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电光石火间想通了一些事情，用最快地速度回到营帐里，扯住传递消息的魔兵的领子，说：“他们到哪了？叫他们立刻回来！”

被扯住的魔兵慌乱地跪下，整个人头都埋在了地下，颤着声音说：“公主，我正要跟您通报。前线突然来了急报，出征的七万魔兵尽数中毒，在攻入血瞳之域之后发作，天界的兵早已埋伏，十万魔兵，如今尽数被控在天兵手上。”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起来，但空青知道阴霾远没有散去，她仿佛听见惊雷在她的耳边响起，她知道这一战她败得彻底。

她忽然间想起自己离开关押镜舟的营帐时对方冲她轻轻地笑，那时她没有读懂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她却知道了。

但镜舟是她自己带回来的，这委屈她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镜舟如今在哪？

江庭芜没有成神，她的空间之术范围并不大，更何况是以她的灵力维持的法器。空青如今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如果能够找到他当作人质同天界谈判——

“报！”

空青心下一沉，她直觉不是什么好消息。

“启禀公主，外头忽然来了位仙君，说要见您。”

空青正烦躁，她想也不想，说：“不见！”

“公主确定不想见我么？”江庭芜就这么笑着从外面走进来，魔兵们都围在她身边，却没有人敢上前。方才江庭芜手起剑落砍下他们同伴的头颅的景象还映在他们眼前。

空青的眼睛里全是敌对，她挥手，叫底下的魔兵全部退下。

“你来做什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空青却反倒轻松起来。她打了败仗，因为她的自满送了那么多魔兵的性命，可底下的魔兵们却还是尊她敬她，因为他们相信她是能够带他们重返辉煌的王。这种信任很难建立，她有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愿意把后背交给她。

也许是她带着他们从妖界的包围中突袭出来之时，也许是魔界几次资源枯竭之时，她将自己的肉割下来给他们煮汤喝，也许只是因为她踏在成神的路上，让魔族的所有人看到了已经对他们封锁了百万年的希望。

可她辜负了他们的信任，那么多的魔兵因她而死。她欠他们那么多条命，自己却只有这一条可以还给他们。

如果江庭芜一定要杀掉她，那么她也算英勇地同他们一起殉国。

这么一想，自然也就轻松起来了。

江庭芜望着她，半晌都没说话。空青等得十分不耐烦，说：“要杀要剐请便，别磨磨唧唧的。”

“我何时说要杀你？”江庭芜说，“我是这么残暴的人么？”

空青仍旧是防备的状态，她听了这话，居然笑了出来，说：“你有病？”

显然这话并没有什么攻击力，江庭芜眨了眨眼就当没听见，她随便寻了营帐里能坐的地方坐下，俨然是要把这儿当作自己的殿里。空青等了半晌，见她就是不愿意说清楚来意，怒火往脑门上蹿，却又惦记着还在血瞳之域内的十万魔兵，只能耐着性子同江庭芜好声好气地说话。

“您到这儿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空青特地把“您”这个字咬得很重，以显示她的尊重，“总不能是要来看看我们魔族的军队营帐与你们的有什么不同吧？”

“公主真会说笑。”江庭芜随手拿起一旁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端起来放在嘴边，却又不喝，“我究竟为什么来，您不是最清楚么。”

空青算是知道她的意思了，自己同她客气，她就同自己客气。自己要是扯东，她就扯东。如果自己今日不主动提出来那十万魔兵的事情，她就一句话都不会说。

可这事情只要是她先提起了，今日的谈判就等于她先认输了。

空青不知道么？她清楚得很。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要先低下身段，去同江庭芜讲和，因为她不可能放弃那十万魔兵，哪怕她知道即便他们愿意为她的错误死去。

“这事情是我做的不对。”空青斟酌了半晌，还是开口，“您——”

“弄月。”江庭芜把茶喝了，才把假名字告诉她。

“弄月仙君。”空青说，“还请您与天界统帅说一声，叫她高抬贵手，放过我底下的十万魔兵。”

“好说。”江庭芜笑起来，眼底里却没有一点温柔，“可魔族突然撕毁条约进攻，血瞳之域守城兵几乎全部死亡，天界联军与鬼寒军折损将士近六万，血瞳之域仙草被掠夺、践踏，公主打算——一笔勾销么？”

空青的胸脯起伏片刻，说：“你要如何？”

“那得看公主要如何。”

这种不把话摊开来说最让空青厌烦！江庭芜半点不让自己摸到她的底，她甚至不知道到哪个地步才能让她满意。空青告诉自己得平心静气，因为对方还掐着她手底下那么多魔兵的命。

她勉强地掐出一个假笑，说：“那么多条命是不能一个一个偿还了，那些东西，魔界也根本没有，还不了。弄月仙君若是非要偿还，横竖也只有我这条命能抵，你若是想要就拿去。其余的，一概没有。”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我不是那么残暴的人。”江庭芜放下茶盏，她终于逗完了这位魔族公主，收起了那副玩笑的模样，盯着空青的眼睛说，“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同你说明白了。”

空青也望着她的眼睛。

“你的十万魔兵确实在血瞳之域被拦截，但毒不是我下的。镜......周境以为这样能够等来天界的援兵，从而和你谈条件，但没想到我先传了信给我们阎罗殿的鬼寒军。”江庭芜就这么把一切告诉了空青，这让空青一时觉得她不是可能有病，而是一定有病，是把脑子摔了的有病。

江庭芜看懂了她诧异又像看疯子的眼神，笑起来说：“你是觉得我疯了，居然把这种自己人算计自己人的事情告诉你？”

空青不说话，她不承认。但江庭芜看得出来，她就是这么想的。

“百万年前的事情我们阎罗殿没有忘。”江庭芜面上淡去了笑容，她说，“要我们和天界一起谋划事情，那也未免太荒谬了。”

尽管空青聪明，但她不爱读书，她往日里都是逃课的那个，因此对天界的那些事情并不熟悉，因而江庭芜说这件事时她的脑子卡了会儿壳，半天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她恍然大悟地说：“所以......”

“所以我今日来，不是替天界向你索要什么。他们不配我这样做。”江庭芜一字一顿地说，“我来，是以我自己的名义。”

空青沉默着，她已经在江庭芜的话语里大约知道了她想要什么，但她没有立刻回话。

江庭芜也安静着，她似乎并不着急，或者说是胜券在握。

许久之后，空青才开口，她看着江庭芜的眼睛，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江庭芜的笑意很浅，她用手掀开了自己的面纱，那一刻空青看见了她的真容。

她太漂亮了，就像她杀人的时候血溅在白裙之上，留下显眼的殷红一样的漂亮。她是花，也是火。她是一场梦魇，让人醉生梦死。

“江庭芜。”她说，“我是江庭芜。”

空青很慢很慢地移开了眼睛，对于这个答案她一点也不意外，阎罗殿的神女，她早该想到眼前的仙君是这样的身份。

她听完这话就坐在了江庭芜的对面，给自己斟了茶，尽量让自己不去看这张摄人心魄的脸。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们阎罗殿什么呢。”

“不是阎罗殿。”江庭芜说，“是我。只有我。”

空青等她说完下一句话。

“我会让鬼寒军的统帅替你的魔兵解毒，这之后他们会安然无恙地回到魔界。”

“条件？”空青抿了口茶，说。

“你欠我三个人情。”江庭芜的手上倏地出现一个契约，她把它递给空青，“以此契约为证，之后我若有什么事情，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空青接过了契约，却只是看了看，接着抬起头，对江庭芜道：“你其实，想说的只有一件事吧？”

江庭芜笑了笑，没有说话。

“成交。”空青飞快地在那个契约上签了字，随即契约立刻生效，“这种与天界作对的事情我喜欢做。你们阎罗殿要是做好了与天界开战的准备，就传信到魔族给我，我肯定带着魔兵们前来凑热闹。”

江庭芜将契约收进虚空，接着展开了笑颜，道：“合作愉快。”

她和空青告别，营帐的门帘被她掀开，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日光压在地上，总算也没同阴云一般，压得人心里难受。

江庭芜往外走，魔兵们依旧防备着看着她，眼睛里面的敌意她全都当没看到，只当他们是列着队恭送她离开。

一直走出魔族的军队驻扎地，她才得以清闲自在。血瞳之域已经安静了下来，没有打打杀杀，也不会再有血液给这里的树木提供养料。

一切都似乎结束了。

江庭芜把传信符送走，她转过身，打算往阎罗殿的方向回去。但她还没有离开，就停下了脚步。

镜舟就在不远处，他的面具已经摘了。

他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