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绿洲里也开始降温，也许是温度的变化，李天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醒了？”

李天和侧头看去，赵修璟正坐在一旁。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自己身上，傍晚的绿洲凉凉的，赵修璟的目光也凉凉的，他微垂的红眸与好看的侧脸，一如梦中的场景。

他神情恍惚地打了个哈欠，张口问道：“最后谁赢了？”

“什么谁赢了？”

李天和脱口而出说：“白玉湖边，师叔和那个凌什么的比试。”

赵修璟微微愣了一下，凉凉的目光落在依旧躺在一旁的人的脸上。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刚刚好像梦到了，后面的事，我有点不太记得了。”

赵修璟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凌云宗的吴升皓输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失忆了吗？”

赵修璟垂眸，他面无表情，

“我还记得一点。”

“这种小事，难为您还记得。”

李天和自然有疑虑，但也没点出来。

他眼神眯眼一笑：“不过，我猜对了。”

“猜对什么？”

“师叔会赢。”

“嗯。”赵修璟长长地睫毛盖住眼中的神色。

“程静醒了吗？”

“没有。”

“那些屋里的人呢？”

“走了一些，还有一些。”

“哦，好。”

李天和静静地躺在地上，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地上凉，别躺着。”

赵修璟坐在一旁，说着，却没有看向躺在地上的李天和，他的目光注视着湖的中央。

“阿璟，拉我起来。”

赵修璟一动不动。

“自己起。”

李天和长舒一口气，转过身子，手肘抵在地面上，手掌支撑着头靠着。

眉眼带笑地调侃：“赵大哥，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赵修璟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叹了口气。

这样的称呼也是时过境迁。

“从前你也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不像是人说出来的，更像是风声呜咽。

“我怎么样？”

李天和的性格百年来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待人温和，有时候又会有点可爱的恶趣味。然而，人终究会经历变化。

百年光阴，即使是最纯真的人也会被磨砺成一颗光滑的鹅卵石，失去所有棱角。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那只是成长的过程罢了。

“没什么，我拉你起来。”

赵修璟站起了身子，微微弯着腰，伸出右手停在李天和身侧。

李天和没有握住那只手，自己膝盖一曲，用力将上半身挺直，坐了起来，然后右手按在地面上，侧身站立起来。

站定后，李天和还是那温和的微笑。

“只是开个玩笑，我自己能起。”

赵修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他挺直身子，当他看向李天和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那边好像有动静，我过去瞧瞧。”李天和转身，逐渐走远。

远远望着，好像有如一道岁月长河，将那背影与自己分隔在两端，一个在现在，一个在过去。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赵修璟迷蒙的幻想。

“发什么呆，程静好像醒了，快过来。”

“嗯，来了。”

程静此时就躺在最开始的湖边，她身上有伤，魔气暂时枯竭，发动不了功法，李天和不担心这样的她跑得掉，也就没束着她，让她自己一个人躺着。

由于赵修璟站的地方，本来就是能抬头一眼看到这里的位置，见这边有点动向，李天和也能很快看见。

“感觉怎么样了？”

李天和坐在程静身旁，语气十分平常，好像面对的这个不是想伤自己的魔修，而是日常的来求医的病人。

“你们没杀我，还救我？”程静有些意外。

“那是啊，我们可是善良的仙修，不杀生。”

程静表情崩坏，看着李天和身后站着的赵修璟，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最好是。”

“当然，不过有些时候，魔修不算生。”李天和莞尔一笑，十分亲切的模样。

程静嫣然，突然变成脆弱不堪的病弱美人，脸上的表情楚楚可怜。

“真人，谢谢您救我，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以为报，只能...”

她说着还要上手，摸一摸李天和垂在半空中的手。

李天和默默缩回手。

“程夫人，想活命，最好别动歪心思。”赵修璟只喊了一声，没有多说，声音冰冷。

程静内心有些疑惑，这好几个大众热门款美人，她都试过了，怎么这两个人一个都没反应呢。

“你们到底想怎样？”程夫人干脆也懒得装了，很直白地问。

李天和耸耸肩说：“您今天上午好像不太诚实，或许您愿意的话，可以与我们再多说几句？”

程静哪有选择的权利。

“我知道的是很多，可是我不知道你们想了解什么，不如真人多问问？”

李天和看向赵修璟，见他点了点头，方才开口：“九元玄丹的到底在哪。”

“你觉得我之前在骗你们？”

“谁让程道友不老实，我们也不太知道您说的哪句真哪句假，不如您再说一次？”

此刻程静只能再说一遍。

“此地往西，有一处山谷，山谷深处，就是一座沙漠堡垒，九元玄丹就在那。”

“那里有埋伏吗？”

“我不知道。”

“真的？”李天和眯着眼。

“芙蓉门与偃都那些人并非一路人，连九元玄丹的事我也只是听说。”

“这我倒是知道，暂且信你。”

程静轻轻一笑问：“真人还有什么想问吗？”

“芙蓉门到底在做什么，程夫人出现在秘境之中，当真只是你个人所为？”

“芙蓉门当然有自己的考量，但我先前有句话也没说错，芙蓉门是来捡漏的。”

“捡漏？您可别跟我说是那些男修，您所谓抓来的那些，基本都安然无恙，芙蓉门作为魔修门派会如此善心？我可不相信。”

“这，真人，您看来是真的不知。”程静露出一种羞涩的表情。

李天和面色不变，淡定地问：“我该知道什么？”

“我当然不能伤害他们，毕竟姐妹们可不需要一个死人。”程静眼角高高吊起，语气略带暧昧。

李天和一瞬间就明白了。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无视赵修璟疑惑的眼神，不再多问。

李天和转了转话题，问：“你去涝村作什么？看你好像也没什么收获。”

程静坦白道：“涝村我先前去过，在那留了位内应...”

见二人齐齐盯着她，程静交代：“别看我，那内应不是人，早被你们送走了。”

李天和耸耸肩，说：“然后呢，那内应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来了个好货色。”程静眯了眯眼。

眼看赵修璟黑脸，黑剑握在手中，就要破鞘而出，程静赶忙解释：“不是你们，是沈若朝，沈若朝比起那些屋子里的歪瓜裂枣，可不就是好货色吗？”

李天和慢条斯理地说：“沈道友也不行，别想了。”

不过程静最开始接触的确实是沈氏兄妹，但这句话有个破绽。

“我听沈道友讲起过，你好像是比他们先来的。要知道，内应给你消息，你再过来，还比他们兄妹俩快，这根本做不到。”

说着，李天和微微一笑：“总不能是村长一接触沈若朝，你的内应就接到了消息，哪位啊，这么厉害？”

程静叹了口气，但没有被拆穿的尴尬。

“好吧，其实我同村长体内的魔种的主人认识，他此刻也在秘境之中，村长所为，他都能看见。”

李天和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后得出结论：“他看到村长请了外来修士进来，怕坏事，于是叫你帮忙清理一下？”

“对。不过清理一词我不太喜欢，我只是小小地处理一下。”程静暗昧一笑。

赵修璟听完，哼了一声。

李天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接着说：“云娘说，村长不只见过沈氏兄妹，看来夫人您之前处理过的人不少啊，孙大娘说过，外来之前待几天就会离开，看来也是您地所作所为了。”

“大多是，但不是所有，也有些自觉离开了。”程静无喜无悲，好像那些不是人，只是一些物件。

李天和内心不太舒服，但也没有多说。

“种下魔种的那位现在在哪？他是谁？”

李天和默默看了眼赵修璟，内心有些不安。

当时在场的就只有魔尊邵生渊和徐应飞，种下魔种的大概率就是他们之一，所以他们现在至少有一位就在秘境之中？

‘不是魔尊。’赵修璟眼神示意。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这事，虽然李天和也想到了，魔尊不至于亲自动手，但听到他人的肯定，还是心里更安定些。

单一个徐应飞，还是有法子的。

只是程静的答案出乎意料。

她缓缓说：“他算是我的故交吧，你们估计认识，周墨，至于他在哪，我也不清楚，我们是魔气传消息的。”

赵修璟低声问：“大衍境城主周墨？”

“对。就是他。”

“姓周吗...”李天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如此说来，当年其实有三个魔修到了涝村，只是有一位藏了起来，最后给村长种入魔种的也是他，为什么呢？

“先别想这么多。”赵修璟自然知道李天和在思考什么，轻声提醒。

李天和点点头，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最后一个问题，说完了我们就送你走。”

程静一愣，“送我上路？”

“送你出去。既答应这次给你一条生路，我们就不会违反承诺，但下一次见面，希望您自求多福。”李天和盯着程静的眼睛。

程静深吸一口气，说：“什么问题？”

“陈从清在哪？”

在场另外两人同时看向李天和。

程静有些出乎意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毕竟这陌生的语气，不像是在喊师叔。

“我...我其实也就见过他一面。”先前她确实是没说实话。

“什么时候？在哪？”

“十几年前，就在这。”程静想了会说。

“在这？你是说，秘境？”

“不，是扬宁府。”

李天和心中许多猜测飘过，怀着诸多疑惑，面上无动于衷。

“好。”

“我们送你出去，阿璟，找路吧。”

“嗯。”

如果真像徐子珺所说，秘境阵结应当很好找，出口必定在绿洲不远处，且十分浅显的位置。

程静没有反抗，却有些犹豫。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自从程静自认本性已经暴露，之后便不再做伪装，整个人十分坦然干脆。

“我有些走不动。”

“那你想如何？”

“你抱我，或者背我。”程静说这话时，自然惨了点私心。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什么？”

“你等会就知道了。”李天和笑而不语，

见不远处，赵修璟结完阵，朝他点了点头，李天和挥挥手把人招了过来。

“出口在哪里？”

“西北角大约一个时辰。”

“嗯，这位夫人，就麻烦你了。”李天和温和一笑。

程静一听李天和的话，立马听出反对：“我不要他抱。”

再好看的杀神那也是杀神，全身冷冰冰的。

“放心，没要他抱你，再说，我还舍不得。”

“那是？”

“阿璟，老规矩。”

“好。”赵修璟轻声应答。

说着他蹲了下来，扶住程静的胳膊，将人一翻，扛到了肩头，还顺手颠了颠，调整了个自己舒适的位置，

动作之快，让程静感觉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好歹也是伤患，还是你打伤的，别太折腾她。”李天和事后诸葛地假意叮嘱一番。

“我尽量。”

程静心中真是如同烈火灼烧，咬牙切齿，但也不敢说什么，这辈子她从来没被男人这么对待过，还是两个。

这一唱一和，黑脸白脸，十分欠打，就是打不过。

程静愤恨在心里怒骂。

真是一对奸夫淫夫。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程静有些发愣，好像突然找到了自己被这样对待的理由。

带着这个思路回想，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难怪不管是沈若夕那样可爱的姑娘，还是自己清冷的模样，亦或者是娇媚、脆弱，以及刚刚尝试的直白，他们俩都没什么反应。

相比之下，沈氏兄妹中，李天和也是同沈若朝似乎更投缘，说的话也多。

怪不得周家老祖周烨会爱上李天和，一切的一切都说的通了。

而那静幽真人，脸上仿佛就写着这么一行字，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李天和，另一种是其他人。

想通所有之后，程静反而不敢随意乱动了，并后知后觉的害怕。

这人最后还愿意扛着她，已经是容忍中的容忍了。

如果再发生什么，她一定会留不住这条小命。

她只能麻木地听这这对狗男男对话，边听边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