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瑧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
她感到头极昏沉,胃里还有些难受。
“娘子!你醒啦!”翡墨守在一旁,随即端来醒酒汤、米粥等。
谢瑧晕晕乎乎,吃完问:“昨晚……发生什么了?”
翡墨顿时可怜巴巴道:“娘子,你喝醉了,非爬上望霞楼顶,把我吓坏了!”
谢瑧极力回想,脑里却是一团浆糊,混乱零碎:“是吗?我去楼顶做什么?怎么……好像还梦见林逢春?”
翡墨垮下脸:“娘子,你不是梦见,是林逢春把你从楼顶背下送回来的。”
“她?”谢瑧的脸可疑地发红,“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呃,”翡墨迟疑了,娘子缠着林逢春的脖子不让她走,算奇怪吗?醉酒发生的事,本来就不能当真,她愤愤地想,“没有吧。娘子,林逢春赖在院内不肯走,说要等你醒过来。”
“啊。”谢瑧不禁朝外望,但门窗严实,看不到外面的林逢春,她抿抿唇,“我知道了。”
小院内的布置和从前没太多变化,几尾鱼仍在池中畅游,只是到了秋冬,修竹泛黄,萧萧叶落,院中墙瓦都增添时间的痕迹。林逢春饶有耐心地一寸寸看过,自己住在这里的时日仿佛很久远了。
听到脚步声,林逢春转过身,对上谢瑧的双眸,她衣服厚实齐整,面色白里透红,不复昨夜凌乱。
“阿瑧,醒了?还难受吗?”她问。
谢瑧些微发窘,让翡墨去做旁的事,不要打扰,翡墨不情愿地走了。
“逢春,昨晚我醉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你……”
“我知道,喝醉做的事说的话都不能当真嘛。”林逢春不等她说完,一派戏谑,“早晓得你会翻脸不认账,不对我负责了~”
“什么啊!我做什么了要对你负责?!”谢瑧又恼又羞。
“你好好想吧~想不起就算了吧~”林逢春摆摆手,瞧不出情绪,“醒了就好。你酒量忒浅,以后少喝点吧。”一副要走的样子。
“逢春!”谢瑧叫住她,看着她的背影,纠结道,“或许……很多话,很多事,我喝醉了才敢。”
林逢春定住脚步,沉默一会儿回:“我又不会整天和醉鬼在一起。”
“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谢瑧急了,“就记得屋顶、月亮……和你,你要我怎么做才好?”
良久,林逢春道:“不是我要怎样,而是你到底想怎样,阿瑧?”
“你要我怎么做才好?”
林逢春的话语像无可奈何的叹息,叹进谢瑧心中,让她胸口发闷。她很想用醉酒来糊弄自己,但残留的零碎画面足以让她猜出自己昨晚对林逢春有许多亲昵举动,平时绝不会有。
她已经清醒了,应该什么都不说,斩断和林逢春的联系,可她舍不得。
她陡然崩溃:“我不知道……逢春,我不知道。我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没有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做,书里也找不到答案。整个人好像分成两半在打架,一半说不该这样,另一半又……放不下你。”她很想如昨夜般不用清醒,不由自主抓起头发,“是我的错……”
林逢春听她的话,心先软三分,看她自责,又软三分,走近制止道:“阿瑧,我知道了。你总有许多要考虑的……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想。”
谢瑧花了一些时间恢复平静,小心翼翼抬眼,问:“你的伤如何?还疼吗?”
林逢春面对她,促狭一笑:“本来好得差不多,昨晚为了把你从楼□□下来,又严重了。”
“啊?”谢瑧连忙捋起衣袖,看到她胳膊上伤处发红,不由得道,“那你一直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医舍上药休息!”拉着她就要走。
林逢春见她真着急了,悠悠笑道:“诶呀……逗你的。我伤都好了,不疼,只是没全消。”
谢瑧松开胳膊,瞪她一眼。
任盆儿从外面回到家中,门虚掩着,他沉默着进来又关上。走进屋,朱喜恹恹地躺在床上。他默默抓起一包草药,到屋外煎完,盛进碗里放到床边桌上。
“身子弱,喝了吧。”他开口。
朱喜端起碗,一饮而尽,复放到桌上。
又是一片沉寂,任盆儿搓搓手,道:“娘子,之前是我疏忽了你……以后,我会多顾着你些。”
“不找妹妹了?”
任盆儿神情一暗:“我不会放弃。但……家中也要生活。”
朱喜侧过身,背对他:“任盆儿,我们和离吧。”
任盆儿遽然站起:“娘子!之前是我的错!何必到这一步!”
“我们根本不合适。”朱喜声音冷淡。
“娘子,我知你嫌我粗鄙,但我会改……我们可以合适。你还在因为之前流产的事怪我?”
朱喜摇头:“孩子没了便没了,省得来受苦……你愿意娶我,也算帮了我,如此你我谁也不欠谁。只要和离,之前我带来的嫁妆都可以留给你。”她平静道,“你字都不识得几个,这辈子都不会有如王偡那般的家世、风度和地位。”
“王偡!又是王偡!”他暴怒,“到现在,你还惦记那个懦夫!”
“他,是我看走了眼。”朱喜道,“可你不是士族,怎么都比不上。”
任盆儿一拍桌案:“士族有什么好?!他们无耻!奸诈!下作!”
“那你要我一整天水都喝不上?陪着你吃糠咽菜喝西北风?!”朱喜转而嗤笑。
“我……”任盆儿欲要辩解,门口传来敲门声,他噎下话,去开门,是朱大娘和朱鹊母女俩。
朱大娘一手拎着肉,一手拎着鱼,满脸笑道:“郎婿在家啊?我们来瞧瞧你们,喜儿身子好些了吗?”
朱鹊抱着鸡,低着头喊:“姊夫。”
任盆儿挤出笑:“丈母,小妹,快进来。”
家中徒四壁,土阶茅飞,一派衰败。朱大娘满心歉疚,将带来的东西放下,任盆儿说要招待,她连说不用,跟女儿说说话就好。任盆儿拘着手干笑说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他到外面弄些果子。
一时见他走了,朱大娘深深叹口气,走进屋内。
光线昏暗,朱喜依旧侧身背对。
“喜儿,收收心,好好过日子吧。”朱大娘坐到床边,朱鹊别扭地站在一旁。
朱喜冷笑:“娘,这是你想让我过的日子,我有什么好不好的。”
“朱喜!你怎么跟娘说话!如果不是你自己犯错,怎么会这样!”朱鹊忍不住质问,“因为你,娘流了多少眼泪,你一点都看不到!”
“哼。什么错?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的事,我有什么错?错在王偡懦弱,不敢娶我。”朱喜语含怨恨,“但我有孕,就该嫁给任盆儿吗?!我学书知礼,难道是为了嫁给一个贩夫?”
“呸!无耻!你还有脸说!”朱鹊气得发抖,“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阿姊!”
朱喜终于愿意正脸瞧她,轻蔑笑:“若不是为了你,娘也不会那么着急逼我嫁出去。”
朱鹊上前一步,戟指骂道:“到现在你还觉得委屈?!难道真要挺着肚子,到王家去闹?!王山长一家待我们那么好,你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们能对我们好是因为他们命好!”朱喜提高声音,眼睛发红,“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多高贵的门楣!我命不好,生在平民家,难道就该为奴为婢,一辈子看人脸色?”她急促呼吸两下,“你忘记我们阿耶怎么死的?”
朱鹊怔住,手慢慢放下。
“阿耶那么厉害的掌勺,就因为被太守看上,去孔府做家厨,一次菜不合心意,被打个半死,回来只能躺在床上,半年、半年就死了。”朱喜悲愤含泣。
朱鹊忆起父亲,眼眶蓄泪,朱大娘也面露伤感。
“你——是指望不上了,娘也老了,只能靠我。”朱喜渐渐平复情绪,“我想为我们博个好前程,有什么错?——哈,王偡跑了,孩子没了,都成一场空。”
“你靠那种卑鄙手段,博来的前程也靠不住。”朱鹊换口气道,“阿姊,我们踏踏实实,就靠自己,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呵,就靠你那些小聪明小伎俩挣来些钱么?”朱喜鄙夷,“钱,怎及得上权势。你在书院这么多年,都学不会,真是蠢。”
“你哪儿来的脸骂我!”朱鹊整个人要被气晕。
“好了!”朱大娘喝断,“鹊儿,去外间看看你姊夫有没有回来。”
“娘……你又偏心阿姊!”
“快去。”
朱鹊一跺脚,很快退出屋子。
朱大娘长长叹一口气,握住女儿的手:“喜儿,是娘没用……”
朱鹊在门口撅草出气,小声痛骂混蛋阿姊,更不理解都这样了,娘还偏向阿姊。她听到屋内喁喁私语,越想越气。
不多时,任盆儿回来,抱着一怀果子,朱鹊让他先不急着进去,让娘好好劝劝。
“姊夫,筐儿……回来了,记得告诉我。”朱鹊叹惋,“我还说,要和她一起卖花赚大钱……”
任盆儿憔悴地点头:“她会回来的。”
这厢朱氏母女聊了许久,那厢林逢春回到医舍后,就坐在桌旁撑头傻笑。
王媛姿进出数次,都见她保持同一姿势似乎没变过,不禁问:“林逢春,你怎么了?鬼附身了?”
“嘿嘿嘿,你不懂~”音调上扬,满是高兴。
王媛姿白她一眼:“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过几天陪我去市集买药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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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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