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法师神色不变，浅笑回道：“还请小友明说。”

“阿璟，你说罢。”

赵修璟闻言，点头低声道：“明常法师身上，周身围绕魔气。”

如非必要，赵修璟的话想来只说一半，背后真正的意思，还等他人自行悟了。

广陵法师却也仍未露出什么意外之情，只是若有所思道：“小友是说，师弟已然入魔？”

“不是。”

“贫僧愚钝，还望小友点播。”

广陵法师显然想到了些，却没多说，仍是微笑示人。

李天和眼看话已说开，便不再隐瞒道：“法师，晚辈以为，或许明常法师早已不在人世。”

广陵法师无言，转身望向那佛像。

赵修璟也不懂什么委婉，直言道：“是夺舍。”

但李天和也并未阻拦，而是直直看向那正中央所站之人。

“天命犹如旋转之轮，皆由因果所决。”

“法师这是何意？”

广陵法师仍笑着，却透着微微悲悯。

“小友所言无误，贫僧于百姓有所辜负，亦有辜负于世间。”

这话信息量不可谓不大，李天和脑内迅速运转了起来。

赵修璟先一步开了口道：“法师早有所知，是吗？”

他语气微沉，有些冷冽，已然到了略微些冒犯的程度。

李天和此刻的温言倒是中和那奇怪的氛围。

“法师，难不成是您未曾真心谋图将师弟禁锢，却唯独忽视了魔修的凶残，以至于落入此境。”

广陵法师并未有多大情感波动，只是略摇头道：“事实却也并非如此，许多事实属意外之变，实非贫僧所料，然贫僧尚应自当承当不善看管之过失罪责也。”

“抱歉。”赵修璟心直口快，误会了人，道歉也十分快。

“无事，贫僧自知罪愆无可推卸。愿二位小友相助。”

广陵法师何许人也，即便是请求，也是将人架着，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法师不必如此，晚辈亦遵从师傅之命，此事必当干净利落解决，不知法师可有计策。”

李天和本也打算参与其中作为棋局上的一枚棋子，如今受了正主委托，反而名正言顺了许多。

广陵法师道：“净禅寺自早有分裂之端，贫僧亦略知参与者踪迹，唯待其内乱之际，引蛇出洞，则可大义凛然地解决此事。”

“自乱阵脚，愿者上钩？”

“正是。”

李天和想到什么，浅笑问道：“晚辈有些好奇，若晚辈并未参透其中秘密，法师本欲如何筹划？”

广陵法师也浅笑回应：“打草惊蛇。”

“原来如此。”李天和并不恼，这本也只是个不存在的假设。

“缘因果报，此事之已，贫僧自当引咎隐退。”

李天和有些意外，轻声问道：“那净禅寺该如何？”

赵修璟抬眸望去，冷静言：“如念。”

“如念？”那小和尚能担此重任吗？

广陵法师却也是笑着赞同道：“如念也大了，进退有度，修为深湛，年少之时便能洞悉天命，贫僧自然实感心安。”

此等慎重决定，反倒叫两位外人先听着了，李天和也没有权力质疑如此上位者的决定。

他只得问起其他：“那法师将何去何从？”

“人间之事，贫僧自不再过问，天下之大，万法无常，悟得真理，吾愿超越纷扰，归于本来清净之性。”

李天和长叹一口气，最终温声道：“那晚辈在此，也只能祝愿法师，归心向佛，悟道归宗。”

经此一役，赵修璟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许是看出赵修璟的心思，广陵法师最后对其再言道：“小友，缘起于性空之境。纵然未被世间所容，但贫僧所见，仍有一丝牵引相系。昔日所种之因，若不放弃，必能修得正果。”

赵修璟深深地望向佛像下那人，学着如念，沉沉地敬上一礼。

“多谢广陵法师。”

李天和隐隐觉得这话背后所言，与自己息息相关。

若真是那样，也确实属实。

毕竟，过往景象不会再复现，即便那人陷落十八层地狱，他亦能剑破残阳，将那清幽月光带回辉煌世间。

“多谢，广陵法师。”李天和目光灼灼，向前望去，只看见佛像闪烁着点点金光，而广陵法师早已不知所踪。

出了大雄宝殿，李天和心情一时之间十分复杂。

“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引蛇出洞。”赵修璟慢慢说道。

“好。”

第二天，两人照常去了洛村，却不同于之前，没跟郑昭怀说两句，直奔那封印之处。

赵修璟也很干净利落地破了那幻境，随后便停手了。

“自己所设幻境已消散，而设者若在不远之处，理应能感受其的消散。这便是第一步，回去吧。”

李天和拍了拍手，转身朝一旁走去。

“这幻境，并非明常法师所下。”赵修璟紧跟上，平淡地得出结论。

“我也有所猜测，先前所述，此幻境有佛修气息，然而明常法师现状，其是否能称为佛修，实未可知。我自然也觉得他或许并非是其人。”

“寺中能有此修为的并不多。”赵修璟若有所思。

“嗯，既非明常法师，剩下的僧人，年纪均不甚长。”

“所以？”

李天和又走了两步，回头一笑道：“我特地打听过，此时正值那些僧人进行早课之时。魔修不为守密，沟通一旦成就，真相必将昭然天下。你以为，一位靠魔功拔高，心性尚未成熟，当感知自身所设幻境消散之际，会不会有所异样？”

“你拜托了如念？”

“正是。”

李天和神色不变，继续道：“草动惊蛇，纵然得其一人，此为第二步而已。”

赵修璟很快明了，皱起眉头低声问道：“当真要如此？”

李天和嘴角一勾，点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等二人走到村口，才将封印找着之事同郑昭怀说了。

连日来，总算有了进展，郑昭怀抄起家伙就要去那里亲自瞧瞧。

李天心中未存疑虑，凭其修为，解除一个即将残破之封印，无非是手到擒来。他只得将广陵法师的因果之理一一摆出来。

郑昭怀听完一脸严肃，方才保证绝不去碰那封印。

把人稳定了，李天和才放心回了寺里。

回了屋没多久，就等来了如念。

“二位真人。”

“进屋来说吧。”

“好。”

如念进了屋，等三人均坐下，李天和才先开了口道：“如念师父，可发现了什么？”

如念来的匆忙，几乎是李天和，赵修璟一回到寺里就赶了过来，一看便是有话要说。

“正如先前真人所言，今早早课时，果然发生了异动。”

“说来听听。”看样子，这异动恐怕还不小。

“居实则言，小和尚们私底下素有隐隐对立之势，而小僧平日与其相交甚稀，因而不甚了解。然而，今日早时，却突兀发生了争执。”

李天和略沉思，随后问道：“为首者为谁？”

“小弟子之中慧明师父为首。”

赵修璟低声问道：“慧明？”

如念疑惑问道：“二位真人可是认识？”

李天和闻言颔首，说：“先前与阿璟交谈时，确实提及过此人，然而并未过分留意。”

“他与谁争执？”赵修璟平淡问道。

“起初，慧明先是与身旁素来关系不错的慧空喧哗，随之玄悟不满其声量，至竟差点为此而交手。”

“为何？”

“这，小僧也不知。”如念双手合十，躬了身子，道歉了一声。

“那慧明如今修炼几载？”

“不过数十年。”

“知道了。”赵修璟没有作过多分析，而是看向李天和。

李天和方才见那两人说话，自己便思索了片刻，这时才笑着开了口：“数十载便有如此修为，此人资质，可是要比我家阿璟都胜上许多。”

如念疑惑看去。

李天和含笑不语。

赵修璟置若罔闻，继续冷静道：“行将朽木的魔修同野心勃勃的僧人达成一致，终究与魔修达成交易。”

“这确实是个完整且合理的故事。”李天和最终评价道。

如念有些失落。

“净禅寺何以变成如今这模样？”

李天和温言道：“若小师父亦有此念，广陵法师又何以安心将净禅寺托付于小师父之手？”

赵修璟神色不动，侧目望去，看到那从容的微笑，心下了然，随后又瞥了眼那些散落四处的匣子。

如念果然十分意外，难得声音起伏大了些。

“交予小僧？师兄果然如此向二位真人表达？”

“是。”李天和颔首肯定。

“师兄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李天和沉默半晌，随后才说道：“不是，是其他缘由。”

“天和，慎言。”赵修璟平静道。

李天和颔首，语气有些歉意。

“这些话我本不该如此早说，抱歉。”

“无碍，若真人不便言明，那便罢了。”

“今时，玄悟、玄空师兄弟，年纪尚幼，而明常法师身体欠安，重担自然也只能压在师父身上。如念师父不必妄自菲薄。”

如念‘阿弥陀佛’一声，方才叹了口气道：“小僧实在早有此感，近年方丈少有亲临之时，众多事务皆托付给小僧，原来是为了历练小僧的缘由。只是方丈修为高深，飞升之日指日可待，小僧也未曾预料到会如此早。”

李天和没有多说，而是说道：“慧明一事，我们已知晓，广陵法师有所托，晚辈当然不敢怠慢，明日与法师再商量商量。”

“既然如此，二位真人已有所判断，小僧先行告辞。”

李天和微笑再道：“等等，还有一事。”

“真人请说。”

“我想沐浴。”

李天和的话有点跳脱了方才严肃的气氛，如念微愣，才道：“寺里有浴池。”

“公共的？”

“是的，日常也对外开放，此亦乃净禅寺善行。”

李天和其实没什么想法，但显然这事，还得估计另外一人的心情。

他先是无言，状似思考，顺便侧目，欣赏了眼赵修璟不善的脸色，方才继续说：“罢了，给我拿浴桶和热水吧。”

“好。”如念更是没多想，再告辞一声，就退了出去。

把人送走了，李天和才又用真气把那些匣子封了。

赵修璟沉默许久，适才那半演半真的，也不是他的主场，所以直到这时才正经说：“你是要激那些人。”

李天和坦然一笑，坐下喝了口桌上的茶，说：“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后来我得出一个结论，权欲之争，方为让人狗急跳墙之真正行径。”

“别伤害自己。”赵修璟微叹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刚刚那些话背后的意思，不只这一层。

“当然不会，我身为医修，如此最恰到好处，还是明白的。”

二人没聊上一会，几位平日里没瞧见过面孔的僧人，就把李天和要的东西送了过来，甚至还送了盘点心。

“这是什么？”赵修璟冷淡问。

小和尚面色不变，但手有点打颤，

“如念师父说，二位真人连日未进食，净禅寺招待未臻周全，茲特安排一番。”

李天和慢慢走进，轻声问道：“别紧张，阿璟只是问问，他语气向来如此，并无他意。小师父，这是什么糕点，看着还挺新奇的。”

李天和的语气温和，小和尚手总算不抖了，小声道：“这是白糖糕，顺阳府特产。”

“放在这。”赵修璟语气的确不佳，怨不得小和尚下的哆嗦。

“好。”

等东西一放好，几位小和尚立马就请辞了。

等人走了，李天和才转过身去，收了笑意。

“这手段还真是拙劣，我还以为半夜床头能遇着什么刺杀，结果就是个实名投毒。”

赵修璟脸色微沉，沉声道：“你还挺失落？”

“怎么会？只是感觉我的智慧有些被侮辱，喏，阿璟，别生气，帮我再瞧瞧这水和那糕点还有什么问题没？”

“你怀疑里头有还有问题？”

“嗯，虽然总觉得不至于，但谨慎些也是好的。”

“好。”

赵修璟没多言，在送来的东西一旁，一件一件看去。

李天和也顺势坐到软榻上，靠着背后的软枕，盯着这些动作。

待赵修璟站定，转过身来，他主动开口问道：“怎么样？”

“有些特别。”

“特别在哪？”

赵修璟眉头皱起道：“先前我未想明白，魔修邪术究竟如何与瘟疫有关，如今看来，魔气仅起到增幅作用，药只是常见毒药。”

李天和了然，微笑道：“医修修士堪比古时神农，尝过千百种毒药，纵有魔气增益，也没什么作用。”

于是等李天和沐浴，吃食，一条龙解决之后，突然一头栽倒被赵修璟扶住，他表示，有些打脸。

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个笑话，说是问这世界上有没有龙，

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有一个人信誓旦旦说有，

因为，他曾经被一条龙服务过。

哈哈哈笑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实名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