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彭大祥,几时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赌桌旁清冷秀美的少女身上。
沈阴阴无所知觉一般,她将碍事的广袖衫拉上肩头,缠绕扣紧,露出白皙透亮的一整个臂膀,自带一股豪气,惹得众人哗然。
大酆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管束松泛,可如眼前这娘子一般豪放的还是少之又少。
姜凝曜站在栏杆前,握着泥金扇的手指节泛白,死死的盯着底下那个大胆妄为的女人,眼底却折射出亢奋的光。
摇骰子的声音不急不慢的响起,相比于彭大祥的超脱技艺,沈阴阴有些生涩的动作,就显得不够看了。
所有人都认定,赌桌上的这个小娘子,不一会儿就会血溅当场。
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各种目光,沈阴阴视若无睹,她慢悠悠的晃动着手中的筛盅,目光虚无的落在前方,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啪’
筛盅停了下来。
彭大祥脸皮抑制不住的抽搐,他在极尽全力压抑着内心嗜血的狂热,舔了舔嘴角:
“一会儿我就要你这条胳膊,怎么样?”
沈阴阴并不应声,她靠坐在椅背上,双臂环抱于胸前,眼神扫过彭大祥。
整个檐牙楼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落早了赌桌上,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彭大祥闭上眼睛,不过几息又猛然睁开,眼中闪烁着饿狼捕猎的光芒:
“七个陆,一个叁。”
他们玩的是听双骰,一个人五粒骰子,凭借耳力听出双方筛盅骰子点数大小,最后开盅时,谁说的点数最接近,则赢。
如若两人听的点数一样,则开盅比各种摇筛的大小,大则获胜。
‘赌圣’彭大祥的绝技就是听骰,据说,十粒骰子,他能听出来八个,且分毫不差。
彭大祥已经率先说了点数,只要沈阴阴顺着他的点数再说一遍,也许开盅比大小的时候,还能有一丝丝侥幸。
但众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彭大祥听骰一绝,摇筛也是一绝,他敢说‘七个陆’,那必然他盅中就一定有四个以上的‘陆’。
所以即便沈阴阴耍了个小手段,跟着他报了一样的点数,到最后开盅比大小,依旧赢不了。
这是一场必败的赌局,即便有飘渺的侥幸,也不过是拖延片刻活着的机会罢了。
沈阴阴双手环抱于胸前,目光虚无的落在对面,似笑非笑:“你可不要给我耍花招!”
此话一出,彭大祥眉头紧锁,眼中染上怒意:
“你什么意思!我彭大祥嗜赌如命不假,但从不使诈出千 。在我的赌桌上如若有这种下作手段,就该千刀万剐!”
沈阴阴耸肩:“那就信你一回。”
彭大祥面色怒火,想必是从没见过如此不知好歹的小娘子。
二楼,姜凝曜站在栏杆前,顺着沈阴阴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的视线其实并未落在所谓的彭大祥身上,而是他身侧后方的位置。
那个地方隐在铁笼角落的阴影处,空无一人。
姜凝曜忽而一笑,薄唇勾起,颇为讥讽:
“又来这一招,装神弄鬼!不知悔改!”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因着那块拍在脑袋上的土坷垃,姜凝曜已经对沈阴阴是骗子的认知深信不疑,包括以为她有能看见鬼神的神通,也觉得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耍手段罢了。
“不是七个陆。”沈阴阴终于开了口,她摇摇头,这一回切实的把视线落在彭大祥的身上:
“是八个陆,一个叁,一个肆。”
话音刚落,便惹的哄堂喧闹,整个檐牙楼如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小娘子怕是个疯的,彭大祥才报出八个骰子大小,她居然敢报十个!”
“若是跟着彭大祥报一样的点数,还能多活几口气,这下好了,开盅之时,就是她的死期!”
所有人都认为赌桌上这个小娘子是吓疯了,胡言乱语,才报出十个骰子点数。
连姜凝曜也是一样,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面淡漠无比:
“啧啧,若是她乖乖等我为她准备的好戏时再上场,也不至于是这个结局。好好的美人儿……没了手臂,也就毁了。”
石岩站在布帘的阴影处,不敢说话,实则想的是,王爷为这小娘子准备的好戏估摸着也不比彭大祥这疯子好上多少,还不如早死早投胎。
彭大祥听到沈阴阴的话后,猛然大笑,近乎疯狂的指着自己被黑布罩住的那只眼,一阵狂笑:
“老 子纵横赌场三十多年,除了这一只眼睛,从未输过!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居然敢说出十个骰点!猖狂至极!!”
沈阴阴无谓的摊开手:
“.没错,我猖狂至极!本想着要你的那些宝贝就算了,但你出言不逊,我很不高兴。所以,除了那些宝贝,我还要你另外一只眼睛!!”
彭大祥竖目圆瞪,独剩的这只眼睛,是他的逆鳞,阴沉着开口:
“那你输了又该如何!”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在楼中响起,:“我若输了,这条命送给你!”
报场的中年男人也不由得侧目细细打量这个漂亮水灵的姑娘,真是个豪放不羁的人物 !
楼上看客也不知是谁一边拍着木桌,一边高呼‘开盅’。一呼百应,所有人都被这紧张的气氛所感染,一同有节奏的动作着,震耳欲聋。
中年男人也被感染的热血沸腾,他来到赌桌前,示意:“我来开!”
彭大祥面前的筛盅打开的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到桌上,而后发出轰鸣巨响,果然如人们所猜测的一样。
四个陆,一个叁。
彭大祥摇骰听骰的本事出神入化,他刚才所猜的骰点是七个陆,一个叁,这其中就包括了他自己筛盅的骰点。
“死丫头,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给你一次机会,趁着你的筛盅还没打开,你跪地磕头,向我赔礼!或许,我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开了筛盅,如彭大祥预想的一样,整个人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沈阴阴却摇摇头,眼神扫过彭大祥身后侧方,对着中年男子客气道:“开盅吧。”
中年男子儒雅的面容闪过两分可惜,这样胆大妄为,肆意豪迈的小娘子,他都多少年没遇见过了……
虽有可惜,但规矩不能破,男人把手放在筛盅上,打开的瞬间,他面容徒然一僵,眼中俱是不可置信,又很快收敛了神色,重新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小娘子。
而后身子后撤,方便众人看清骰点,朗声道:
“四个陆,一个肆!”
周遭陷入了死一半的寂静,随后便是活鱼入油锅般的沸反盈天。
不论是猜骰的点数,还是摇骰的大小,沈阴阴都赢了!
三楼有些人看的不真切,还特意巴出大半身子往下探。
中年男子‘体贴’的招了招手,身后隐匿于铁栏后的黑衣男子便悄无声息的走出来,端起沈阴阴面前的骰子,一跃而上,给高处的客人们一一看个仔细。
阵阵如爆竹般的喧闹声中,忽而听一人声嘶力竭的喊叫。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彭大祥脸色惨白,他崩溃的冲到刚刚落地的黑衣人面前,独一只左眼目眦尽裂的看着他手中的骰子,形态疯癫。
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栽倒在地,恶狠狠的看着沈阴阴:
“不可能!你不可能赢过我!你使诈,你出千!”
他妄图冲上去,中年男子只一个眼神,黑衣人便轻轻松松的将彭大祥制伏在地。
沈阴阴抬起自己的胳膊,在灯火下像如羊脂玉一般莹润白皙,她盯着被压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彭大祥,嘴角勾笑:
“我整个手臂都被大家看了个光,如何使诈出千?啧啧,‘赌圣’?这么输不起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中年男人对着沈阴阴拱手,歉意道:
“惊扰到您了。剩下的事情,我们檐牙楼会处理,必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阴阴将袖子拉下来,抬步欲离去,路过彭大祥时,见他仿佛魂魄离体,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没了,口中还在喃喃自语着‘不可能’。
她笑了笑,弯下腰,低声道:
“你像是一条狗,一条卖妻卖儿的….死狗!”
说罢,便快步离去,身后传来男人凄厉的惊恐声。
沈阴阴几乎是刚回到雅间,就有人将彭大祥的筹码’天地阴阳石‘’幽冥水‘还有一箱子宝石送了过来。
另外,还有一只血淋淋的眼睛!
外面的喧闹还在继续,沈阴阴拿起桌上那瓶‘幽冥水’一步步走近姜凝曜。
“想要这个?”
身后传来少女身上的淡淡幽香,姜凝曜坐着,沈阴阴站着,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面椅背。
不等他回答,纤细的手指便拔开瓶塞,一个倾斜,整瓶幽冥水全部散在地上,一滴不落。
姜凝曜眼神一凛,那只手随即压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与此同时,纤细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眉眼处,少女的头从后面探出,紧贴着他的侧脸。
一缕刺骨的寒意如针扎般涌入皮肉,姜凝曜的眼睛像是被冰灼伤,激得泪水涌出,模糊了视线。
耳边是少女轻柔缱绻的声音:
“你不需要这些东西,你有我就够了!”
姜凝曜眸中泪光散去,再睁开眼,这宛然是一方从未见过,充满血色的陌生天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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