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杨广挑眉,不经意地看向若雪,又看了看杨谅,“说来听听。”说着,他摆了手让若雪起来。
若雪却纹丝不动,杨广脸色沉下来。
杨谅不由侧眸看过去,她着一袭白衣跪在那里,玉石的地面倒影出她纤细的身影,淡淡的,就好似日光下要融化的雪花,那么缥缈,那么孱弱,他不觉抿紧了唇,下颚紧绷。
董青是会看眼色的人,知道杨广心中不悦,忙走近几步探看。
“尹姑娘?”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人还未靠近,却瞧见那道纤弱的身影仿佛摇了摇,突然毫无预兆朝一边倒去,垂下的白纱扬起,如落花飘摇。
董青来不及接住她,正暗道不好,眼前猛然飞掠过一道浅褐色的影子,疾风一般,待看清时,杨谅已半跪在地,以手做垫,稳稳接住了她。
若雪躺在他怀中,秀目禁闭,面色苍白,杨谅立刻伸手按了她的穴,见若雪未醒,又替她把脉,而后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在她的鼻端让她嗅闻。他一向镇定,救治的手法娴熟流畅,只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她的肩头,流露出难得一见的紧张。
片刻后,纤长的睫毛微颤了颤,若雪人虽未醒,脸上却稍稍有了血色。
“如何?”杨广立在一旁询问。
杨谅紧握的手终于放松下来,“回皇上,尹姑娘是劳累所致,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就可恢复。”
杨广点了头,让董青安排人送若雪回去。
若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起身的,又是如何被扶出了凉亭,待她神智清醒的时候,已经伏在一个小太监的背上。再回头去看那两人,□□深处的身影已经模糊。
杨广停下来,身后是一片木槿花,他问,“你想要什么?”
杨谅与他对视,目光沉静,“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当初小民说,想要,一个人。”
“朕似乎可以猜到你想要的是谁。”杨广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的高深莫测,“你确定她也想要你?”
杨谅似笑非笑,“若是确定,也就不求皇上赐婚了。”
杨广微眯着眼,目光深邃,“她说失忆后才被你救起,你对她的过往了解多少?”
杨谅摇头,“知道的不会比皇上更多。”
“那你仍执意如此?”杨广盯着他,那副白玉面具被一片木槿花映照着泛出淡淡的红光,不再那么冰冷,而是一片柔情。
“我想要的是她这个人,以及她的往后,她之前的种种又与我何干。”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想必皇上能明白小民的心意。”
杨广侧过身,仰头望着那片火红的花海,那么炫目,像极那道倩影火红的裙摆,让他挪不开视线,他不得不承认,最后那句话直指到他心上。
——
快行到殿门口,若雪执意要自己走,可脚下无力,人都站不稳,小太监无可奈何,只得扶着她。
尹兰正趴在窗边看鸟,听到动静兴冲冲的跑到外室,就看见一脸惨白的若雪被扶进来,她又是惊讶又是担忧,一面让若雪进到内室的榻上,一面叫宫女请太医。
宫女被若雪拦下,她轻道,“乐大夫已经看过了。”
说完,她默默躺在榻上,转头看着窗外。
“怎么了,姐姐?”尹兰挨到若雪身边,她很少会对自己冷淡,“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事。”她没有动作,语气带着几分疲倦。
尹兰爬到榻上,捧住若雪的脸板转过来,不依不饶盯着她,“肯定有什么事,快告诉我!”
她眼底一片黯淡无光,看得尹兰莫名心疼,许久,若雪终于动了动嘴唇,仿佛一声轻叹,“我还是没有他重要吧。”
尹兰一时语塞,只听若雪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决定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你有没有想过我?”她渐渐有些动容,语气不再平静,带着压抑不住的悲哀。“你如果出事了,要姐姐怎么办?”
尹兰愣了片刻,明白过来,“姐姐,你知道了?乐大夫告诉你了?”
“不仅是我,他也知道了。之前你一直呕吐食欲不好,我就怀疑,你却和杨……乐隽一起骗我。”
尹兰咬着嘴唇,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就是怕你担心,才想等晚一些时候稳定了才告诉你。”她抬眸看向她,讨好道,“姐姐,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却还是打算用命去博这个几乎毫无胜算的赌局。”她仿佛自言自语,“这个孩子对你这么重要吗?”
尹兰不假思索,重重点头,“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哪天会离开他,所以我更要为他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会是我们之间最大的纪念,纪念我来过这里,纪念我们彼此相爱过。姐姐,这绝对值得用我的命去换,如果我走了,在这世上,他还有我们的孩子,不至于孤单。”
“那我呢?”若雪眼里升起水雾。
“姐姐,你有乐大夫呀!”尹兰紧紧拉住她的手,似要给她安慰,“若是你们觉得在宫中有所束缚,我会求阿摩放你们出宫,你们也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若雪的手冰凉,她渐渐说不出话来,她从未发觉,自己已经离尹兰这么遥远。是的,正因为这个孩子,如今的尹兰和杨广已经真正成为了一家人,是一个只有他们三个人组成的家庭,一个不容许任何其他人存在的家庭,而她不知何时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加上她的隐瞒,导致尹兰有了误解,如今以为杨谅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若雪心中苦笑,原来至始至终错的那个人就是自己,而且错的越来越离谱。杨谅说的没错,她就是自作聪明。
——
次日夜晚,董青扣开了太医院的门。
门内,清俊的身影朝董青折了折,“不知公公深夜驾到,有失远迎。”
董青回道,“乐大夫不必多礼,老奴只是来替皇上传句话。乐大夫求的那件事,皇上答应了。”
霎时,琥珀色的眼眸中有一丝光芒闪过,虽稍纵即逝,却异常光彩。乐隽谢道,“有劳公公了!”
送董青出了太医院,他回到屋里,坐在案几边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翻出案几里的木盒,取出里面放着的一支簪子,簪子的一头雕着莹润透白的梨花,看得出是上好的羊脂玉才有的光泽,他握在手里反复揣摩,似乎想着什么事,人许久未动。
又过了一会,他像终于做了决定,起身时将簪子收在衣袖里,点了个灯笼便出门去了。
今夜没有月色,一片星光下是宁静的桃花林,一人一灯慢慢走着,迎面隐约有亮光闪烁,他停下,等那道光越来越近,才看清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姿。
他唇边露出笑意,话语却是漫不经心,“不知道今日是否也是恰巧路过?”
若雪径直朝他走去,声音没有半点起伏,“我是来找你的。”
他故作惊讶,“这倒是难得。不过,我也正想去找你,如此正好。”
若雪随他进了屋子,乐隽倒了茶水递给她,若雪接过,却没有喝,神色间的疏离毫不掩饰。乐隽淡淡一笑,“这是安神的茶,对你有好处。”
他对她的关心溢于言表,若雪本不是冷血的人,她的冷淡更多的是一种自我保护,他一次次救她、助她、照顾她,即便没有动情,可感动终究是有几分。
她端起茶水,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飘散开来,不知是何种草药,刚入口微苦,而后慢慢地泛出一丝甘甜。细细回味,不由感慨良多,若是人生也能如这味草药,所有的苦难最后都能化为甘甜,那她便不再有其他奢望。
乐隽关了门窗,见坐在一旁的她神色复杂,眼底尽是挥不去的愁云。想到她的脉象,他不禁摇了摇头,“你担心的事够多了,若是长久下去,只怕在尹兰之前先倒下的就是你。”他将一包草药塞到她手上,叮嘱道,“每日睡前取少许泡水喝,能让你睡得安稳些。” 若雪回过神,不知乐隽何时取下了面具,声音也恢复了原本的清亮,温柔中带了些责备,“你从不会为了自己来找我,之前是为了秦琼,这次是为了尹兰?”
若雪点头,“我想知道,以兰儿目前的情况,能平安生下孩子的把握你有多少?”
乐隽摇头。
若雪有点急了,“那你之前可曾遇到过相似的病例?”
乐隽依然摇头。
“那你……”
她的话还未出口,就被乐隽的话语生生压了回去,“若我说有,那便是假话,我不想骗你。”
若雪怔怔盯着他,眼神渐渐绝望,原本还想开口,最后却只剩沉默,她欲起身离开,却被乐隽飞快按下,他牢牢抓住她的双手,“你这人就是替别人想得太多,难怪尹兰要瞒着你,她就怕你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愈发折腾自己。”
“尹兰信任你,你既然已经帮她隐瞒,为何又要说出来?”若雪用力挣扎却奈何不了乐隽双手的钳制,一双秀目中已漫起烟波,她咬牙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乐隽俯身,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压低的嗓音仿佛就响在她耳畔,若雪不由紧绷着身子,“杨广已经知道你和秦琼的关系,你以为他会放过你?我告诉你,尹若雪,他是个连自己父亲和兄弟都不会放过的人,别指望他会因为尹兰就对你特别。尹兰对你怎样就不用我说了,你要她如何抉择?!到时要了她性命的恐怕不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你和杨广两个人。”
若雪禁不住浑身一颤,这正是她最害怕的。屋内闷热的空气压抑得她快要窒息,一字字像是用尽全部力气,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乐隽稍稍松了力道,却没有放开她,他火热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手背,似贪恋着这样的温度,他放柔了声音,“之前你告诉我的事,我联系起来想了很久。他不会无故试探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你又傻傻的上了当,他今日特意避开尹兰把你找去,一定是要为难你,所以我不得不在今日告诉他。”乐隽定定望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眸中多了几许深情,“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救你。”
若雪着实吃了一惊,暗叹他的聪明,以及他在她身上花的心力。她垂眸,不敢与他灼人的目光对视,“杨谅,我又欠你了。”
他仰头轻笑,“这话就别说了,若要细算起来,你欠我的三生三世都还不了。”见她低头不语,两颊上有淡淡红晕,神情是难得的柔顺,他忍不住心中微动,伸手挑起她的下颚,认真的看着她,“我说过会保你和尹兰周全,但尹兰怀孕之事在我意料之外。虽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一定会尽力。若雪,我知道你要强,什么事都想靠自己,但这件事你一个人做不到。”
如今形势逼人,他分析的句句在理。若雪轻叹一声,“你千方百计获得他的信任,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正是我要找你的原因,在圣旨来之前我想亲口告诉你。”
“圣旨?”若雪一怔,秀眉微蹙,一股不祥之感浮上心头。
他的脸近在咫尺,身旁明灭的烛火似剪碎的金箔撒上他的眼角眉梢,柔和了他原本俊美的五官,此时卸下了娟狂和孤傲,他更似一位谦谦君子。她坐在榻上,他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我已经求他赐婚,只有你和我成亲,断了和秦琼的可能,才能打消他的顾虑。”
她愣在那里,震惊,悲凉,甚至还有无奈各种情绪一一在眼中闪现,许久后她闭上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气,低低的说了声,“好。”
她的冷静让这一切显得有些不真实,乐隽叹道,“你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他起身坐到她身边,目光遥遥望着远处,“我以为你会反对的,毕竟你知道我有私心。”
“不论你有没有私心,这都是唯一的办法了,不是吗?!”她望了眼榻上的药包,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何况事到如今,我能信的,就只有你了。”
那笑容虽带凄凉,可毕竟是对他笑了,乐隽微怔一下,嘴角浮上笑意,自从离开大珠山后这是两人第一次敞开心扉的交谈,他摸出袖中发簪,侧对若雪,一手扶住她肩,一手将簪子小心插入她发髻,“你既然信我,就戴着它。”
若雪迟疑着摸了一下,触手冰凉,明白过来是大珠山时她拒收的那根羊脂玉簪,此刻的确没有理由再拒绝。
她施施然走到门边,背对着他,默默道,“你待我好,我铭记在心。可你想要的,我怕是给不了。”
乐隽打开窗子,望着她在夜色中走远,一阵夜风涌进来,掀起他如瀑的黑发,发丝张扬遮盖了他的脸庞,不知是何表情,只见到他嘴唇开合了几下,声音被风吞没,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什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