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瓷杯的破碎声响起的是一阵说话声音，他怒目圆睁瞪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因为顾及眼前人的身份，他说话时强压着怒气。

怒火摧残着他的理智，他站在原地，手中的拳头逐渐攥紧，“魏少卿，世人都说你能为百姓着想，所以下官敬你。但这商队关系到风雪城的贸易，你千不该万不该这么做！”

他说着，手中的袖子甩开。那本来强压着怒气的吼声终于在最后抑制不住，那声音变为吼声。

而魏知易只是抬手抿了一口杯中的水，他抬眼望去，将视线落在风雪城城主的身上，笑了一声。

风雪城的城主无非是心有不甘，他不知道泄露消息的是谁，便将一切泄露消息的责任都安在了魏知易身上。

但那又如何。此事发生在三天之前，而风雪城的城主现在才得到消息。纵使他再心有不甘也无法去阻止。

手中的杯盏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响，魏知易望着风雪城的城主，笑着说道：“城主别急，这件事会有结果。”

那双眸子似是将一切看透。

好像有什么东西超出城主的预料。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一刻就被陈城主否决，这个大理寺少卿从进入风雪城到现在也只是过了三天。

他心中安慰着自己，但他的心刚安定下来就被外面跑进来的人给打断。

木门重重地砸在两旁，来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连礼数都顾不上。

“城主！着火了！着火了！”那人喊道。

陈城主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沉声说道：“快说，是哪里着火了。”

来人喘着粗气，手还在颤抖，“是，是，是山上。”

仿佛一阵惊雷炸在陈城主的身上，他快步向前走去，猛地将挡道的人推倒在一旁。

而一旁的魏知易却没有动作。

来传消息的是风雪城城主的人，他在被推开后，就火速爬起去追城主。

魏知易的脚边是一地碎屑，杯中的水是温热的，窗外似乎传来些许嘈杂声。他垂眸望着杯盏，细微的光照在墨色的头发间，在他的面上投下些许影子。

有时他也会想自己的计划是否有些残忍。但这念头往往只出现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结果的达成需要有人死亡。

火焰灼烧所有。那火很烫，攀上人的衣袖，似是要将所有都烧为灰烬。

江程安冲进火焰之中，他在找人。

也许还有人活着，他心中焦急地想道。

他的脸上残留着斑驳的血迹，他的眼框都变为红色。他心有不甘。

他在火光中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随后翻那些木桩的速度越来越快。

篝火照在每个人的脸。

有人在笑着说道：“要不是因为大当家，我们早就跑了。”

火焰越烧越烈，似乎要烧尽所有虚假的感情。

有人应声附和。

附和的那人又说了一声，将目光转向清河，他开口问道：“清河，你呢？”

灰扑扑的青年听到这话回过神来。篝火照在他的眼眸上，他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并没有听清他们前面的话。

于是，他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

刚刚说话的那人再次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如果有机会去做自己的事情，你想去做什么？”

清河听到他的话，沉默半晌。随后，他歪着脑袋望向那人，轻声说道：“应该会随便走走。”

他们觉得这个答案太没有意思，于是转过头去不再追问。

一群人闹哄哄地转移话题。

清河看着面前的篝火，忽然转头问道：“你呢？蓝桉？”

他的声音在这闹哄哄的地方显得很小声，但坐在他身边的江程安还是听清了他说的话。

江程安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蓝桉说的是他。他沉默良久，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清河也没有急，他坐在地上，抱着双腿，望着篝火，等着他的答案。

“我想和家人一起喝壶酒。”江程安缓缓说道。

这话说出口后，他的情绪就有些低落。他也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家人是谁。也许是他师父，也许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家人。他是迷茫的。

清河听罢转头望了他一眼。他停顿片刻，收回视线，答道：“会有那一天。”

这个夜晚很是热闹，一伙人围在中间聊着八卦，互相调侃。

他们说着谁家的女儿和儿子好上了，又说着谁家添了孩子。他们谈着谁家的酒好喝，谈着如何保养自己的武器。

柴米油盐酱醋茶，秋日收成，田里果子。

恍惚间，江程安忘记了他们的身份。

抛去山贼的身份，他们便是百姓中再寻常不过的人家。

“清河！”

江程安在黑烟之中寻找，可火焰肆虐，断裂的木板阻拦去路。他在火焰中看到了血，却没有看到他要寻找的人。

这里的大当家姓陈，名叫陈蒙。

长刀立在地面上，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当家此时满身都是鲜血。而他不远处有人躺在地面上，那人腰间满是鲜血，那刀伤似是要将他截断。

疼痛一点一点地敲击着他的脑袋。

他在清醒和混乱中，不得安眠。

可他仍旧在笑。

“清河，我从未亏待你。”陈蒙跪在地上用刀支撑着身体，愤怒地喊道。

他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只因怕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

陈蒙愤恨，他不明白。

他见他们这群人都没有饭吃，这才收留了他们。而如今那群人却成了杀死他的刀。

清河听到这句话，忽然笑了。他躺在地面上，望着那被火焰攀附而上的房顶。这火是玄广放的，为的就是将所有人都留在这里。

清河知道自己活不了，于是他并未去垂死挣扎，“大当家，您也有家人。杀死风雪城的人从来都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的火光出现些许斑驳的黑点。最初他们这群人只有没几个，而清河是那没几个中的一人。

大当家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一起活下去。因为那个时候他们穷得连吃的都买不到。

风雪城的地势不好，种下的粮食长一个死一个。

别人眼中的风雪城总是四季常青，但只有身在风雪城里的人知道，那些所谓的粮食根本供不起一家老小。

买东西需要的铜钱越来越多，但粮食卖出的价格却越来越低。

城中不需要，那就将手中的粮食卖去别处。可那官府却是将粮食扣下。于是落在他们手里的钱，只有一个铜板。

去告？告官府？

别说笑了。

这话说说还行，真要去告，下一秒，便会出现在官府的牢中。

“我们都是风雪城的人。”清河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自此再没呼吸。

木桩砸下，火焰围在周围，将所有的路都给堵住。陈蒙无法逃掉。他双膝跪在地上，手渐渐从刀柄上滑落。

他仍旧不觉得自己错误。他只是想要他们这群人过得更好。

风助火势，原本攀在木板上的火焰喷了出来。一开始只是抢，现在就是杀。

他忽然记起玄广那时找来说的话。

他说，大当家，收手吧，官府那边已经打算将他们的家人说出来。

那时陈蒙孤注一掷，不愿放手。人对于权势的**从来无法被满足。当初是抢不是杀是因为想要活着，现在抢掠后杀害是因为他想威慑。

历来都有山贼自立为王。他想只要他能称王，官府就不会克扣他们的粮食。

他的愿望很大，因为他想称王。

他的愿望又很小，因为他想要一家人平平安安。

火焰灼烧着那些愿望，将所有的幻想化为灰烬。

似是灰烬迷了双眼，陈蒙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事已至此，还能顾及上什么呢？

黑烟浓密，它聚集在木屋上方，城中的人都前来救火。他们心中唾弃着那群山贼，但也知道，那群山贼中也有他们风雪城的人。

江程安是在昏倒之前被人拉出去的。

眼中的弥漫着黑色，江程安强忍着自己不去闭眼。

“你不是蓝桉。”清河那时对他说道。

他说完之后，释然地笑起来。

他说他会保密。

江程安第一天见到清河时就知道，这人从来胆小。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特别胆小的人会在最后一刻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我虽然不知道你真实的名字，但我想我绝对是听说过。我希望你们的计划成功。”那青年的眼眸在那黑暗的夜空中冒着些许亮光。

雨水打在窗户之上，似是谁的眼泪。

想来此时山上已经乱做一团。

官府的内应已经被揪出来，而他现在只等那场火熄灭，亲自前去解决此事的后续。

瘟疫的事情，城中已经有些许风声。毕竟俞城那边只需进不许出，而那里前几天出去的人已经派人去抓回来。

天边阴云密布，魏知易坐在窗边，望向窗外，风落入他的衣袖，如同孩童的哭嚎声。

山贼杀的人不会回来，商队死的人不会回来，而在这场争斗中逝去的人同样不会回来。

大雨倾盆落下，这场大雨使人的双眼逐渐模糊。雨在哭，人也在哭。

宋桃夭跪在一旁，她哭着扑在一个老人身上，血染红她的衣衫，剑躺在她的身边。

雨水能洗清她手上的血迹，却洗不清她心中的悔意。

她不该来的。

如果她没有来，老先生就不会来找她。

心如同被撕裂一般，这大火似是将她自己也烧了个干净。

周围围着很多人，雨浇灭了大火，留下灰烬，和无法愈合的伤痛。

雨中的哭声越来越多，但那些哭声藏雨声的掩盖之下，并没有探出头。

今天把年度总结赶出来了，就放在隔壁的随笔里面。感兴趣可以去看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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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无法愈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