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夏

包扎完回教室的路上,沉寂的校园响起下课铃声,陈风禾抬眼,右侧的初中部响起欢声笑语,再往身边看时,身边哪还有人。

傅瑜已经躲到台阶下。

“怎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陈风禾气笑了,双手交叉在胸前,也不打算走过去,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见她不动,干脆自己走了过去,俯身,“这是初中的放学铃声,高中的还得晚五分钟。”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傅瑜装作咳嗽掩饰心虚。

“待会儿我先进去,你再进来,知不知道?”

看到她假装镇定的表情,陈风禾妥协点头,学着她耐心和她说话,“那放学的时候,我在操场进门的左手顺拐等你,你过来就好,我送你回去,行不行?”

傅瑜点了点头,先进入教室,等下课铃声响起,陈风禾才慢慢从后门进来。

等陈风禾走到位置边,王瑶瑶拿着杯热奶茶,一看就是校外买的。

“傅瑜。”

她递到傅瑜手上。

傅瑜捧着奶茶,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我去保安室拿钥匙,遇上班长从校外进来,说多买了两杯,我的那杯喝了,这是给你的。”

“热的?”

“他说他有点咳嗽,所以不小心买了热的,”王瑶瑶接过话茬,“我帮你谢谢了,不喝白不喝嘛。”

傅瑜抬眼,视线落到少年挺拔的身姿,他的个子很高,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靠在前排的桌台旁,和一个男生说话,他左手揣在口袋里,脸上没有表情,时不时点头证明他在听。

晚自习下课,陈风禾第一个离开教室,王瑶瑶和傅瑜不顺路,说了明天见就走了。

傅瑜慢吞吞的收好东西,顺着教学楼的人流,往操场走去,少年倚靠在围墙边,长腿微曲,手搭在废弃的桌椅上,黑色的书包被丢到脚边,瞧她过来,把刚买的冰水递给她散热气。

“散散热,等凉了再喝。”

他捡起书包,跟在她身边,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少年修长的指节被纱布缠绕,却稳稳的将她的书包提着。

傅瑜,你可能不知道,我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逼自己不在你面前失控。

开学第二天,傅瑜起了个大早,穿了校服就往小卖部走,越往外走,路上的行人就越多,汇入东街两侧上学的学生也多了起来。

外婆睡眠少,很早就开店了,在店里吃了早饭。

傅瑜和一群学生等在街口,夏季的末尾丝毫没有秋天的影子,闷热是这个季节的代名词,公车来的时候,傅瑜正好看到陈风禾骑着自行车往学校的方向去,车上有认识他的,两三个少女挤在一块聊着刚刚的少年,傅瑜坐在后排能听到她们交谈的声音。

她们说的傅瑜都知道,只有高个女生那句从来没有见过他上下学坐过公交车,引得傅瑜抬眼。

那昨夜陈风禾顺路陪她回去,就是坐的公交车。

话题很快消散,傅瑜无意识偏头看到少年将车停在路边,进了一家修理店,她没来得及看清,车子起步,往学校去。

到学校的时候,才六点二十,一中的早自习是六点五十开始。

三班的门还没人来修,傅瑜从后门进到班里,班里有一小半的同学在聊天,除了同桌沈怀,他的课桌整整齐齐放着课本,现下正垂眸看着手里的习题册,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傅瑜放下书包,照例去水房接了热水,将中药烫热,蹙眉将中药喝完。

阳光从头顶的窗户落下,后排的两人一人安安静静的做作业,另一个乖乖喝药,谁也不打扰谁,等傅瑜喝完药,身边的人递了一张纸和一块大白兔奶糖,等傅瑜转头去看他。

男生还是那副样子,慢慢写着习题,仿佛做这件事的人不是自己,目睹全程的王瑶瑶转头出去了。

“递一下。”

傅瑜顺手把糖和纸巾放在王瑶瑶的桌面上。

赵朝跑着来学校,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常拿走王瑶瑶桌上的纸巾和糖。

“谢了。”赵朝冲刚进来的女生一笑。

王瑶瑶没理他,还在生气。

等人声大起来,谢阳拿着水杯过来守早自习,坐在前排的施夏举手问起陈风禾是不是请假了,闻言,班里安静看书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唯一空出的位置,傅瑜其实从进班就发现他没来,一直到快下自习,都没看到他。

谢阳看了眼施夏,开口,“他身体不太舒服。”

桌上的语文课本在她眼里已经是一片模糊,傅瑜明明看着他的身影掠过街道,迎着风往学校的方向来。

一中虽然和江宁附中的学习进度差不多,但相较于学习强度上还是不大的。

午饭的时间,王瑶瑶拉着傅瑜去吃了二楼食堂的面条。

“一中也就这面条好吃一些。”王瑶瑶和傅瑜端着面条经过第一排的餐桌,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其他的不好吃么?”傅瑜把面条放下,抬眼同王瑶瑶说话,王瑶瑶吃了口面条,点了点头。

“反正我觉得不咋样,上次有个男生在饭里面吃到了头发。”

“还有一次,高二的学姐吃青菜的时候吃到了钢丝。”

王瑶瑶绘声绘色的和傅瑜说着有关这个食堂的难吃传闻。

傅瑜越听越觉得这和难吃可能不是很沾边,但是看她来了兴致的样子,也跟着应和。

身边有人经过,听到王瑶瑶的话停下脚步,“王瑶瑶你自己要减肥吃面条,还拉着转学生和你一起吃,人家再怎么吃也瘦,你看看你吃了面条放学回去还搁那路边吃碗汤圆。”

王瑶瑶看了眼体型魁梧的男生,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你闭嘴吧,赵朝,三份肉还不够你吃。”

赵朝索性坐在餐桌的对面,对上傅瑜的视线,友好的笑了笑,“我叫赵朝,咱班体育委员。”

傅瑜点了点头。

王瑶瑶没好气的和赵朝呛声,“好啊,体委还会笑呢?我以为天生不会笑呢?”

赵朝眼也不抬,吃了两块肉,“我对女的都会笑,可是,你也不是女的啊。”

王瑶瑶气得吃了好几块赵朝的肉,两人吵作一堆。

临近放学,傅瑜照常收好书包,等班里的人走了一大半,才低着头往外走。

微风吹过,她下意识抬头,少年隐在坏掉灯泡的楼道暗处,抬眼和她对上。

如此热的天气,他的身上却是很宽大的连帽长袖,傅瑜站在台阶上,任由其他人从身边掠过,直到他走上台阶,停在她的身前。

少年的眉眼萦绕阴郁,却在看到她的那秒,收起生人勿进的信号,“傅瑜。”

还和昨日一样,走在操场的一角,不同的是,在即将踏出后门的那刻,陈风禾扯下帽子,在她面前展露他的脆弱。

傅瑜侧头看去,少年的额角是凝固的鲜血。

他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

而她也没问。

两人静静互望,半晌,傅瑜挑眉,“撑得住么?”

少年有了笑意,垂眸的瞬间红了眼,轻轻嗯了一下。

馄饨摊,傅瑜要了碗馄饨,两人在空出的位置坐下,摊后坐了好几桌,没人注意到他俩。

少女神色淡然的蘸着碘伏给他消毒,仿佛做了无数次,很自然的朝他贴近,光影交织,少年抬起双眸,一瞬不落的盯着她的动作。

“把袖子撩起来。”傅瑜在塑料袋翻找了几下,瞧他没动静,“要我帮你?”

陈风禾回过神,声音低哑,“好。”

衣袖撩起的瞬间,冷白皮的手臂,淤青和擦伤交错,傅瑜的手指颤了下,很快又自顾自的给他上药。

“又去见义勇为了?”

“不是。”

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说他在修理店兼职被陈柏知道了,还是说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就为那张选文的分科表需要签字。

“傅瑜,别放弃我。”

傅瑜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他今日和以前都不同,没了冷漠和孤寂。

他在朝她伸出手,想让她拉他一把。

早在少年没有破绽的表情里,细长的手指轻轻颤抖出卖了他此刻的不镇定。

“陈风禾,我没办法给你肯定的答案,”上药的动作被她放轻,傅瑜很认真的和他诉说,似在尽量安抚,似在讲明其中的道理,“因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应有的责任。”

“不要为了所谓的感觉,让任何一个人成为你的依赖。”

傅瑜起身,将热腾腾的馄饨端到他面前,“没有什么是一顿吃的解决不了的,吃饱就回家睡觉。”

灭掉的路灯,微弱的烛光,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馄饨晾了很久,他拿来空碗,给她分了一大半,然后垂眸开始吃,可他吃着吃着却想哭。

风声簌簌,人声四起。

傅瑜不咸不淡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揶揄,“怎么,嫌给我太多了,后悔得想哭?”

他开始笑,可笑着笑着红了眼眶。

今天他想死的念头起了两次又被同一个人扑灭,一次是被陈柏从修理店带回去,用皮带抽的时候,看到掉落在地上的分科表,第二次就是现在。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来。

今日陈柏动怒,只有陈风禾知道不仅仅是他在修理店被发现,而是他的分数高于陈柏在三中教的班级。

那间没有阳光照进来的房间,充斥着陈柏责骂和挥舞皮带的声音,直到那张填文的分科表从兜里掉出来。

他缩在角落里,任由痛觉在身体里肆意乱撞,眼眶发涩,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痛。

很痛。

可是能怎么办呢?

他才十六,什么都做不了。

陈柏在分科表上签了名字,现在正落在他的手边。

整个屋子没有声音,只有他一个人,没人管他的死活,他还得自己给谢阳打去电话请假。

刚出生,他被遗弃在医院。

五岁,他又被不能生育的养父母收养。

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初二养母发现有了身孕,便没人再管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纺织厂工人下班的谈笑,陈风禾神色微动,他爬起来,将分科表叠好放进书包夹层,随手拿起黑色帽衫,一个人上了公车。

他节俭惯了,物理大赛的奖金、维修店的工钱他都留着,还记得他第一次将钱给养母的时候,养父没好气的说他别给他们添麻烦就行,谁知道给的钱脏不脏,又是从哪里来的,说到底那钱也没有收。

亮堂的教学楼陆续有学生出来,陈风禾从下了车就开始跑,在最后一刻,站在她面前。

他想告诉她,傅瑜,我快要死掉了。

可真的对上她的双眸,就想叫叫她。

往后的几天,陈风禾都是在夏季校服上面加了个外套,没人注意他的反常。

那时候,成绩好的学生总是独特些。

一些盲从的还喜欢跟着他穿,觉得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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