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分居

谢瑧养好病,赶上王娥君离开书院前的最后一堂课,陆序只要是她的课就称病不来,是以缺席。

从最初遭到反对,仅有两人上课,到现在几乎坐满,王娥君心中感慨万千,若束足后宅,哪能得见如此场景?

临行前,她特地叫来谢瑧和林逢春。

谢瑧先到,王娥君闲说一番,勉励之后专注学业,林逢春后至,站在距离谢瑧不近不远的地方。

王娥君注意到林逢春来后,谢瑧面色就大不自在,不禁笑问:“怎么,你们闹了矛盾?”

“没……”

“没有!”

二人几乎同时回答,又同时安静。

王娥君笑了笑,转而道:“逢春,你近来于学业不专心啊,好像只好好上我的课?”

林逢春下撇嘴角:“他们讲的我实在听不进。”

王娥君劝勉道:“逢春,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若能自己刻苦,不会局限于此,既来书院读书,不要荒废时光啊。”

林逢春听到“最得意”,惊讶地抬起头,半晌道:“娥君娘子,我知道了……我尽力。”

即将离开书院,王娥君仍放心不下这两个本不相识的年轻人:谢瑧有才识,却醉心画艺,于其它并不热衷,林逢春武艺高,却不专心学业。

王娥君知晓兄长不愿为官的原因,如今皇帝沉迷佛事,委事群幸,宽纵宗室和世家大族,他们即使触犯法律也不会遭到严惩,所谓官吏,多为私欲私利而鱼肉百姓,罕有清廉正直之人,不如说这样的人在最初就会被吞噬。放鹤书院虽然成为登仕捷径,但有高官而少好官。

王娥君明白,自己在书院短暂的停留很难发挥什么作用,但对于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总不愿见他们走上歧路。

她怀揣着感谢和期许的复杂心情,对二人勉励良多。

谢瑧和林逢春亦不舍,与王娥君好好告别后一同走出院落。

二人已有数日未曾单独相处,一直沉默。

“阿瑧……”

“逢春……”

出了门,又是同时开口,林逢春顿了顿,率先道:“阿瑧,之前是我……”

“之前什么?我不记得了。”谢瑧打断她。

林逢春怔了一会儿,续道:“之前是我莽撞,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能不能……别不理我了?”

谢瑧微微低头:“我不知道你说了什么。总之,以后你有些分寸罢。”

听到对方有所缓和,林逢春心中高兴,伸手拉谢瑧胳膊:“阿瑧,太好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

话未说完,谢瑧已受惊般挣开她的手:“林逢春,你我还是保持适当距离!”

犹如冷水浇头,林逢春心中泛出难言的酸楚,但转念又想,既然是和男子同等的感情,自己亦不好仗着同为女子占便宜,谢瑧这样也是合理。

她收拾好心情问:“一起回去吗?”

沈灿恰也走到门口,朝她们挥了挥手。

谢瑧道:“不了,我与山耀约了同去藏书馆,你先回去吧。”

林逢春本欲同去,但谢瑧不留她说话的机会,自己先迈开步子,与沈灿并肩同行,很快走了。

她目送他们的背影,心中闷闷,默然转身离开。

谢瑧紧抿双唇,盯着脚下的路,沈灿好奇问:“景游,你和逢春怎么了?”

“啊?什么?没怎么。”

“你从前与逢春形影不离,庙会后,却不怎么理他,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但我看着,你们好像没有吵架?”

谢瑧摇摇头:“没什么。”

林逢春喜欢自己。

谢瑧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接受这个极具冲击的事实。从小到大,很多人会拣好话夸自己,但这样正式而直接的表露心意,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同为女子,她喜欢自己?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所谓夫妻、嫁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为男女,女子也会喜欢女子?

到了藏书馆,沈灿照例去整理抄写,谢瑧独自在馆中穿梭。

她想不通,也没有人好问。她素来最信书,可找了许久,经史子集,无一本解答,此情为何物。

架上有本《诗经》,谢瑧忽然想起林逢春说的“门门且鸟”“幼兆叔女”,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她现在已认得许多字,在王娥君的教导下,《左传》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不会闹最初的笑话。

谢瑧伸手抚上“诗经”二字,来书院最先学的是诗经,自己最先教她的也是诗经。首篇“关雎”自己早就烂熟于心,可是逢春表露心意后,她竟然对“窈窕淑女”有了更具体的理解。

既不窈窕,也不淑女,但初见时颐指气使的女寨主,慢慢变为病中守在屏风后的身影,谢瑧搞不懂自己,她的心微微发烫,她早就不讨厌林逢春。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谢瑧遽然收回手,慌忙避开诗经,在馆里无目的地乱走。

藏书馆很大,她心烦意乱,不想碰见人,专找僻静地方,来到一处略显破旧的书阁。

阁上未写收藏的哪一方面书籍,谢瑧产生探索宝藏的趣味,或许收藏着不轻易示人的古书。

她推开门,边朝里走边观察架上的书,走了几步,发觉书阁里传出窸窣奇怪的声音,便下意识轻手轻脚寻觅声音来源。

谢瑧停在一架堆满书的书橱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捂住嘴巴。

透过书橱缝隙,她看到二人衣衫半解,叠在一起,正忘情地吻成一团。

奇怪的声音竟然是男女的喘.息声!

“思齐,你什么时候娶我?”女人娇软问。

男人含混不清回:“再等等,我们先……”

谢瑧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无法忍受眼前所见所闻,同时意识到自己正在偷窥。她惊惧万分,飞也似的逃离香艳现场。

离开书阁,她才缓过劲儿想,不知道那二人有没有发现自己。心砰砰乱跳,男女接吻的画面无法从脑中抹除,她何曾撞见过这种事!

王偡夫子和朱喜怎么会在藏书馆……?

她心中更加混乱,原来这就是男女之情,男女之事?

谢瑧不知自己如何浑浑噩噩离开藏书馆,如何回到住处,但等她从种种冲击中稍微平复心神,又迎来了另外一桩意想不到的发展。

王娥君离开书院后的第三天,一辆低调华贵的马车来到放鹤书院门前,从车上下来的,是谢瑧的长嫂,刘畅妃。

谢瑧完全没想到长嫂会来,翡墨告知她才知晓,急急忙忙回到小院,正见到刘畅妃冷着一张脸与林逢春对峙,仆役们搬着东厢的东西,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阿瑧,这个女人说是你的嫂嫂,非要把我赶出去,这是什么道理!”林逢春见到她宛如见到救星,气呼呼问。

“瑧儿,”刘畅妃紧蹙眉头,看向她,“你该向我解释下,这人是谁,为何与你同住?”

嫂嫂一向温柔,此刻眉间积蕴怒气,眼神严厉。

谢瑧先安慰林逢春几句,让她在外面等不要急,然后将刘畅妃请进正屋详谈。

屏除外人,翡墨奉上茶,刘畅妃不拿不接,侧过身子,等她的解释。

谢瑧瞟了几眼长嫂,站在下首老实道:“嫂嫂,林逢春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朋友,她和我一样女扮男装来求学,也是女子……”

听到是女子,刘畅妃伸手拿起茶盏,眉头稍舒。

“她没带够足够的住宿金,所以让她同住了。”

刘畅妃喝了口茶,问:“翡墨,林逢春不是男子?”

翡墨点头回:“少夫人,奴婢亲眼见过,林逢春确实是女子,但她……”

谢瑧咳了一声:“嫂嫂,你怎么不信我?我绝不会与男子同住。”几步上前坐到她身侧,眼神示意翡墨说话谨慎。

刘畅妃神情稍霁:“我本想给你个惊喜,你反与男子同住给我个惊吓!好在一场误会,不然我怎么和婆母说。”

谢瑧心下稍安,亲昵问:“嫂嫂,你怎么突然来了?”

“不是缺钱吗?住宿需得三百金,哪里够。”

“我也没想到书院会是双人住宿,本想一个人住更为安全。”

刘畅妃颔首:“这次带了三百金。原来只有谢伯,不过婆母忧心你,我想着难得能出趟远门,便一并来了。”

“娘亲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总是念叨你。”

谢瑧微垂眼帘。

“瑧儿,在书院如何?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嫂嫂,说好了完成两年学业,怎么现在就问?”

“终究是女孩子,这样孤身在外,怎么放心得下?瑧儿,要不然,这次和我一起回去吧。”

谢瑧收敛神色:“嫂嫂,可是阿娘的意思?”

刘畅妃目光移向别处:“不是,是我这样想……”

“嫂嫂,书院的事我能应付,我会在完成学业后回去的。”

刘畅妃轻轻叹口气,转而问:“翡墨,你刚刚有什么没说?”

翡墨憋了许久,此刻一股脑道:“少夫人,娘子才不能应付呢!尤其那个林逢春……”

“翡墨!”谢瑧出声打断。

刘畅妃瞪她一眼,严肃问:“翡墨,发生什么了?都告诉我。”

“那个林逢春,总是缠着娘子,娘子心善,跟她一起就倒霉。上次庙会出游,害得娘子落水受惊,病了好久。”

翡墨虽然得到娘子警告不能说她是山匪,但难得的机会,畅快地将一切不满说出。

谢瑧想阻止都来不及。

林逢春在外面等得无聊,门忽然打开,先前那嚣张的华服妇人当先走出,示意仆从继续搬东西。

“阿瑧?”她问妇人身后的谢瑧。

华服妇人不留余地道:“林公子,从前对我家瑧儿多有照顾,十分感激。屈居偏狭东厢并非长久之策,我另寻住处予公子。”

林逢春略过妇人看向谢瑧,谢瑧低着头,没有看她。

她嗫嚅两下,终究归于沉默,接过自己的物件,与仆役一同走出小院。

直到林逢春的身影消失不见,谢瑧才抬起头,看着东厢慢慢变空,她忽然感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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