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珠似的雨珠成了连绵银针,估计再过不久雨就能停下。避暑山庄下头的积水到了大腿处,传信的人来往不便江安卿就让她们别上来了。
信件中曾写到长公主凡事亲力亲为,挽起袖子卷起裤腿子去摧毁严重的灾区救援,带动了其他官员一起下到基层,受灾的百姓无不感动于长公主赤诚之心。
江安卿合上信件难得露出笑意,“没枉费孤对她的期望。”
“臣看着呢,长公主从小就聪明拔尖的,头一回半大点人来城外驻扎地找您,坐您怀里短胳膊短腿的对布防图像模像样的指指点点。”秋菊回想起笑弯了眼睛,“咱们那时候都说,长公主是学着您的样子。”
江安卿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回事了,前半生经历了太多重大的事情,反倒是寻常温馨的小事被挤去角落积了灰尘。不过听秋菊的描述能简单幻想出情景来,眉目柔和不少。
陛下身边的翠巧来了,神色不安的禀告,说陛下昨夜起了高烧,一直到早上还没退下,嘴里一直嚷嚷着要太上凰。
江安卿不曾犹豫,将头发挽起,揽上轻衫便匆匆随着人去陛下寝宫。山上的宫殿不比山庄内的豪华,处处显露出古朴雅致。
到时江月谷正躺在床上烧的两坨通红、闭眼呓语,陪在榻边的君后找到主心骨似的泫然欲泣,淋雨潮湿加上心思沉重,江月谷身体遭不住的倒了下去。
看到人江安卿心反倒是定了下来,“这儿孤陪着,你去佛前跪着,一直跪到陛下醒来。”
顾长安捏着帕子擦干眼角的泪水,面对她的话不敢不听,一步三回头的由下人扶着出去了。
“传下去陛下身体抱恙,谁人都不见。”江安卿微微一个抬眸目光落在了翠巧身上,“你自个去领罚吧。”
翠巧心肝颤了颤,温顺的低声应了句。
江月谷烧的糊涂,梦话说的断断续续,唯独母皇喊的次数最多,更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母皇在,你安心的睡。”江安卿抚摸上江月谷滚烫额头,奇迹般躁动不安的人平静了下来,紧锁着的眉头缓缓解开。
江安卿靠在床边睡着了,来的匆忙身上不戴半点华贵珠宝,如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不是那冰冷、无情、威严的太上凰。
腰环上一胳膊,江月谷烧的面颊通红,脸侧贴在她腿上,如孩童般无声撒娇。她一动江安卿就醒了,是常年行军打仗人刻在骨子里的警惕,意识回笼后绷着随时爆起的肌肉放松下来,摸上江月谷的额头,“温度退下去不少。”
“都怪女儿不好,让母皇操劳了。”生病的人心思情感意外的脆弱,格外想靠近能依赖、亲近之人,若是放在平日江月谷定然不会如此孩子气。
“人吃五谷杂粮,如何能不生病。”江安卿接过景一递来的汤药,像慈母一般哄着江月谷喝下。江月谷脸色好了些,脑子却是浑浑噩噩的,枕在江安卿的膝上盯着香炉发呆。
“女儿的疏忽让母皇跟着奔波,早该想到梅雨可能会影响到堤坝,想到山庄地势低,建造时应当多令她们开凿疏通沟渠,就不会发生今日狼狈之事。”江月谷闪动泪花,这些话也只能在母皇面前懊恼忏悔,在外人面前不论事情好坏,陛下永远是正确的旗帜,“朕看到了前方传来的书信,无辜百姓受到牵连,妻离子散、哀嚎遍野,田地屋舍一片废墟狼藉。”
“为君者如执子下棋,其中千万种变化连孤都无法做到事事预料,陛下唯一要做的便是在事情发生后将损失降到最低,把每一次天灾**刻在心头,绝不再犯。”江安卿很少同她说那么多,江月谷并不聪慧,甚至性子单纯多孩子脾气。前朝的事多由江安卿暗中把握着,才出不了大乱。
年轻的帝王撑着软绵的胳膊起身,低烧的两眼朦胧,带着孩子的倔强求证的看着她,“朕也是母皇的一枚棋子吗?”
旁听着全部的景一呼吸一顿,悄悄余光打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女,江安卿无声叹了一口气,“你是孤的孩子,无论如何孤会护着你。”
生病中的人性格敏感、脾气暴躁多疑,却意外的好哄,无心思去分辨母皇说的是真是假,只想眷念此刻来之不易的亲情。
“让母皇衣不解带的照顾,朕心生愧疚。”江谷月蜷缩在被子中,手握着江安卿的手闭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不只是孤盼望着陛下身体早些康复,君后在得知陛下抱恙后哭的梨花带雨,跑去佛前说要跪到陛下身体康健。”江安卿的声音仿若从远方传来,昏睡之际江月谷一字不落的听了完全,低低的应了一声。
珠帘之后,江安卿揉捏着酸疼的肩膀,侧眸看了眼床榻上睡熟的人,脸上最后一丝温度退却,“王美人还吵闹着要见陛下?”
景一回答的小心,“小的全给挡回去了,只道他打扰了陛下养病,罪名担待不起。”
“孤罚了翠巧,一时半会陛下身边只有你能使唤,你是知道该如何做的。”江安卿望向窗外,天似乎要出太阳了。
当初不敢抬眼看她的小太监如今瞪大了杏仁眼,满是溢出来的崇拜,重重点头。
精心照料下江月谷的身体很快恢复了健康,心照不宣的将病中的事情藏在心底。君后哭是真的,跪在佛前祈求也是真的,江月谷不免几分动容。
年少夫妻没情分是假的,对君后的冷淡不过是对母皇家族联姻的反抗和不满。小半年来江月谷第一次主动去找了君后,在君后住处过了夜。
消息很快传到江安卿耳朵里,秋菊一谈到八卦就来精神的,边为江安卿摘头饰边语气里藏不住的兴奋,“王美人跑去了君后住处想唤起陛下旧情,哪知道景一带着君后身边的宫女给人赶出去了,连声都没来得及出。”
那小太监也是能人,放眼望去谁敢对一个前不久陛下还宠着的男人冷眼相看,是一点儿也不怕王美人复宠后给他使绊子的。
江安卿歪斜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听到秋菊绘声绘色的描述后勾唇笑了,“倒是听话。”
连绵数日梅雨终是拨开云雾见青天,金灿灿的阳光洒落扫去心头阴霾,同时下头传来了山庄积水疏通后的消息,避在虎山上的人马浩浩荡荡的下了山。
半日的时间内山庄所有人整顿完毕,在确认回去的路上积水退去后,起驾回宫。
来时王美人与陛下同马车缠绵嬉笑,回去的路上陛下邀来君后同乘,在众人面前互相敬爱的携手上了马车。
大抵是被困山上怕了,回去的路上众人肉眼可见的气氛高涨,一个个说着紫禁城好处,盼望着能安全抵达京城。
安全抵达是必然的,回到京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虽无积水困扰,但地面潮湿泥泞,稍不注意沉重的马车轮子就能陷进去,路山道时更是磕磕绊绊,走走停停。
江安卿记不得马车停了多少次,转动南红玛瑙珠串的动作越发急躁起,倒不是因为反复停车而烦躁,而是四周高耸入云的山峦如铁卫兵般遮天蔽日,狭窄的山道更显拥挤,很难不怀疑若是山上有泥石滑落,人仰马翻下躲都没处躲。
冬香看出了主子的焦躁,多年的经验也知道此地的危险,“臣出去看看情况如何。”
“我同你一起去。”秋菊从毛绒地毯上坐起,低气压下的太上凰就连她也受不住压迫,控制不住的想逃离。
忽然车厢的镂花木门被轻轻敲响,熟悉的声音有些刻意的捏着嗓子传来,“陛下派小的问太上凰安好。”
刚车厢内还低迷压迫十足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秋菊冬香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中惊讶,江安卿像是不觉自己态度转变,神情懒散起来,“把门拉开。”
冬香撩开帘子,打开拉门,景一乖巧的跪在外头的隔板上,宽大的深色帽子衬的脸颊小巧白皙,“山路泥泞有不少马车陷在了泥水中,宫人已经展开救助,相信要不了多时就能走了。”说罢景一甜甜一笑。
“有你传话省了我不少事。”秋菊连忙回,冲冬香挤眉弄眼,冬香明白意思后点头附和,生疏的夸赞,“不愧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就是机灵能干。”
当着面夸景一羞红了脸,悄悄打量了眼江安卿,两位姑姑都在替他说话了,那么能来太上凰身边服侍的可能性就高了不少。
“你去回了陛下,孤没事。”江安卿转动珠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补充,“回宫后就来仁寿宫当差吧。”
不仅景一开心的红了眼眶,呆愣了一会才反应谢恩的,秋菊冬香心里松了一口气,最起码证明以后有小太监在,能抵抗些主子暴躁的情绪。
外头飘来争执声,微微弱弱却落在江安卿耳朵里格外刺耳,拧巴起眉头来,“谁在外头吵闹?”
冬香准备出去看看,景一回话了,“小的来时见王美人与杜才人起了口角,杜才人的贴身太监不小心溅了泥点子在王美人衣摆上,王美人气的要掌掴那下人,杜才人不让,两人就起了冲突。”
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吵闹闹,江安卿光是听描述就厌烦的厉害,哪里有半点皇室的尊贵,“去告诉他们,再吵就留下来,吵完再走。”
“是。”景一巴巴从隔断上跳下去,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去了还在争执不休的王美人和杜才人处,将江安卿的话义正严辞的训斥给了两人听。
王美人有气不敢出,清楚的知道君后重新获得陛下宠爱是太上凰一手促成,只不过略施小计就抵得上他绞尽脑汁的献媚,心中又怕又恼。
自然是不敢再惹太上凰不悦,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狠狠白了眼景一,“狗奴才。”
被骂景一也不气,他现在无比开心于回宫后就能去仁寿宫伺候太上凰,就算是王美人再骂上两句,景一依旧能笑嘻嘻的应对。
不多时队伍动了起来,过了山路后就好走了不少,很少再出现陷入泥底的情况,虽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些抵达京城,但好歹一路上有惊无险。
(拍拍景一肩膀)再接再厉,争取下一步直接打入内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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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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