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西苑
半夜,尹兰与杨广驾着马回到望月宫。她悄悄从窗户爬进去,掂着脚躺到榻上。
四周安静,尹兰却睡不着,一闭眼,眼前浮现的全是那璀璨如星的蓝眸,以及他微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蓦地想起那个吻,尹兰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心中既欢喜,又害羞。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才入眠。
早晨,宛儿看了她几次,见她还在睡,又退出去。
接近晌午时,尹兰才醒。宛儿端着水盆进来,“兰姑娘莫非昨夜没睡好,还是身子乏了?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尹兰正在洗脸,听到宛儿的话,立刻摇头。隔着湿巾,朝整理床榻的宛儿唤道,“千万别传太医!那个讨厌的蒸浴今天该是最后一次了,熬了那么久,我可不要再闻到那个味道。”
用完午膳,尹兰第一次心甘情愿地随着宛儿去接受艾蒿熏蒸。当她结束了蒸浴,终于从内室出来时,觉得自己就好像《西游记》中的孙猴子,一开始是被逼迫才为之,而经历了一番艰难后,终于修成正果,孙悟空脱胎换骨,而她也是重获新生。
尹兰瞧着镜中,正在替她擦干湿发的宛儿,笑眯眯地说,“宛儿,明日就把宫里的熏香全部换掉。换成白檀吧,你喜欢的。”
宛儿抬眸直直盯着她,眼中神色复杂,只一瞬又立刻低下头,“是,奴婢记下了。”
尹兰满脸欢欣,由着宛儿替她换衣裳,装出若无其事地问,“不知皇上此刻在做什么?”
“皇上……他……也许在宣花宫吧。”宛儿犹疑了一下,轻声回道。
尹兰看着她的眼睛,她忙将视线瞟到别处,尹兰轻笑,“宛儿,你连撒谎都不会。到底怎么了?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吗?”
宛儿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不能说就算了,我不会勉强你。”尹兰扬起一丝笑,有些牵强,“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还不就是去其他宫找他的那些妃子去了。”她甩了甩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举止很是洒脱,眼底却藏着落寞。
宛儿看在眼里,却未再说话,只默默收拾完东西,便退了下去。
尹兰呆呆地坐在鸾镜前,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是胸口憋闷得难受,方才的喜悦之情已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不知过了多久,望月宫的沉静才被一个来人打破。
董公公步履匆匆出现在宫外,宫人们请安的请安,跪拜的跪拜,他却未加理会,只是焦急地朝宫内赶。
宛儿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董公公到了。”
而董青已经到了尹兰跟前,他喘了口气,神色凝重道,“兰姑娘,请随我去趟宣花宫。”
——
一弯柳叶小舟,一个小太监使尽全力在划,载着董公公和尹兰快速驶向水中央的宣花宫。
此时日暮西斜,岸上的树林和草地被层层浸染,水波似华丽的金丝绸缎向远处展开。一切很静,也很美好。
静静的水面上,长出了几片荷叶,虽然很小,却那样醒目,微风中,它们徐徐摆动,生机勃勃迎接即将到来的夏日。
耳边悠然想起他的话语,‘只要你愿意,朕每日都能让西苑开遍荷花。’
小舟还是那时的小舟,可心境已大不相同。
尹兰仿佛如梦初醒,迷茫地望着董公公,喃喃道,“带我去宣花宫做什么?”
董公公皱了眉,悄声说,“出了大事,皇上病倒了。”
尹兰瞪大眼睛,“什么病?要不要紧?”
董公公满面愁容,“皇上昨夜回宫后就感不适,当时未曾在意,谁知天明后,却忽然严重了,开始昏睡不醒。太医根本查不出病因,无从下手。此事本不宜张扬,可皇上闭着眼睛仍在唤你的名字,也不晓得是说胡话,还是清醒着。所以,只带你一人进宣花宫,希望能对皇上的病有利。”
尹兰的第一反应是董公公在开玩笑,一定是和皇上串通起来在骗她。否则怎么可能,才一夜之间,生龙活虎的他会一病不起。
她不信,她要快些去到宣花宫,亲眼看见他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而后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她。
小舟刚靠近宣花宫的台阶,还未停稳,尹兰已经心急地跳了上去,一路沿着长长的台阶飞奔而上。
台阶的尽头是大殿入口,侍卫发现有人接近,立即进入戒备状态,等到近处才看清来人是一个长发披散,未着宫装,只穿清简纱裙的女子。侍卫吃惊的同时对她施行了禁制,将尹兰硬生生拦在宣花宫的大殿外,董公公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宣花宫,没有人敢违抗。
尹兰本来急切,这时更多了怒气,一边骂一边对他们拳打脚踢起来,侍卫们劝阻无效正准备用粗,恰巧董公公及时赶到,他们才放开了她。
身后的董公公递了眼色,让尹兰之后都畅通无阻。
大殿内守了许多宫人和侍卫,人人面目严肃,忙忙碌碌却并不混乱,遵照董公公的吩咐,各司其职,只有几个太医坐立不安,神色紧张。
尹兰感到一阵无形的压迫和恐惧。
宫女们拉开一重重帷幔,尹兰进到寝殿内。只见杨广静卧在五方香床上,纹丝不动,只有胸膛微微起伏。
床的边沿缀满金玉珠翠,晶亮耀眼,愈加衬得他面色苍白,如同死灰一般。
也许是之前跑得太过用力,尹兰猛地感到双腿发软,无力的在他床边缓缓蹲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看他,紧紧握住他露在丝被外的手,她颤抖着嘴唇,任由心中千般波澜,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彼时的他风光无限、堪比日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将之与眼前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她很清楚没有人能逃得过生老病死,可她就是不敢想象疾病和死亡会降临在他身上。
尹兰凑到他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他,无声无息中一颗晶莹的泪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滴落他的眼角。
杨广突然呼吸急促起来,被她握着的手开始一阵阵抽搐。
尹兰惊恐地盯着他,不只他的手,就连他的身子也开始痉挛,她看着他痛苦,却无能为力,只能手足无措地唤他,想将他唤醒。
哭喊声惊动了侯在寝殿外的董青,他一边赶到寝殿,一边急召太医。
三位太医围在床边轮番触诊,他们个个面容紧绷,额头上挂着冷汗。尹兰站在边上,目光焦灼地望着他们。
轮流几番,董公公忍不住上前问道,“情况怎样?是否好转了?”
两位太医低头不语,另一位年老的太医轻声对董青说,“公公,不敢相瞒,皇上的病情加重了……微臣几个实在查找不出原因,张太医医术高明,是否该召他来给皇上诊治。
董公公满脸怒色,冷冷道,“张太医人呢?还不快召他来?”
那太医面色沉重,“张太医被宇文丞相召到宫城去了,微臣以为,皇上目前的病情还是应尽快通知丞相才好。”
董公公望着皇上,暗自思量,半晌,才对太医们摆手道,“你们先在大殿侯着,没有命令,谁都不得将消息传出去。”
皇上还未立遗诏,若是病重消息传回宫城必会引起人心大乱,让图谋皇位和抵抗朝廷的人有机可乘。
太医们纷纷退下去,那位年老的太医经过尹兰身旁时,忽然顿了顿,又仔细打量了她,而后不可置信地问道,“姑娘在用艾蒿熏香?”
尹兰木然地点点头。
太医紧张道,“姑娘近日是否见过皇上?”
尹兰一颤,好象感觉到了什么,“昨日晚上我和皇上在一起。究竟怎么了?难道是我的问题?”
太医没有回答尹兰,而是立即请董公公传来宫女,让她们把昨晚皇上寝殿中用的熏香取来。
熏香早已燃尽,成为了一堆烟灰,幸好早上太过忙碌就未来得及弃去,宫女连着香炉一起捧来呈给太医。走得太急,撞到了案几,上面卷着的一个画轴被碰落。
画轴在地上滚了几圈,渐渐展开,尹兰视线扫过,不由定睛细看,画中人,竟然是她。
太医从香炉中捻起一点灰烬,先认真看了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慎重地点了点头,对董公公说,“微臣知道皇上的病因了,是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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