台闪着雪花屏的老旧电视机。
“喜欢看这个?”祁牧野抱着杂志往后弹了两下,背着林仰星念着书里的文字,“少年俊俏的眉眼在眼前不断放大,雪松萦绕在鼻尖,她缓缓笔上眼睛,耳边只有白衬衫猎猎,和自己轰鸣的心跳回响,下一秒,嘴唇被……唔!”
林仰星完全顾不上自己正在恢复的双腿,像扎了毛的猫一样蹿到祁牧野身后,锁着他的喉就把人往后掀。
“你再读一个字试试看呢!”
“哎!唔!”
祁牧野疯狂挥着手,试图将自己从林仰星的桎梏中逃离出来,也不知道林仰星哪来的力气,他挣扎了半天硬是没能逃出来。
两人打闹了半天,林仰星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她小口喘着气,但依旧不放在卡在祁牧野脖子上的手,她瞪大了眼,一脸凶相地死死盯着躺在自己身前的祁牧野,他也懒得挣扎了,就干脆躺平当一条任杀任剐的咸鱼。
“不许读了!”
“不读了不读了。”祁牧野掀起眼皮,将手中的杂志还给林仰星,这才成功解开束缚,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面前拉满戒备的小猫崽子。
“哎,我说……”
“你别说了。”林仰星轻哼一声,翻身下床。
“我说,你难得有那么大的反应,你……喜欢沈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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