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目前,至少算是救了一个吧。
只是,尽管如此,谢嘉弈的心情也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一些。
“我看一时半会庄洁也接受不了审问,我们先回去,把时间交给她们母女。或许,有了亲情的滋润,下一次我们见到庄洁的时候,她会柔和一些。”谢嘉弈用力眨眨早已酸涩困乏的双眼,身子昏昏沉沉的,却还是想起来关心对方:“你那边呢?可以完全丢下过来帮我吗?”
“你等我十分钟。”许星柏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谢嘉弈稍等一下,转身去了护士台。
等到再次出现的时候,许星柏身后跟了一位值班医生。
一边朝谢嘉弈挥手,一边转身对医生道:“就是他。”
就在谢嘉弈摊手一脸疑惑的时候,许星柏拉起他的手,望着手上和胳膊上几个小时前在电梯井里的划痕,新鲜的嫩肉和干涸的血渍无声地透露出被可以压制的痛感。许星柏心疼的抬起谢嘉弈的手交给医生:“麻烦帮我处理一下他的伤口。”
万千爱意跨越银河经过车水马龙穿梭时间抵达了谢嘉弈的心里。
他自己都不记得的伤口。
却被许星柏细致入微的看在眼里。
或许这是谢嘉弈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工作日。
因为有了汹涌的爱意牵挂,非常有意义。
“这个伤口需要上药,会有点痛,你忍一下。”伤口虽然小,却足够密集,医生干脆直接为谢嘉弈整只手做了清洗。
“嘶。”被努力遗忘和压制的痛感瞬间倾泻,谢嘉弈痛到整张脸涨红,却还是努力压制不发一言。
医生这是拿出药粉,轻轻地倒在谢嘉弈的伤口——
许星柏和医生一起期待的等待着谢嘉弈的反应。
“咱就是说看我干嘛啊,抓紧时间包起来啊?”谢嘉弈额头已经有汗水沁出,无奈的抿嘴苦笑。
“哦哦哦。”医生也是忙了一天,临到下班被许星柏抓来,还在等待病人喊痛自己安慰的正常流程,没想到对方是个可以忍痛的汉子。
“等一下。”眼见医生已经包裹好了谢嘉弈的双手,一双哆啦A梦拳头展现在自己面前,许星柏忽然的兴致来袭,借来医生的马克笔,让谢嘉弈伸出两只拳头,分别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直到写完,许星柏这才举起对方的双拳,示意谢嘉弈自己看着自己的拳头:“签了我的名,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有危险的地方给我打个电话,我陪你一起。”
“呸。”谢嘉弈努力压制嘴角的上扬,最后还是失败,噗嗤笑起来,用拳头指指门口的小店:“我想吃砂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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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的夜市摊。
盛夏的砂锅店就算是空调调在冷风十八度,整个店里也是寥寥无几。
许星柏非常乐意的帮谢嘉弈用筷子加起龙须面,甚至还特意吹了吹,喂在唇边,像是对着婴儿似的示意对方张口:“啊。”
谢嘉弈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砂锅面——
砂锅的精髓就是吃最滚烫最鲜浓的第一口。
但是自由和感受许星柏对自己的爱意面前——
谢嘉弈还是低头乖乖的吃了饭。
一边吃一边反思: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
办公室恋情导致的恋爱脑,算不算工伤?
想到这里,谢嘉弈立即从脑子里找出几件工作上的事情,来中和自己的恋爱脑。
“唉。”
一想到工作,第一件事就是叹气。
“怎么了?”许星柏用谢嘉弈刚刚喝过汤的勺子,重新舀了一勺浓汤,举在自己唇边,缓缓喝了一口,原本柔嫩的嘴唇,此刻被高温烫的更加红润了些,更加诱人了些。
天啊,他连问问题都这么性感。
“没什么。”谢嘉弈呆呆的望着对方手里的勺子,随即回神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说工作,工作!
“经过我们的调查,现在发现,庄洁11年前失踪,被找到的时候,是在豆豆家。从医生检查她身上的伤痕来看,在豆豆家至少已经七八年了。”
“我今天逮捕豆豆的时候,问过周围邻居,庄洁是什么时间到村里的,都没有说上来,只是说,时间很久很久。”许星柏跟着谢嘉弈的话题,继续道:“我是比较怀疑,庄洁是在集市上被豆豆发现落单,直接抓回来的。抓回来后,经过很多次的暴力毒打之后,造成庄洁彻底关闭自己的感官和理智,有了PTSD,从此就算是给她自由,她也无法离开。”
“我觉得你说的对。我将庄洁送往医院之后,因为半夜护士长的咆哮直接导致庄洁发病,刺伤护士长逃离医院。但是逃亡的过程中,突然起来的自由给了庄洁最大程度上的焦躁。她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身上也没有钱更不知道如何与人沟通,于是只能朝自己认为自己相对来说比较熟悉的地方逃离——”
“城中村?”许星柏喝了一口可乐,感受这口腔里气体的炸裂感,以及外面夜晚带着余温得我风吹拂着小腿,是认真在生活的感受。
“是的,这个地方和她生活了多年的双龙村布局很像,于是她漫无目的的进来。正遇上,那个百无聊赖的闲人。”谢嘉弈垂下眼叹了口气,继续道:“想象我们突然出现在月球,此时月球上的一切都突破我们的认知,不认识的城市布局,不明白的交通工具,遇到的每个生物都是完全陌生。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见到她,温柔的将她带往自己的住所—— ”
“只是有的时候对于女性来说,男性展示出一张床,仅仅是一张床,却足以令对方感到敌意。”许星柏微微叹了一口气。
“是的,就算庄洁再怎么不明白不清楚,看到一张床出现在自己面前,身边男性哪怕只是一个搭肩,哪怕什么也没做,就足以引发她的应激反应。”
“杀害对方之后,庄洁模仿着对方进入了电梯。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因为自己的应激,完全忘记了怎么使用电梯,而房东那个时候在看电视,也没有及时观察到她的情况。”
“她一直在和全世界为敌。”
“她认为自己是进入了陷阱,导致自己无法离开电梯。”
“就像是一只仓鼠被关进了笼子里。庄洁在电梯里转了好几个圈,已经焦躁到浑身汗渍反光,她的状态,看起来倒像是被关在了某个暗无天日的地道里,茫然无措的用尽全力的捶打这电梯四壁——”也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谢嘉弈听到了电梯里的声音。
“当时,楼里某位住户随意的关门声,将电梯震出来一条缝。”
“就是这条缝,让庄洁看到了希望。”
谢嘉弈低头徒劳的看着自己的哆啦A梦拳头:“庄洁用尽全力,将电梯内侧的门用指头抠开。”
“谁能接受,自己用尽所有的力气打开的一道门,外面竟然是封闭的墙。”
“瞬间的失力,令庄洁忘记撑住门,于是电梯内侧的门重新关闭,庄洁又恢复了四面墙壁的窘迫状态。”
“所有人都是上帝视角,都知道有人要是按电梯门就好了,都知道只要按下按键就好了,唯独最应该知道的那个人不知道。”
“一楼也有人听到庄洁的声音,以为是什么东西,从门缝里网上戳了戳。”
“却被庄洁误以为门缝有出口。”
“于是庄洁重新打开门,我们以为的最危险的行为,在她看来却正是最勇敢的行为——她将自己的双脚塞进了电梯内侧外侧之间的缝隙里。紧接着她的腰胯成功的挤了进去,她将自己面对着外面的那堵墙,脑袋紧贴在外面的那堵墙上,所有人都在看监控,呼喊制止声中,电梯的门缓缓的,无情的关闭了。如她,此时被卡在电梯内外侧门缝里掉在了电梯井里。”
“我并不是想要嘲笑或者抨击这种行为,”谢嘉弈眼神落在自己面前的砂锅里,慢吞吞道:“有的时候我们太过以为我们懂,太过以为这世界的理所应当。但实际上,无助的人还有很多。”
“是的,”许星柏点点头:“面对老板不公平的考核,上告无望,反映了还要被抨击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解决提出问题的那个人。太多太多了——”
正当两人说着,忽然砂锅店收银台那里传来争执声。
“——我给我弟的砂锅付钱,你们给他加了一份丸子,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客人因为一份两块钱的丸子,一脸严肃的瞪着收银员。
“不好意思,你家人自己要加的。”收银员检查了单据,礼貌回应:“您可以检查一下。”
“我要报警,我要打12315,你们给他加菜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面对客人的不依不饶,收银员也意识到了对方的情绪问题,礼貌询问:“如果您的诉求是要求退2块钱,我就给您退了吧,也是老客户——”
“我不!”
听到如此情绪化的词语,谢许两人忽然两眼一黑,不知道该评论什么。
“您现在是怎么个意思呢?”收银员皱着眉头一脸茫然的望着对方:“您说对方加菜没经过您同意,第一对方看起来应该也算是一个独立的客人,我们得尊重他的食物选择;第二,您对金额不认可,我们愿意给您退钱,但您都不满意,是有什么情况呢?”
“刚才那个服务员对我态度蛮横。”看起来也是普通的一个加班打工人,却随意的对着服务员发邪火。
收银员望着不远处忙碌收碗碟的同事,淡然的笑笑:“那您因为对方行为和态度而生气,我愿意替她向您道歉,但是我绝对相信伤害到您绝非她本意——”
“做错了事道歉就行吗?”
几番来回,收银员已经没有耐性,也跟着情绪略略激动:“您说她的服务态度听起来不耐烦,我现在也有点激动,我确实不明白了,您说钱的问题,我说我愿意给你退。你说道理的事情,我也给你说道理。你说服务态度,我也给你道歉了,唉,我就是服了,您可真是我们的上帝,我们能说啥,您说啥我们受着呗。”
最后,是以客人再次威胁要打各种投诉电话为结果。
谢许二人第一次有些主动认怂,两人都不敢上前劝阻——
国家没有必须要取得情绪稳定牌照才能出门的法律法规。
国家也没有必须取得精神正常牌照才能活着的法律法规。
底层行业真TMD难。
等到许星柏上前买单,还准备安慰收银员几句:“你辛苦了,每天形形色色的客人都有。”
收银员抬起头一脸茫然,足足想了几秒才意识到许星柏是说刚才的人,习以为常的笑起来:“嗨,打开门做生意,无论遇到什么,该受还得受着呗,我又不是和他过日子。”
从店里出来之后,谢许两人对视一眼,彼此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都明白,全社会的人都明白,他人的错误导致自己受到伤害,绝对不是自己非要再去伤害别人。
但是,谁都不是被暴打多年不知道不懂得自己还有其他选择的庄洁。
许星柏拍拍谢嘉弈的肩膀:“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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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洁和豆豆两人全部被抓捕归案,全局上下终于看到了无需加班的曙光,每个人都是神采奕奕,严阵以待。
之前在自己家里,飞扬跋扈的豆豆在进入看守室的瞬间,腿已经软了。
面对警方拿出后院的遗骨一一对照,看到这些遗骨照片,豆豆没有露出过多的惊讶,却在谢嘉弈询问这么多年,到底有多少人,这些人到底是谁时,又陷入了沉默。
说明豆豆知道自己做过这件事,但是对于其来说,根本不记得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谢许二人对视一眼,谢嘉弈将庄洁的照片丢给豆豆:“说说吧,你怎么抓到庄洁的。”
“她...我...她...”豆豆不知所措的挠挠油腻腻的脑袋,肥硕的屁股在椅子上蹭了蹭去,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有人对于豆豆的推三阻四不以为然,这么多年除了自首,就没有见过完全配合的嫌犯。
谢嘉弈想了几秒,要和对方沟通就要把自己的认知降到和对方同等水平线上,干脆把叙述的自由交给对方,警方自己在对方的供述中找出犯罪事实。
谢嘉弈顺势懒洋洋的将手里的笔一丢,靠在椅子上等待对方自己说。
整个审讯室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发出微微弱的声音。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灯光之下,豆豆抬起头偷瞄一眼对面坐着的警方,还在企图蒙混过关。
人类的心理防线不是几句话,几分钟就可以冲破的。
更何况长年累月活在死人堆里的人,而且这死人堆还是自己挖的。
对于豆豆来说,确实配合与不配合,对于自己的后果没有太大的差异,这么多人,这么多年,这么恶劣的影响,左右也是个死刑。
很快,一个早上几个小时过去,豆豆一句话也没有说,谢许二人也并不着急。
却也并没有打算就这么休息。
中午时间,谢嘉弈安排同事在镇上买了香喷喷的烧鸡,和四川小炒,就摆在审讯室,就摆在豆豆面前。
整整12个小时没有吃饭没有喝水的豆豆明显受不了,眼睛迷成一条缝,脸上习惯性的流露出狠厉,手指抓在膝盖上,双腿晃来晃去。
喉结不断滚动。
众人当做没有看到,大口大口的吃着饭,还专门买的蜜雪冰城的柠檬水,聊着最近看的社会八卦,压根没有人在意豆豆。
“我饿了。”不到二十分钟,豆豆努力将椅子腿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音,发现没有效果无人在意之后,又用力抓着椅子把手,迫使椅子发出更加刺耳的声音。
“啊,你要吃东西吗?”谢嘉弈像是刚刚发现豆豆的存在,友好甚至有些卑微的体贴询问:“要喝吗?”
被忽视半天的豆豆宛若一个野兽,嘴里咕哝着什么,恶狠狠瞪着众人,习惯性的给他人摆脸色。
“问你呢,是要吃东西吗?”许星柏没有听到豆豆的回应,站起身走到豆豆面前。
一米八五的身高,成功的将对方罩在身下,垂下眼面无表情的问:“是要吃饭吗?”
豆豆此时就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明明什么都无能为力,却还在叽叽喳喳乱叫。
许星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并没有在意,而是宛若教育小孩似的:“好好说。”
豆豆猛然站起身,想要突然袭击,吓对方一跳——
站起身才到许星柏的胳膊肘。
身形差异,是最自然的高下之差。
此时但凡是个人,都会识时务。
“我要吃饭。”豆豆坐在椅子上,没好气提出申请。
“哎呀早说呀,都给你准备了。”谢嘉弈用最积极的态度和语言,从袋子里找出一份白饭,和一瓶纯净水,放在豆豆面前。
“拿老子不当人啊!”豆豆看到自己眼前只有白饭,直接将饭打翻,还准备站起来和警方理论。
所有吃饭的人听到豆豆的话,全部停下了正在吃饭的动作。
“你有什么资格被称为人?”其中一位当地派出所的同事站起身,直愣愣道。
豆豆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觉得你还算是人吗?”
“那些被你抓住拘禁欺负杀害的人,她们才是应该中午吃饭晚上睡觉,不是你。”
谢嘉弈假意挥手让大家矛盾不要激化,彼此都冷静冷静。
丢给豆豆一根烟,帮他点上之后,干脆的坐在桌面上笑盈盈的:“我就是有点奇怪啊,你都说你不怕死了,大不了就是个死,那还计较吃饭做什么?还计较喝水做什么?”
“咱就是一个求啥得啥,一步到位算了!”
“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认为你会有希望活下来,我们作为人民的公仆,一定会祝你达成所愿。”
“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心愿,也是所有死者和死者家属的心愿,当然,也包括我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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