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相思无尽处1

秦琼仿佛见到希望的曙光,扬起笑朝凉亭内迈步,步履间赫然少了几分沉重。

亭外的雪花飘飘洒洒,轻盈的笼罩了这方天地;亭内的两人,隔着一步远的距离默默凝视对方,一白一墨的斗篷在风中飞扬,时不时地碰擦摩挲着,是彼此纠缠的牵绊。

他笑开,剑眉舒展,“下雪了,你最喜欢看雪的,没想到今日还能赶上和你一起看场雪。”他从怀里取出布包,展开后露出几张纸笺,他递过去,口中默念,“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不解的接过,翻看一眼便顿住。竟是他们之间曾经的书信。所有他和她写过的纸笺都完好无缺地保存着。

他柔声道,“即便是牵牛和织女,也总会有相逢的日子。若雪,我是否也等到这一日了?”

他温情脉脉注视着她,那灼人的目光让若雪感到窒息,不由自主就想答应他,想看他欣喜若狂,想投入他的怀抱,想随他去天涯海角、火海刀山,想……

可是,不能再想了!早该认知到,她和他的缘分仅止于此。

她虽不愿承认,可现实逼着她不得不面对此刻的抉择。她无法弃尹兰于不顾,而他亦不能置大义若罔闻。

牵牛织女被银河所阻,而他们之间相隔的是远比银河更深更广,由人世间的情和义交织成的无法跨越的天堑。

沉默中她收紧十指,团握成拳,手心里先前喂鸟留下的米粒一点点嵌进指甲的缝隙。

因为疼痛,表情才能装得淡漠,她别开眼,望着亭外的飞雪,“之前你我为何会分开?我失忆时,你又为何不在我身边?”

秦琼沉默了一瞬,提了口气,不想隐瞒真相,“那时我带你回老家成亲,不料家母已安排了亲事……是我考虑太多、不够果决,才让你受了委屈……可是……”

她没让他说完,便冷冷打断,“既然如此,你还来这里做什么?”说完转过身,不看他。

他坚定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她的冷淡打碎了那丝刚绽开的曙光,“若雪,无论如何,我只会娶你一个,除了你之外我从未对任何人动过这个念头。”

心被一寸寸啃噬,血和泪都堵在胸口,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情绪就会不受控制倾泻出来。她的指甲越收越紧,苍白的指尖已经掐出淡红的血丝。

见她不语,他忽然箭步上前,伸出双臂猛地从身后紧紧拥住她,深情低语,“你曾经对我承诺过,若有朝一日,我离开瓦岗寨,无论何处,你愿与我同行。如今我要去太原投奔李渊,这一去便是千山万水、遥遥无期,我今日要你履行承诺,我要你和我一起走。”

若雪僵住,片刻,用力争脱他的怀抱,“我不记得你了,那些承诺我也不记得了。”

若雪边低喊边急着朝亭外跑,秦琼赶上去,拉住她冰冷的手,两人立在纷飞的雪中,他依旧情深不变,“没关系,若雪,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远比那些记忆来得重要。”

“我不可能和一个陌生人走的。”若雪强忍着泪朝他低吼,“秦琼,我完完全全忘记你了,我心里已经没有你了!”她不顾被他拉着手,拼命想要往前跑,纤细的手腕隐隐勒出一道红印,秦琼恸容,不忍心又舍不得地渐渐松了手。

她跑出去一段路,又停下,背朝着他,肩头耸动,像是急喘着气,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秦琼,你也忘了我吧……

他没有作声,只静静凝视她在雪地中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若雪,你真的忘了,我发过誓的,就孤独终老……”

——

若雪悲痛欲绝,踉踉跄跄跑到一处无人之地,猛地瘫坐下去,厚厚的积雪像破浪般飞溅起来,沾到她的手上、脸上。

许久,她不动也不出声,雪花渐渐铺满她全身,仿佛失去生命的雪人。一点一滴的白色淹没了时间,只有从眼角滚落的泪珠才证明她仍活着,她抬起手,牙关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低泣伴着血腥味在喉间上下窜动,呜咽轻微到几乎听不见。

这种痛只有自己最明白。

她的心被囚禁在亲手烧制的牢笼中,每跳动一下都是禁锢的伤,直至心跳停止,痛才会消失——这是对她作茧自缚的惩罚。

纤细的手指在雪中一下下用力划着,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终末处染上了点点鲜红。

灰暗的天空,凝固的雪花,世界仿佛走到了尽头。

一道清俊的身影落在她身侧,她被冻得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可那种痛仍在徘徊。

乐隽注视着她,片刻后,目光落到雪地中的痕迹上,蓦地,在他眼中惊起一丝讶异的波澜,随后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美妙的弧度。可只一瞬,又立刻破灭,他笑意不见,换上了习惯的淡然,甚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冷漠。

琼——雪地上竟然是个‘琼’字。那半边模糊,沾了血水的痕迹,仔细辨别后,仍旧能看出是他的名字。

他仍不住嗤笑出声,“原来你记忆恢复了,应该有些时日了吧。”

若雪一怔,发现是他,低头迅速抹掉眼泪。对他,她开始有所戒备。

“为什么不跟他走?”见她不语,乐隽又问。

她仍不说话,轻轻抹掉雪中留下的字。

“是因为尹兰?为她放弃那么多,你就不怕自己后悔?”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一直要纠缠于这个问题,他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更不可能留下她一个人。”若雪想起身,可双腿早就麻木,她试了几下,艰难的站起来,雪从斗篷上散落,不是没有依恋,只是逼不得已。“这世界上,除了权利、财富、正义、情爱之外,还有许多很重要的东西,我们有时只顾着追求其他的,而忘了在我们的记忆深处,还有一样东西叫做亲情。其实,亲情甚至可以无关血缘,和她比起来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只是,生在皇家的你也许永远不会懂。”她的声音轻轻淡淡,却蕴涵着某种震慑人的力量。

乐隽眸色一沉,似乎不悦,“好,我不懂,不过我倒想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为了她,你究竟能做到怎样,我拭目以待。”

——

窗外的雪时落时停,罗成在驿站等得心焦,不知大哥在宫中是否安全,又是否能顺利带出若雪。

天色渐暗,罗成越发坐立不安,这时,先前买通的宫人捎来消息,“秦爷已安全出宫,请您别担心。”

“大哥如今人在哪里?”罗成问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只他一人出宫了?没有其他人吗?”

“没有,秦爷出宫后在酒肆买了坛酒,然后驾着马直奔林子方向去了,只让我来捎信,其他什么都没说。”

罗成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凉了半截,打发那人走后,便骑了马朝林子赶。

驿站位于洛阳城的郊外,靠近边城的地方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

冬日里树木稀疏,视野足够开阔。罗成在林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发现在一块林间的空地上,零零落落掉了许多折断的树枝,像被狂风扫过,几处树杆上还留着遭到破坏后的痕迹。

雪停了,地上有依稀的足迹可辩,罗成循着脚印追去,尽头处是运河的支流。

秦琼坐在河边的一地雪中,定定望着无波的河面,漆黑的眸中是无边的死寂,黄膘马卧在他身侧,紧紧挨着他,想要给主人一丝安慰。

罗成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琼,即便是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时候,也未流露过这样的眼神,“大哥,究竟是怎么了?”

秦琼面无表情瞅了他一眼,又缓缓回过头,一句话也不说。

罗成急了,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是不是她还没有记起来?你倒是说句话呀!”

秦琼举起手边的酒坛,猛灌一口,“见到她了,只是她不愿意跟我走。”

“为什么?”对于这个结果,罗成已有些猜到,只是原因为何。他蹙着眉低问。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秦琼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知道酒不能解千愁,可是白色的雾气中,心底那抹痛楚却越发清晰。“我刚才一直在想,挡在我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不是遗失的记忆,也不是约定的婚事,我想那只是她用来拒绝我的借口。她是那么固执的人,不会轻易改变,包括她的心。”

大雪中,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她有过迟疑,他感觉到了,“一定有让她不得不留在宫里的理由。”

罗成也不顾及满地积雪,在秦琼身旁霍地坐下,瞥见秦琼手背上的伤,语气无奈,“大哥,你既然豁出性命去找她,就该强硬些将她带走,不要去管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你宁可在这里折磨自己,也不愿让她有一丝勉强,你……”罗成忽然说不下去,抢过他的酒坛也喝了一口,入口冰冷,“不过,你若真的这样做了,只怕,也就不是她心上的那个人了。”

“今后我若是有了中意的女子,一定不会顾忌那么多,你们两个都活得太辛苦。”罗成轻轻摇头,顿了下说道,“太原那边有消息来了,希望我们尽快过去。”

半天没有听到回答,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神色复杂,声音凝重地开口,“士信,我放不下她,再给我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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