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从走进王府的时候还感觉有一丝恍惚,本以为今日也会徒劳而返,却不曾想,那位拒绝他多日的煜王爷,居然会同意与他一见。
已然入秋,园子里的树叶渐黄,容侧妃远远的便瞧见石山带着人穿过园子,朝着姜凝曜书房的方向走去。
“那是谁?”
赵嬷嬷答道:“应当是柳家的那位小郎君,他连着五六日到府想见王爷一面都没能如愿,怎么今日……”
后半句,赵嬷嬷不免担忧,怕这位柳家的小郎君会带来什么麻烦。
容侧妃倒是显得平静,她伸手将树上一片要落未落的枯黄叶子轻轻拽了下来:
“若是以前的他,我不免要担忧。可如今的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绝不会再冒险行事。”
赵嬷嬷蹙眉:
“那殿下为何要见柳家郎君?”
容侧妃看着柳风从的身影渐远,变成了一个迷糊的黑点:
“这位柳家郎君太年轻气盛了,如今太府寺卿的位置引得人人争抢,更不论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毫不避讳的来王府,只怕会入了有心人的眼睛。”
……
柳风从踏入书房,昏暗沉闷的房间同外面明亮的天色截然不同,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抬头看过去,一个人影坐在书桌前,隐在暗影之中,柳风从上前两步拱手行礼。
“见过殿下。”
坐在椅子上的人并未出声,房间内陷入一片涩然的死寂,连空气都变的压抑浑浊起来。
柳风从指尖捏着衣袖,开始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静静在站直身子,小心的打量着书桌前的人。
之前他也见过几次煜王爷,最后一次应当是几个月前的柳府,姜凝曜带着王府府兵闯入柳府,揭露洪武的背叛。
那时候的姜凝曜,在柳风从的印象中是一个身份尊贵,头脑灵巧,又带着几分纨绔底色的少年郎,但如今面前的这个人,让柳风从不确定了。
他的身份依旧尊贵,但曾经鲜活的少年底气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沉。
仿佛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柳风从深吸一口气,心生忐忑,可面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绝不会退缩放弃:
“殿下,今日冒昧来扰,实在是失礼。但人命关天,实在是拖延不得,之前殿下曾经找来两个世外高人为我祛邪,不知两位高人如今在何处?
话落,姜凝曜撑额的手臂动了动,终于抬起头来。
他目光沉沉,盯着柳风从,并不开口言语,更像是无声的反问。
柳风从被他压迫性的目光看的心头一颤:
“那位马真人的徒弟,我想见一见她。”
“不行。”
斩钉截铁的拒绝让柳风从一愣,随即反问:
“为何?”
“本王说了不行便是不行。柳家的事别再沾染上任何人,你若是有本事,便自己解决,别再拖旁人下水。”姜凝曜语气冷漠的厉害。
这样不带一丝犹豫的拒绝,让柳风从生出几分怒火:
“柳家出事,我知旁人避之不及。可家父之死,疑点重重,我身为人子不能不查,洪武临死前嘱托家父看顾其母,我必替父信守承诺,尽力保全其母之命。”
柳风从目光坦荡,直视着姜凝曜:
“殿下只需告知我那位道人身在何处,我必定行事谨慎,不会牵连无辜之人身陷囹圄。”
姜凝曜冷眼看着他:
“行事谨慎?如今暗处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柳家,你却堂而皇之来煜王府求见本王,这便是你所说的行事谨慎?”
“柳桥州身为太府寺卿,而你柳风从又是什么东西?你能护的住谁?你又知道柳桥州惹的什么人?你连前因后果都一无所知,还敢在这儿夸下海口,真是自大愚蠢!”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字字句句如钢刀刺入其心,柳风从苍白的脸上染上一层恼怒的薄红。
柳风从站在原地,身侧的拳头紧握泛白,他粗喘着气,似乎下一刻就要转身离去。
可是,他的脚步却迟迟未动。
屋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静之中,姜凝曜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别处,只等着他羞愤离去。
柳风从低着脑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却忽然笑出了声。
“殿下是怕了?还是想借言语羞辱与我,让我别再继续查下去?”
“我柳风从不是无知小儿,范雨的死,还有阿父身边与范雨五六分相似的柳雨,我都知晓!包括他此去江凌府,实则他真正的目的地是潭州。”
“他或许不是个尽责尽义的好阿父,好夫郎,但他!是个无愧于心的好官。身为三品重臣,敢动他的人必定位高权重,我不过是蜉蝣撼树,徒劳无功。”
暗色厚重的帘子挡在窗边,不知何时漏了一小角,让外面的一束日光照了进来。
姜凝曜抬眸,柳风从孱弱的身姿便站在那束光下,苍白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病态,仿佛风一吹就倒,可那双眼睛里,却是坚若磐石的勇气。
“我是蜉蝣,不可撼树,却不能无所作为。今日我若选择默不作声,苟且偷生,他日更多人以我为鉴,此后更无人发声,任由这世间的黑白颠倒,阴谋遍布,尘世污浊!”
“纵然人微言轻,我也要站出来鸣一声不平,天地广阔,日月昭昭,纵然身死,我也坦坦荡荡,不愧于心!”
孱弱的少年傲然站在光下,在他不堪一击的皮囊下,埋着朝地下不断延伸的根芽,隐于黑暗的泥土中,蓄势待发,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迎来属于他的曙光。
……
“柳郎君,您……”
石山看着脚下生风走在前方的柳风从,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心心念念要见王爷,怎么如今见到了,没待多久,就走了?
他话还没说完,柳风从的人影早就已经不见了。
石山走进书房,见姜凝曜依旧坐在老地方,单手撑额,令人瞧不真切他的面容:
“殿下,柳风从他……”
低沉的笑声打断了石山的话,他诧异的抬起头,见姜凝曜的肩头随着笑声微微抖动,还没待石山反应过来。
姜凝曜抄起桌上的茶碗便重重地砸向门窗,‘砰’地一声,碎瓷四散甩落,尖锐的瓷片仿佛在这一刻,划破了某种束缚的压抑。
石山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柳风从那小子不识好歹,惹了殿下生气,我这就让张领把他抓回来!”
说着,便要起身去唤人。
身后却传来姜凝曜带着低沉却愉悦笑意的声音:
“柳风从……很好…好极了!”
石山听见这话,脚步不知该不该迈出去,一时间猜不透姜凝曜的心思,到底是被柳风从气坏了,还是真的在夸赞柳风从。
姜凝曜朝着他看过来,目光似笑非笑: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追回来。”
石山诧异的张大了嘴巴,似乎惊讶于主子的多变,却还是点点头。
“诺。”
……
皇宫,
广阳殿中,贤妃摆弄着站杆上一只凤头鹦鹉,其身色白如雪,不见一丝杂毛,头顶艳红冠毛,展开像是一把小伞。
粉衣宫女端上来两盘糕点摆在紫檀木桌上,又悄静静的退了下去。
“那盘碎金糕不错,你也尝尝。”贤妃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三皇子,带着温婉的笑意。
三皇子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外皮用白糯米制成花朵形状,花蕊中间点缀着金屑,色泽金黄闪亮。
他忽得咧嘴一笑,略带嘲讽:
“果然金子谁都喜欢,瞧老二那个贪心不足的德行,有了个户部尚书的老泰山不够,还想着染指太府寺卿的职位,他也不怕撑死!”
贤妃带着无害的笑意,眸底平静:
“这世间有两样东西是人贪心不够的,一是钱,二是权。前者能使鬼推磨,后者能使磨推鬼。二皇子就算想推人上去,圣人也不会同意的。”
“父皇是不会如他所愿,但老二这个笑面虎如今却对我百般阻挠,他是想着他的人上不去,也不让我的人坐上那个位置。”三皇子眼底闪过一抹冷冽。
最近几日在朝堂上,二皇子处处寻他的晦气,推荐之人皆被他挑错处,着实可恨!
“他想得美!我绝不会如他所愿,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要让我的人坐上去,可父皇迟迟不决断,事情要拖到猴年马月才能结束。”
他一挥手将桌上茶盏打翻,翠绿的茶汤顺着桌面滴落在鸢尾蓝百合的地毯上。
贤妃瞧了一眼,怪嗔道:
“都多大的人了,性子还是这般的不沉稳。这件事并非无解之法,只是你身在局中,看不真切罢了。”
三皇子双眼一亮:
“哦?母妃有法子能助我达成所愿?”
贤妃放下逗鸟棍,走进三皇子,凑近耳旁低语了几句。
两人嘴角的笑意渐大,三皇子抚掌:
“这法子当真绝妙,是母妃想出来的?还是舅舅?”
贤妃摇摇头:
“法子只消有用就好,管他是谁想出来的,总归我们能将人收为己用便是!”
三皇子露出势在必得的一笑:
“这一回,太府寺卿的位置我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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