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案结(02)

整个审讯室静默三秒钟。

这些亡命之徒早已超出人类的范畴。

他们早已忽视法律的概念,早已失去道德的规范,放肆动物原始的本能,靠着威胁她人生命来获得别人对自己的折服与尊重,在自己小小的范围内给自己成王的幻觉。

自己的秘密被发现,龚学文只是气愤自己作为人类的一张外皮被撕下来。

“他妈的,死了还要害我。”

而不是对于罪行被揭露的恐惧和后悔。

谢嘉弈望着对方,忽然后背生寒——

直到这个时候。

直到龚学文被逮捕坐在审讯室里。

好吃好喝的供着。

基本生活需求全都满足。

这恐怕对于龚学文来说,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场度假?!

果然,听到许星柏突如其来的诘问,就在第一张所谓的人性假面被撕掉的瞬间——

亡命之徒狡猾的观察着审讯者的表情,倾听者审讯者的语气,身体前倾双眸真诚,用身体语言虚构出一个老实本分的老头角色。

每一个犯罪者,都是一个水到渠成的演员。

“呀,领导,你们可是冤枉我了。”龚学文甚至抹起了眼泪——

“我从小就是一个早产儿,小的时候家里穷经常吃不饱饭,饿的我天天进鸡窝和鸡抢着吃饭,被我妈发现,直接一个耳光打的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呆在家里。”

“我十四岁就离家出走,那个年代还是好人多,我从这里走到邻省,一路上半讨饭半打工,终于到了矿上,人家刚好缺人,就干了几年。”

“你们不知道吧,能让我干活的都是黑矿,偷着采的,好多人都是下去之后出了事故死了,矿上给笔钱,几个工友合伙就把人拾掇了。”

龚学文自以为用来表述自己人生坎坷企图降罪的话语——

在警方听来,全都是自己如何从生而为人,返祖为兽的过程。

听到对方描述,谢许二人全都抱着胳膊趴在审讯桌前,一副防御状态。

谢嘉弈眉头紧皱,直接拿起手里的笔敲敲桌面,打断:“拾掇是什么意思?”

“拾掇就是拾掇么。”龚学文听到自己的话触及对方知识盲区,高兴的咧嘴笑,甚至抬起双手做了个扬土的动作:“我那个时候才14岁懂什么,是其他工友带着我,我拉着尸体,找了个山窝窝,直接脚一踹,尸体就骨碌骨碌骨碌自己掉进去了。”

“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不会来找吗?”

龚学文肩膀耸得夸张,笑得更大声:“来找?但凡家里面能有一点关爱的,谁能让家人在这里干活?白天担心石头掉下来砸死自己,晚上担心工友把自己丢进矿坑,只有最不是人的人,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他们以为我年纪小,开始给我好吃好喝的买着,哄着我签了监护协议,当天晚上就把我丢下去,说矿洞坍塌上报赔偿。”

“我?”龚学文指指自己,难以置信的狂笑:“我从小什么犄角旮旯没有藏过,我下矿的时候就看到哪里能藏人。”

“我在里面矿里藏了三天,老板找人把矿洞清理干净后,看到我还活着的时候,那几个老哥哥,失望死了。”

“上天待我不薄,那几个老哥哥,后来也被人发现倒霉,矿上出事砸死了。”

“是你吗?”谢嘉弈抬眼望着对方。

龚学文身子相互靠在椅背上,没有了刚才的谦卑坐姿,而是势均力敌甚至瞧不上眼的傲然,垂眼望着谢嘉弈歪歪脑袋:“不是我。”

许星柏在本子上写下根据龚学文描述的野矿黑矿地址,拿起递给谢嘉弈检查一遍,得到点头许可之后,拿出审讯室交给当地公安部门继续调查。

由一句话,又牵扯出一个案件。

等到这些说完,一个早晨已经接近尾声。

龚学文瞥了一眼窗外的明亮,深吸一口气春天特别的带着花草清香的空气——

“我饿了,有菜单没,我想吃晌午饭。”

有个屎撅撅你吃不吃。

谢嘉弈用尽力气将自己胸口的压抑放下来,紧抿嘴唇半晌,朝身边的王璐扬扬下巴。

王璐懒洋洋:“有油泼面臊子面拉条子菠菜面酸汤面方便面,你要吃哪一个?”

“咋都是面,最便宜的就是面条。”龚学文怀疑的打量二人:“我知道我有吃饭权利的,你们是不是把我的招待费给昧了?”

“老哥,”谢嘉弈一只手掌覆在脸上,欲哭无泪:“你是犯罪嫌疑人,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来这是接受调查,不是度假?”

“我知道犯罪嫌疑人也可以投诉你的。”龚学文甚至得意的想要翘起二郎腿,却被脚腕的铁链困住。

“——你要吃什么。”谢嘉弈关闭情绪,直接跳到解决方案上。

“我想吃村里曹笑他妈做的牛肉汤,当时曹笑失踪的时候我们去帮忙,她妈做了一碗牛肉汤感谢我,我还想喝。”

桌上本子被摔落的撞击声。

伴着龚学文假模假样:“啊我害怕,啊我害怕,我难受——”

谢嘉弈用尽全力才将王璐拦出审讯室,临走前怒吼一声:“都没挨上你吼什么!”

王璐用力挣脱谢嘉弈的怀抱,踉踉跄跄倒退几步,脸涨通红双眼几乎蹦出火,还想要张牙舞爪冲进去:“我要杀了他!老子不干了,老子和他同归于尽!”

终被谢嘉弈阻拦。

“这老狐狸根本是在耍着我们玩,随便给他买完牛肉汤。”谢嘉弈抬手拍拍王璐的肩膀递给对方一支烟,帮忙点火:“下午我们在龚斐然身上找找突破口。”

“其实当前我们痕检和证人已经足够起诉他们,只是龚学文必须是主犯钉死。”谢嘉弈转身看看审讯室被其他同事看管的龚学文,回过头继续望着身边人:“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几个愿意配合的,很多人都到了法院审判时还在否认,心态平和平和,和他同归于尽,他也配。”

王璐叹了口气,一脸受伤的摆摆手:“我去买牛肉汤了。”

等到王璐走远,谢嘉弈一个人站在走廊,春风拂过后颈皮肤,轻柔舒服。

忽然。

谢嘉弈手掌覆在胸口狐疑——

是不是早上剧烈运动的话,心跳不会紊乱?

--

走楼梯去吃饭的时候,谢嘉弈抬眼刚好看到回来的许星柏,心情瞬间舒畅,连走楼梯的姿势也大咧咧起来。

他展开双臂像是飞行似的,一蹦一蹦的从台阶上方下来,像只精神错乱的孔雀。

许星柏在院子中间海棠树下仰起头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怎么样?”两人见面,许星柏微微欠身用肩膀碰碰谢嘉弈,关心道。

谢嘉弈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浊气,摇摇头——

本想诉说的所有恶心,随着这一口浊气缓缓倾泻。

既成事实的恶心到自己这里就结束了吧。

“他没有配合,下午我准备去找龚斐然。”

许星柏点点头,察觉到身侧谢嘉弈思虑重重的表情,想想找了一些开心点的话题:“我今天和林海打电话,他节后就回来上班。”

“嗯。”谢嘉弈并没有在意。

虽说不想这份恶心蔓延。

可随着遇见的许星柏的初悦结束,还是难免的被工作影响心情。

虽然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遇见不正常人。

可自己还是希望遇见正常人。

成年世界,就是努力维持自己正常的战斗。

“你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谢嘉弈蹙眉低头沉浸在自己的心烦之中。

“要不,你跟我走,我买什么你吃什么?”

车厢内熟悉的空气随着开门的瞬间狠狠拥抱了谢嘉弈。

像是回到家的感觉。

谢嘉弈躺在副驾驶里,看着许星柏将车停在路边,买了汉堡买了咖啡,还买了薯条。

之后,许星柏将车停在路边的海棠树下,打开车顶天窗。

花瓣随着风吹落在车厢里。

忽然一辆车行驶过来,跟到谢嘉弈车前也靠边停下来。

驾驶侧车门打开,谢嘉弈望着来者有些惊讶。

许星柏跟在身边解释:“我每天都和曹大勇沟通,询问曹笑的恢复情况。刚才他说,曹笑自从我们走了之后睡了18个小时,醒来之后精神状态好很多,但是眼睛对于强光还是有些刺激。我说不如一起野餐。”

四个人彼此相望,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案情。

原本就很优秀的人,在遇到危险之后,可能会耽搁进程,但并不会妨碍对方一直以来的优秀。

曹笑躺在后排,和其他三人一起坐在一辆车上互相聊天。

感慨抖音发展之快。

“我还记得我那个时候,就是看看会动的照片,像哈利波特一样,没想到现在都有这些视频。”曹笑身体无力,精神却很好:“我给你们说,如果不是我老公拦着,我能刷一天一夜。太有意思了。”

“那你以前知道这里吗,这里之前还是荒山野岭,但是现在城市建设已经到这里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曹笑消失的三年。

“哎差不多,”曹笑摊开手:“对于我来说,城市建设什么的,没啥感觉。倒是我看城里面开了很多商场餐厅,我很好奇。变态鸡翅怎么倒闭了,我以前最喜欢那个!我和我老公说去太平洋影城看电影他笑话我,说现在人都去万达或者保利博纳,啥叫保利博纳,像是外国名字。还有,你们知道吗,我单位和我联系了,说让我休息好之后,就回单位上班。”

几个人说着说着,话题越来越多。

直到下午分别的时候,依然意犹未尽。

谢嘉弈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周围不断后退的风景,一拳砸在车框上壮志未酬:“我一定要拿下龚斐然的证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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