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赵四目光凝视着眼前人。
他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李天和是能听得见的，赵四能沉得住气多试探两句，李天和毕竟年岁不大，又焦虑了许多天，乍一下听见这话，三两步就走到门口。
“你真的能帮我们？”
李天和靠近，这才看清了男人的长相，眉目含笑，有些眼熟。
看到李天和现了身，男人果然笑容更盛，赵四有点头疼，一把把李天和往后挤了挤。
“当然，不过能请我进去再说话吗？”
这番对峙，并未持续许久，但确实已经有好事群众出来探头探脑，赵四目光扫过周遭，叹了口气说：“进来吧。”
“感谢。”男人温和点点头。
等关了门，李天和有些按捺不住，但还是稳了稳性子，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男人顿了顿，很快继续说：“我叫李沚。”
这反应，名字显然是现编的，李天和都能听出来，不过他还是饶有兴趣地问：“姓应当是与我一样，至于名中这是哪个沚？”
男人笑吟吟地看向李天和，缓缓道：“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我的沚正是水中沚。”
李天和倒觉得这个名字即便是编，也编的十分有趣。
赵四一开始就给这人贴上了个‘变态’的标签，此刻更是警觉心起，李天和心性单纯，但脾性好，长得也好，平日百花谷里都招惹不少桃花债，但被赵四悄悄打发掉了。
而魔修大多本就荤素不忌，从花街的男男女女都有便可看出，若李天和在这招惹一个魔修，还真不稀奇，但这位无论从修为还是性子，手段来看，都不是先前那些能比的了的。
不过好在李天和跟张白纸也没区别，看他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赵四心下松口气。
“水中沚？这名字有意思，你有心上人了吗？”李天和来了兴致。
赵四一掌落在桌上。
这动静不小，惹得二人一齐看向他。
“怎么了，你身体又不舒服了？”
李天和也是记着赵四受伤，神情紧张。
赵四深吸口气，道：“无事，我就拍拍。”
“哦，好，有事别逞强。”
赵四近身，把李天和往后拉了拉，眼神微沉，用格外警示的一眼看过去，李天和缩了缩，但神情十分无辜，只知道这是“安静”的信号。
随后他才走到李沚身前，躬了躬身，正色道：“虽不知前辈尊号，敢问前辈当真能助于此事？”
这位自称李沚的男人微笑道：“自然可以，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想回答下上个问题。”
他顿了顿，再次对眨眼道：“我有心上人。”
李天和眼前一亮，平日里他对此事了解不多，还想问两句，但此刻他清晰感受到赵四那身上明显不善的气息，深知浮动的底线再次飘了出来，这才发觉自己问了太多无关之事，于是乖乖闭上了嘴，把前场交给了赵四。
“前辈，您可知这解法是如何？”
赵四总觉得这人看着靠谱又不靠谱，比起来帮忙的，更像是来撩闲的，说了半天，都模棱两可，想着若再问不出一点东西，还是找个由头把人快点请走。
许是察觉到赵四也有点不耐烦了，这李沚总算才说了句人话：“这个解法啊，世人常言，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所求的系铃人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赵四疑惑，定定地看向李沚，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
李沚淡然否定：“不是，老实说，我也不确定是谁。”
赵四嘴角细不可查的抽了抽，但话既已说到这份上，至少证明这人知道些什么，而不是仅仅一肚子花花肠子。
“那前辈打算如何帮？”
李沚轻笑道：“还记得这魔种最初是如何来的吗？”
赵四微愣，沉声回道：“记得，永生难忘，”
这过程其实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大约也就是一时不察，被下了陷阱，那魔头狡猾的很，还易了容，赵四伤了他几分，便被逃走了，哪想到就如此，也被记恨了数年，直到数月之前，赵四正好一人去了瓯越府，李天和被师傅留在了谷中，他便因此落了单。
瓯越府离百花谷极近，因而那天晚上，‘李天和’的出现，才并未引起赵四怀疑，即便赵四能隐隐觉得‘李天和’很怪异，却也没多想，只当他又是偷跑出来，而正是出于习惯地对‘李天和’信任，才让那魔修得了手，那魔修竟是从头至尾都并未露脸。
要说那晚究竟有何特殊之处，那大致是那魔修借了李天和的皮囊便罢，竟然误了二人的关系，他只记得，那烛火闪着，照在脆弱不堪的脖颈与有些光滑的背脊上，但不知为何，看着有些模糊，而那仍是笑着的面庞却蓦地多了几分媚意，与耳边有些水汽的低语，
“别忘记我。”
赵四早察觉出不对劲，但那一会人竟有些恍惚，下一秒，‘李天和’笑了起来，狂笑不止，这笑并未是平日里那样爽朗的笑声，十分狂妄，赵四反应快，黑剑现与手边，但身上人一个闪身，退到了门口，
他眉眼弯起，嘴角勾着，神情倒是漫不经心，
“赵四，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那声音还是李天和的声音，但无论从语气还是表情，一眼便可看出是另外一人。
赵四反应快动作也很快，不过一刻，黑剑的剑光便闪到门前，但门口空无一物，‘砰’地打开门时，人影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唯有其他房的咒骂声，赵四提剑还想追，但只觉身体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好在有黑剑撑着，脑中昏沉，他灵机一动，趁着还尚存些理智，赶忙招来床边小鸟，修信到百花谷，而信中只有一个字——
‘来’
剩下他只来得及回到床上，一头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睁眼便是清幽居的床顶与床边焦急的李天和。
许是愧疚，又或许是其他原因，李天和向来只知赵四落了陷阱，却不曾听他提及究竟发生了何事，便以为此事不要紧，从不过多追究，崇云仙尊问起，赵四的确说了一遍，但却无意识地忽略了许多。
赵修璟即便此刻也没有多言，李沚却好似什么都知道，神色似笑非笑，但总归保持着一分温和。
“所以，你们以为这是魔种？”
“嗯，仙尊是如此说的。”赵四颔首。
李沚笑笑，
“这倒是不怪崇云仙尊没法子，我虽不是医修，却也明白，医修眼中最不讨人喜欢的病人，恐怕就是你这样的。”
赵四大约知道他在说什么，垂眸，唯留李天和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抱歉。”
李沚耸耸肩，不以为意道：“这话可别对着我说，该是对着你身边人和崇云仙尊去说，不过也并无区别，即便你说了，崇云仙尊最多也只能知道是何原因，仍是没有办法。”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道：“不论如何，最终都是要来魔界一趟，也算误打误撞了。或者说，我们的相见，只是命中注定而已。”
“前辈请明说。”或许他一番话中的真本事，也算让赵四略微信他一些，这偶尔的不正经，赵四置若罔闻。
“这不是他人种下的魔种。”李沚肯定道。
“可，仙尊说——”
李沚适时打断道：“有一缕活的魔气在你的体内，是吗？”
“是。”
“阿四，你知道为何无法将其分离吗？”
“不知。”
李沚微笑道：“因为那是你自身的魔气，人又当如何离去内在的存在？犹若野草，只待你继续存着，它方不会销逝。”
李天和终是忍不住，问道：“敢问前辈，赵大哥体内怎么会有魔气？”
“因为暗示。”李沚说累了，自行找了个椅子坐下，此时在场另外两人自然也不拦着，“阿四，是他，在暗示你入魔，而你接收了暗示。”
“什么叫接收了暗示。”
“这得问你自己了，彼时彼刻你心中究竟所思何事？”
到底在想什么...
赵四沉默一阵，似乎当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此刻他倒是想起有一回，李天和半夜偷摸出去玩，一回来便被他发现，此后赵赵四秉着监督的心态，把人揪到了自己房里来睡，李天和虽不乐意，但强权之下，小修士没有人权，还是闷闷不乐地去了。
赵四也没想与他挤，那几夜也没睡，把其实还算宽的床全数让给了李天和，李天和也没矫情，亦或者是想气赵四，就也这么霸占着，分毫不让。
某一夜赵四月下练完剑回屋，想找点水喝，下意识去看了眼李天和，见他歪在一旁，身上什么也没盖，空唠唠的，便也就这么顺势走过去。走进才发现他脖颈间有些微红，似乎是盛夏蚊虫叮咬，他却莫名盯着那抹红，移不开眼，直到月色入户，李天和嘟囔着翻了个身，嘴里还说着“赵大哥讨厌别管我”类似的话，让人哭笑不得，但那一刻，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涌上心头，只觉得无比充盈，听着屋外蝉鸣与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希望时间静止于此刻。
李天和的声音打断了赵修璟的回忆。
“什么意思，是说赵大哥会入魔吗？”赵四许久不说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李天和主动问道。
李沚摇摇头：“不会。”
“为何？”赵四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这是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而这系铃人，远在天边...”
几乎一样的话，赵四用微颤的唇轻声道：“近在眼前。”
他为了一个而受到暗示而魔气催生，然亦为一个人而坚守正道，不曲折偏移，而这人，才是真正的系铃人，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沚看出了他的内心所想，直言道：“两般相撞，消磨而散，自取灭亡。”
赵四不由得低语：“当真是无药可医。”
然而李天和听不得这话，他虽听不懂这两个人到底在谜语什么，只知赵四此刻气焰变得极其微弱，本已微薄的生存意志，近乎至极，犹如漂浮海中者坐木板之上，望不见陆地在何方，心境极其沮丧。然而至少尚坐于其上，凝望远方。惟今之赵四如同木板上的人，万念俱灰，欲将木板抛弃，直接跳入海中自我了结。
若赵四是那万念俱灰之人，那李天和一定是凭空出现，抓住他颤颤欲坠的手。
李天和突然一拍而起，怒道：“放屁，凭什么无药可医，我们走到如今这步，花了我们多少心血，这上苍就如此不公平吗。还有你，你在那说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呢，你不是说能帮忙吗，所以你的帮忙就是把活生生的人讲死吗？如果是这样，那么能不能滚啊，别在这说风凉话，我们听不得你的胡言乱语。”
赵四一愣，眉目一横，训斥道：“天和，莫要如此无礼。”
李天和此时火气上头，连赵四也看不顺眼，直接怼道：“我管你是李沚，李湄，李涘，还是李坻，如果你嘴长得就是说这种话，那么我建议你还是安静为好，赵大哥，我凭什么要对这种人有礼？我说了，你不会死，也不能死，别整天给我摆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看的就来气。”
赵四哑口，李天和深吸口气，懒得理他们两个人，猛地又坐下，狂灌下面前的茶。
被这么一通说，那李沚当真是好脾气，或者说不是好脾气，而是这人有些怪，反而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
“小朋友生气了。”
这下不想理人的李天和也不免怪怪地看了眼那个男人，赵四被这么一通说，倒是有些沉闷，淡定不起来。
“你叫我什么？”李天和还是很震惊。
“哎呀，不好意思，”李沚先道了歉。
“这还差不多。”李天和喝了口茶静静伸。
“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真是抱歉。”
李天和一口茶喷了出来，眉目一瞪：“我今年二十五了。”
“是吗，看你这样子，我还以为才十五。”
李天和皱眉不满道：“你看不起谁呢，再说，即便是十五，也不小了。”
李沚笑眯眯道：“我只是觉着你可爱，我可以唤你天和吗？”
“不行。”这话是赵四说的，他沉闷归沉闷，但这种反应，几乎是不假思索。
李天和点点头：“对，不行，因为你是骗人的混蛋。”
“骗人的混蛋？我什么时候骗你们了？”李沚微笑道。
“一直都是。”李天和直言。
李沚摇摇头：“我只是替阿四分析分析病因，我可从未说过，我不能帮他。”
“你这回要如何证明？”李天和皱眉问道。
李沚淡然一笑：“不用证明，因为我是魔尊，所以我可以帮他。”
其实李天和和赵四的关系就是，除了沈平文师傅那些人，因为他门走得近，其他人见了这二人互动，都以为这俩有一腿，然而他们真的很正直，至少表面上很正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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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魔尊李游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