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暗终于褪去,东方露出一片鱼肚白。隋营中的篝火逐渐熄灭,腾起缕缕青烟。
转眼,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一瞬间,光芒照耀大地。若雪遥望一眼,神色轻松了几分。
快到正午时,一直安静的隋军大营开始出现骚动。通济渠上的木桥早已建好,只因秦琼带领的瓦岗军守在对岸,才始终没有进攻。可是,已经三日了,瓦岗军没有丝毫动静。不知对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隋军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前一次的失利对他们的影响是极其深刻的。
而此时,隋军的统帅王世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的耐心在等待中被一点点的消磨怠尽。就如同面对羊群的狼,静静的看着不是他的本性,就算对面是龙潭虎穴,他都要过去闯一闯。
——
徐茂公在帐中来回踱步,焦虑之情溢于言表。她只说敌军点起篝火之时,便是出击的讯号,而今天色依旧大亮,又怎可能会点火?究竟该不该再等,他举棋不定。
秦琼正在披挂,留意到他的异样,不禁问道,“徐先生在担忧什么?” 与他协作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表情,难道此役他们真的毫无胜算?!
徐茂公在心底轻叹,最终决定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她,随即劝道,“秦将军,时机尚未到,是否再等等?”
“方才探子来报,隋军已有异动,恐怕不久便要攻来,若是我军不能掌握进攻的先机,那以如今的处境,真将是全盘皆输了。”秦琼穿上燕翎甲,从木架上取下金锏,牢牢握在手中,神情复杂。他一身戎装,蓄势待发。“如今,我们至少还有一成机会。”
“也许是五成机会。”徐茂公低语,明白不可能再阻拦他。朝正要出帐的秦琼嘱咐道,“若是隋军点燃篝火,记得要占到上风口,将面巾蒙上。”
——
若雪藏身的土丘处于山坡之上,居高临下,将通济渠的两岸尽收眼底。
两军对擂,阳光下的刀刃,闪耀出最冰冷的光华。
远方,开战的号角吹响,战马奔腾,铁骑过处,地面都在颤抖。隋军的人马黑压压的涌上桥头,与另一端的瓦岗军在桥上相遇。第一声兵刃撞击的声音在空中炸开,随即,原本安静的山谷象被撕裂了道口子,马嘶惨叫和金属碰撞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穿透她的身体,让她莫名的颤栗。
瓦岗军的确英勇无惧,但与隋军在人数力量上的差距却象是无法逾越的鸿沟,摆在所有人的面前。随着交战时间的延长,这样的劣势俞发明显。
桥下结了冰的河面,反射出桥上的刀光剑影。谁的战衣被刺穿,谁的鲜血在挥洒,谁的身体又埋葬在另一人的刀下。
瓦岗军开始抵挡不住,隋军踩着倒下士兵的身躯,慢慢压进。
现实的悲剧正在她眼前上演,她不愿去看,却又不得不看,因为,她所有的目光只聚焦在那一人一马之上。
两军交汇的阵地中,他一马当先,大军已被迫后退,可他威武挺拔的身躯却坚持向前。
他驾着黄骠马,手持金锏,迎上咆哮的敌人,狂风中金光起落,近身的敌军相继倒地,他象一支利箭划破长空。身上的燕翎甲已经染血,他还在继续向前冲,向前冲,犹如乘风破浪的战舰,犹如披荆斩棘的骑士,用自己的双手开辟出一条血路。
若雪目不转睛的跟随他的身影,只觉得心被一下下揪起,又放开,抓着衣角的手越来越紧,衣角完全被她揉成一团,而她毫不自知。
他盔甲上散发的玄黑色光亮慢慢隐了下去,不止如此,连天地间的光芒也正在逐渐黯淡,若雪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看见初亏的太阳,手一松,衣角才被释放。终于开始了嘛?!
天空中悬挂的红日,象被什么东西吞食,露出了一个黑黑的口子。正在交锋的两军停了下来,愣愣的望着天空,当有人先叫了声,“天狗食日了……”,突然间,人群开始躁动不安,惶恐的气氛随着太阳缺口的增大开始扩散开来。当太阳被遮去一半时,桥上的隋军已乱得象无头苍蝇般,有些人扔了兵器直往回逃,有些人就地跪下膜拜起来,人们胆战心惊,不愿再战。
自古以来,日食就被认为是凶兆,帝王都要施行救护仪式,祈求太阳回归。而瓦岗军已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命悬一线时,这些忌讳早顾不上。随着秦琼一声令下,大军反守为攻,朝隋营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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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日面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弧,如同新月。大地逐渐陷入黑暗,地面的温度开始直线下降,隋军大营开始将篝火和火把点燃了。
沾上了曼佗罗粉的干草,燃烧后释放出无色无味的气体,却在不知不觉中麻痹着隋军士兵们的神经。
——
愈是靠近火源的士兵,反应愈是强烈。先是头重脚轻,继而就四肢无力,几个士兵支撑不住的便瘫软下去。隋军完全搞不清状况,只能被无尽蔓延的黑暗和恐惧吞噬。
后方出现不测,前方更是混乱至极,踩踏死伤之人不计其数,瓦岗军趁虚而入,占领了上风口,又人人蒙着面巾,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因担心麻醉作用太深,若雪下得药量并不大,要使所有敌军束手就擒,需要将撒上曼佗罗粉的篝火和火把全部点燃。
黑色夜幕中,月牙形的太阳仅剩下了微弱的余光。失去了阳光的庇佑,北风在空旷的大地上肆虐,愈加凛冽。昏暗的天际,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火光明灭间,只见一点一点的白色从天而降——竟是飘起雪来,朵朵如鹅毛般的雪,在空中跳着死亡的舞蹈。
眼见半数的篝火已被点燃,越来越多的隋军士兵失去了战斗力,倒地被俘。就在若雪期盼一切都会如同料想中的那样,逐一发生时,意外却出现了——日食没有达到食既,而是在食甚时,突然停止了,太阳并没有完全消失……
若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瞪着开始复圆的太阳,只觉得身上一丝丝冷意。原来这是一次日偏食,而非日全食!她只是无意中在天文志上发现了关于日食的记载,然后根据现代研究出的周期进行推算,知道今天会有一场日食,但她并非专业人员,竟不知是哪步推算出现了失误。
——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队伍,而王世充也非泛泛之辈,发现空中的红日正在被天狗吐出来,少了神鬼忌讳,剔除了心中障碍,隋军很快调整了队伍,恢复作战。
其时,如若雪这般缜密的心思,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不过,最后一计必定要承担些风险,是为下策。而如今,若不采取行动补救,那先前的所有将功亏一篑,已容不得她多做考虑。
测了风向,若雪将剩余的曼佗罗粉全数倾洒在一车干草上,点燃后,随即与两名精兵一起蒙上面巾,把车子推向坡下,努力接近隋军的营地。
风携带着曼佗罗的烟雾,很快在隋营中吹散开来。混战之中,隋军损失了大部分兵力,几个隋军将士持着武器护在王世充身周。
一个人身上已经负伤,艰难劝道,“元帅,只剩下不足五百兵力了,还是先撤吧……”
“……这是怎么了……”另一人眼睁睁看着四周的人相继瘫倒在地,惊恐的语无伦次,“难道是天神的惩罚……天狗食日……是为凶兆……”
“一定是有人在捣鬼!”王世充怒喝一声,满脸狰狞,他不能相信自己会一败涂地,还是输得如此诡异,“究竟是什么人……”
“撤——”他忿忿地从口中挤出这个字,不甘心地回望军营四周,这里本该是纪念他胜利的战场,如今却哀鸿遍野,成了对他最大的嘲讽。
忽然,他的目光被什么东西牢牢锁住,山坡下的那处火焰在昏暗中太过明显。“那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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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色的天幕下,圆日欲破空而出,风在喧嚣,火在悲鸣;旌旗折断,兵器染血,横七竖八的影子,交错在叠起的尸体上,组成一副破碎的图画。
秦琼直立在马侧,鲜血从金锏上划出弧线滴落下来,浸透了薄薄的积雪,汇成一片凄丽的红色。他动也不动,如坐落在广场上的英雄塑像,雪落上他玄色的铠甲,在肩头堆起了一小片白色,几丝黑发从头盔里散落,被雪打湿后贴在鬓角。他的脸上蒙着面巾,看不到表情,只有那双眼,依旧漆黑幽深,仿佛揉进了所有的夜色。
“恭喜秦将军,以千人歼万军,此役瓦岗大获全胜。”身后传来徐茂公欣喜的声音。此刻,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他们已占领隋营。
秦琼闻言动了动,肩上的积雪滑落,“此役得胜,还要归功于先生的妙计。”他回头,若显疲惫,“军师如何知晓今日会有日噬?”
徐茂公望着他疑惑的表情,笑起来,“秦将军要谢的人恐怕不是老夫,而是——尹姑娘。”最后三个字他特别加重了语气。
“若雪?”
徐茂公笑着点头,“不错,是尹姑娘算准了时机,利用连环计制造混乱,才使我们得已一举攻破隋军。”
秦琼默然,自己竟在何时忽略了她?出战前几日,在他帐中,她看的最多的是天文志,而非医书。她故做随意的问他,信不信天狗食日,知道他并不信这些神鬼传说,她放心的笑起来……这些,他怎么就没留意?
“她在哪里?”
“将军放心,有两名精兵护着,他们应该藏身在山上,此时也该下来了。”徐茂公指了指营后的山丘。
几乎同时,一个探子来报,“王世充与几名手下往山丘上逃去了。”
“什么——”秦琼的脸色刹那惨白,喝道,“为何不早说!”他在气别人,更在气自己。
徐茂公着实吃了一惊。“老夫立刻调集人手……”
未等他说完,秦琼已翻身上马,一扬鞭,黄骠马如流星一般从眼前闪过,消失在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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