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敬儿和林逢春一前一后,从火楼里闯出来,各自背着一个人。
谢瑧满眼只有那个熟悉的人,背后是漫天火光。她给自己打造的心上的墙被烧开一道裂缝,随着火光轰然倒塌。
“快快快!”范敬儿来不及喘息,招呼大家来将救出的两个人送去医治。找到他们时,沈灿已经晕倒,史康还能呼救,但现在吸入过量浓烟,也昏迷过去。
谢芝兰和医舍的人都候在现场,连忙过来把伤患抬走,林逢春把史康交出去后,才感觉吸入烟雾很不舒服,头晕胸闷,就近坐下休息,大口深深呼吸几下。
“逢春,你怎么样?”
很快有人拉住自己,抬起头,竟然是谢瑧蹲在自己面前,林逢春看她满脸的惊乱担忧,下意识笑了笑:“没什么事。”
谢瑧眼眶发红:“怎么没事?”她匆匆扫视,按上林逢春右臂,“这里怎么了?”
“诶哟。”林逢春叫出声,她看过去,才发现胳膊上被火燎了一块,“啊,估计什么时候被烧到了。哎,里面凶险,难免受伤,能顺利救出人就了不得了。”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语气中还有几分得意,谢瑧伸手抹去她脸上的黑灰:“你还知道。干嘛冲进去?”
“我……”林逢春被她摸脸,感觉酥酥麻麻,一时愣住。
“欸!逢春!”王媛姿也赶过来,惊呼,“你背上烫伤了!”
“是吗?”林逢春试图往后看,“怪不得后面总一阵一阵痛。”
“别看了!你赶紧去医舍!”王媛姿立刻喊人过来。
混乱中,谢瑧看林逢春被人七手八脚地按上担架,想要跟上去了解情况,但瞟见王媛姿已经陪在一旁,像被人打醒般,蔫蔫地呆立原地,憋闷地想,自己跟上去算什么呢?她又不是没有人照顾。
于是她呆呆地望着林逢春远去。
“公子。”翡墨小心凑过来,“我们回去?”
谢瑧失魂落魄地垂下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在书院众人的合力下,火势逐渐被控制住,最终只烧毁了那栋二层小楼和两旁的房屋,没有人死亡——多亏范敬儿和林逢春闯进去救人,否则多添两条人命。
林逢春因救人受伤,山长夫妇都很重视,谢夫人亲自照看,让她住在医舍,痊愈了再回去。
谢夫人问她为什么要去救人。林逢春说不管僮仆学子,大家都在书院相处,自己有能力有把握,没道理不管,毕竟人命关天。晚个片刻,沈灿和史康两个都会丧命。
这件事传遍书院,寒门子弟对她更加敬佩——不知道里面是谁就冲进去救人,不顾自己安危,将大家的性命看得那么重,不仅胆气过人,更是可以结交信任的朋友。士族虽有讥讽她莽撞的,但更多人识得轻重,暗暗佩服。
沈灿和史康经过一夜休养,次日醒转,身体恢复不少。王混亲自来问情况,沈灿说他在书架间找书,忽然被打晕,后面发生什么全不清楚。而史康在二楼看书,有些困就伏案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起火,已来不及逃出。
王混隐隐觉得其中有蹊跷,让袁文济和许踔仔细搜查火灾原因。
谢瑧思忖一夜,让翡墨备了三份点心,隔日去医舍探望病人:和史康不算熟,她略微说了两句话,将礼物放下;和沈灿闲谈片刻,劝他好好休息;等到林逢春,她从翡墨手里接过糕点,随便找个借口将她打发走,自己提着——她好心到医舍探望同窗,总不能跳过林逢春。
愈来愈近,她想到昨夜情形,不自觉紧握盒柄。
上次蒋峻伯要向林逢春道歉,特意来问自己送什么能表明诚意,她说“马记”糕点,效果很好。林逢春应该还爱吃,这点没错。“马记”推出新品清菊糕,她肯定没吃过。
在药童的引领下,来到林逢春房前,药童乖觉一揖,默默退下。
谢瑧手心沁出汗,欲要敲门,听到里面一阵人语谈笑,手势一滞,转为轻轻推开一道门缝。
屏风后,映着两道人影,一坐一卧。
“这次总不是因为我受伤的吧!可不许赖到我头上!”
谢瑧自然辨得出坐着的是王媛姿。
“是是是。和你没关系,我自讨苦吃……我又没赖你头上!”
林逢春的声音散发着对自己没有的亲昵。
“嘁,未雨绸缪!你说你,女孩子家,一点不爱惜自己,那么危险,闯进去做什么?下次可别了。”
“我把人真救出来了!这是好结果。要不然,闹出人命,山长怎么处理?我不也为你家解决大麻烦了吗。”
谢瑧心一沉。
“阿耶什么事没经过,还怕解决不了?不过……多一事比少一事好。你安心留在这儿养伤。”
“你们医舍,确实挺舒服……嘿,一日三餐流水般的好吃的,我真有点舍不得走。”
“我娘亲自下厨,怎么会差?哼,她对你比对我好多了,早上炖人参鸡汤,都不许我喝一口。”
一截胳膊露到屏风外。谢瑧转换角度,看到林逢春肩膀亦不着寸缕,露在外头。她看得出,必是脱了衣服,于裸背上抹药。
“哈哈哈哈哈哈,夫人关怀周到,我都想喊她娘了。肯定是我更讨人喜欢……诶唷!你轻点!”
“呵,你凭什么喊娘?赶紧好起来回去。娘说了,不许留疤,她会仔细盯着。”
谢瑧的目光落在裸露的肌肤上,心上苦涩又发烫,屏风后面的林逢春,她从未见过,是何模样?
“留疤怎么了!这是光荣的标志……诶唷!”
“闭嘴吧你。有娘在,保管你养得又白又胖,休想留疤!”
王媛姿的手按在林逢春背上,屏风内又是一阵轻声说笑,两个人身影交叠,谢瑧无言地将糕点盒放在门外,转身离开。
她心里空空荡荡,游魂般任脚下乱走。晃到校场,想到许多傍晚,林逢春悉心教自己射箭,立柱火燎,月光与火光辉映,此间只有自己和她。
谢瑧鼻头一酸,眼泪涌上来,原来自己这样自私贪恋。
火灾原因的调查没有头绪,史康说他看书时有个书院僮仆送了一盏茶给他,可寻遍书院没找到这个僮仆,没有证据,成了一桩无头悬案,暂且按意外处理。
史康和沈灿都在林逢春之前离开医舍。史康觉得这场火是人为,心中隐约有怀疑对象:仔细想想,是在魏太恭的诱导下,自己才会去书馆看书,可是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自己?
没有证据,只是凭空的怀疑,他就先把疑惑埋在心里。
沈灿重新找到一套《潜夫论》,坐在藏书馆中规规矩矩地抄。谢瑧偶尔来抄经,沈灿看她心情不好,不敢随便打扰。
日复一日,他终于抄完书,心情松快,走到谢瑧身边,小心翼翼问:“景游,最近发生什么事?你一直不大高兴?”
“没有。”谢瑧板着脸回。
沈灿失笑道:“那你为什么总抄错字。我观察很久了,你的心思根本不在抄经上面。”
谢瑧沉默。
“你看这句‘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就错了两个字。”沈灿指出“耨”“提”二字,“景游,我也算你的朋友,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
谢瑧抿抿唇,搁下笔:“山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里很难受,却没办法说出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沈灿提议,“我们小酌两杯?”
圆月当空,万籁俱寂。
二人在屋内烤火喝了几杯,谢瑧兴致很高,又拉着他上望霞楼。
望霞楼是院内最高的建筑,可以俯瞰整个书院。丹楹刻桷,雕甍飞檐,平时是登高望远的好地方,学子们有时在这里聚会。
谢瑧提着酒壶上楼,临窗坐下:“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寒气逼人,沈灿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想:罢了,舍命陪君子。
林逢春身上的烧伤好得差不多,出来溜达。正抻着胳膊转体活动,迎面见到沈灿慌慌张张跑过来。
“逢春!你也行!……快去望霞楼!”沈灿气喘吁吁。
“怎么了?”她迷惑。
沈灿之前与她有些嫌隙,但经历火场后,沈灿向她当面道谢,同时表明他有心仕途,所以结交陆序,可仍当她们是朋友。林逢春不想再理以前的乌糟事,本来沈灿就和谢瑧更亲近,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她接受道谢之余还祝他官运亨通。
沈灿一拍大腿:“景游喝多了!爬上了望霞楼楼顶!”
喝多?
林逢春震惊,怎么可能,谢瑧平时很少喝酒,怎么忽然喝多了?
“劝她下来不就行了。”
沈灿急道:“就是怎么劝都不下来!我们都不敢妄动,怕惊了他摔下来!你有功夫在身,说不定能强行拉他下来!”
林逢春再问,才知道谢瑧不过喝了大半壶酒,就吵着要去楼顶摘月亮,沈灿和翡墨拦着不让,一个不留神,还是让她从悬梯爬上去,现在正在楼顶摇摇晃晃地吹风。
不是,大冷天的,她想干什么?
林逢春不再多问,忙赶往望霞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是何模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