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春不知道的是门外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日清晨。
这房号里的貌美少女和隔壁房里的少年来客栈住店的时候,他们原想着是那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出来历练。
没成想,问完房价后,那个少女当着他们的面从袖子上抠下珍珠来抵房费。他们两人便推翻了前面的判断,觉得应该是天真无知的富家小姐被落魄书生哄骗私奔的戏码。
做他们这行当的,都只想着劫财,这小白脸竟是想骗财骗色!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为了安全着想,陆折春和扶柳第二天就去退了房,两人又开始踏上了寻找有钱钱庄的路,正灰头土脸之际,只见原本喧闹的人群往两边散开,两人随着人流让开位置,往街道两旁而去。
锣鼓声,鞭炮声,大街小巷的议论声中,有人影越走越近 ,红衣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八人抬着的红色花轿前,喜娘走在花轿旁,边走边给凑上去的小孩分喜糖。
长相富态的喜娘正笑眯眯地分着喜糖,主家阔绰,她也面上有光,每当有小手伸过来,她就从篮子里取出颗喜糖放小孩手心里。
喜娘如同经历过无数次的那样,从篮子里拿出糖,正要放在眼前的手,忽觉不对,手比小孩大了些,纤细了些,白了些,她视线上移,就见个身着粗布麻衣也难掩容色的少女正笑眯眯地盯着她手里拿着的糖。
喜娘当喜娘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喜糖按照惯例最多就是分给几岁的孩童,图个喜庆,图个好兆头,图个儿女双全。
她咽了咽口水,目光有些一言难尽,这姑娘瞧着是个缺心眼的 ,罢了,就当图个喜庆,她将糖放到少女的手心,就听得少女甜滋滋地道了声谢,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喜娘心中暗叹,这姑娘长得俊,声音也甜,不由开始盘算起是哪家的姑娘,合计合计,就冲这姑娘的容貌,便是有些缺心眼,也定是能高嫁的。
陆折春不过是听旁边人的窃窃私语,一时不察,身旁的少女已然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紧,环顾四周,就见少女混在小萝卜头堆里,格外的显眼,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伸手揉了揉眉心。
竟是去讨要喜糖了?
扶柳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喜糖,欢欢喜喜地冲着少年的方向走去,走得近了,她见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拿着的喜糖。
她面上的笑意僵住,又想到这几日少年同她都是风餐露宿的,想来也是馋了,她心中权衡,决定舍小糖换以后的大鱼大肉,面上重新扬起笑意:“陆折春,给你糖吃。”
陆折春站在人群里,望着少女,唇角含着些许疏离的笑,眉目疏淡。
日光微微泛黄,少女眼角眉梢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面颊上带着红润的鲜活,喧闹的街市仿佛在眼前割裂开来,耳边只回响着少女的话。
或许是日头过于灼热,也或许是少女往日轻柔的嗓音,在此刻提高,带了几分清甜,容易教人恍惚了去。
陆折春眼睫轻垂,启唇时带了几分温意:“姑娘自己吃罢。”
话音刚落,他就见少女毫不犹豫地拨开了糖纸,立刻将糖塞入口中。
就像是,怕他反悔似的?
扶柳刚感受到甜味,就见陆折春瞧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有些尴尬,面上也带了几分。
短暂的沉默过后,陆折春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姑娘让我打探这喜事,听说是回春堂的张大夫独女成亲……”
说到这,他顿了顿,复又开口:“张家医术传男不传女,便想着等着外孙继承衣钵,这才挑了王家村的那娶不起媳妇的小儿子入赘……”
扶柳不明白,明明张大夫是有女儿的,为何还要越过女儿,选择那个不知道此刻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孙子?
许是少女的目光太过灼热,陆折春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左不过是世人迂腐的偏见罢了。”
有很多事情,不能仅仅从书本中获得,该深入这人世间,才能更好的领悟。
陆折春看着少女依旧懵懂的模样,目光有些恍惚,若不是在医仙谷长大,他怕也是对女子有偏见的一员罢?
他又想少女确实是该启蒙,需要的是明事理,知世故,而不是被所谓的女戒框住漫长的一生。
扶柳瞧着少年忽然淡下来的神色,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衣摆:“我们去观礼吧?”
人,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因着这场亲事,表面上是张大夫的独女出嫁,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姑爷啊,分明就是入赘,这个迎亲流程不过是为了给姑爷做个面子罢了。
扶柳抢到了个比较靠近花轿的位置,她站在陆折春身前,她看清了新郎官的模样。个子不高,容色普通,瞧着有些拘谨。
花轿里的新娘子出来的时候,有风吹拂而过,隐隐约约能看到是个面容清秀的高挑少女,少女脂粉敷面,面色淡淡毫无喜色。
她仰头想询问少年,就见少年将注意力放在旁边,人群拥挤,却未有半分推挤落到她身上。
她看着少年格外艳丽的容貌,心想,少年这容貌若是着红色衣裳定是顶顶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的恍惚,扶柳将视线重新落到面前的新人身上。
陆折春尽量不让人推挤到身前的少女,就见少女情绪低落了下来,他循着少女的目光看去,又在落到那红色盖头时收了回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扶柳看着拜堂的两人,新郎官便是站着,也没有新娘子高,她随着只观礼的人群出府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
人群散去,极度热闹之后的沉寂,总是让人心生落寞。
“陆折春,我瞧着那姑娘的容色比姑爷好太多了,这大喜的日子,新娘子瞧着有些不开心。”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天上厚重的乌云,沉甸甸的,陆折春一时间哑口无言。
“同不喜欢的人,也能过一辈子吗?我记得你们人的一生也不过短短几十年。”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柔色渐低,带着几分哑,夹带着几分迷惘。
“或许吧……”陆折春循着少女的思绪往下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能被收入医仙谷的,都是对着医术格外的痴迷,他们不在乎是否有后代,只想经过玄妙的中药,研制出各种这样的治疗药方,自己独创的药方。
怕无人继承衣钵,便同师父那般,出门寻合适的苗子,培养起来,不拘泥于男女,只要医术足够精妙绝伦就够了。
“陆折春,既然不知道,我们去问问新娘子或许就能知道能不能过一辈子了?”说到这,扶柳眼眸明亮,看着少年不赞同的神色,眼眶泛红,眼泪便大颗大颗往下掉,活像是被欺负惨了。
陆折春垂眸看仰头看他哭得眼圈和鼻头通红的少女,神色平静,等了会,少女还毫无止住的意思,叹了口气,取了方帕子,盖着少女的面颊:“擦擦吧,带你偷偷去瞧一眼。记住,不得出声。”
扶柳被帕子糊了满脸,她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水,点点头,示意少年快走。
陆折春巡视了周围,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用轻功,将少女放到新房的房顶上。
张府,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无人注意到这边。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要做这梁上君子。
他待到少女稳住身形,便松了手,起身往远离新房的地方而去,既能看到不远处的少女,又能避免听到些不该听的话。
日头正盛,扶柳揭起瓦片,趴在地上,往新房里头望去。
新房里面容清秀的新娘子张禾已将红色的盖头揭下来,新娘子看着泪眼朦胧的侍女,启唇安抚:“连翘,哭了便不美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既然爹爹一定坚守古训只传男不传女,为了继承衣钵,我总归是要成亲的。”
连翘手忙脚乱的擦了擦面上的泪水,替小姐抱不平:“可小姐,你瞧瞧姑爷那模样,站起来都没小姐高,还爹不疼娘不爱,大字不识的,如何能配得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姐,照奴婢说,小姐的姑爷该是翩翩公子。”
张禾瞧着越说眼泪掉得越多的侍女,轻叹出声 ,怕没说清楚,连翘之后表现出来,便将话揉碎了说:“爹不疼娘不爱,这次成亲,他家里人收了钱,自觉面上无光,已然写了断亲书,从此往后能依靠的便只有我张家。既然大字不识,便让他一辈子大字不识下去,继承衣钵的只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何况爹爹已然年迈,而识字的只有我,精力不足之时,可不就只能通过我教于我那孩子。何况,既然已经卖与我张家,就是断了纳妾的念头,便是有二心,以爹爹这些年救治的人,怎可能让他全身而退。”
原本哭泣的连翘,听得这话,顿时破涕而笑:“还是小姐聪明,这么说的话,小姐就不用偷偷摸摸看医书了。”
张禾看着一心为自己的连翘面上也泛起了笑意,自己这个丫鬟啥都好,就是单纯了些,往后这屋头还要多个男人,得让 连翘紧着点,莫漏了不喜,引得姑爷不快,告到爹爹那边,怕是以她现在的能力,保不住连翘。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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