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三思楼是褚鹦从小住到大的居所。

除了去外祖母家做客,这次去别业,还是褚鹦第一次离开三思楼这么长时间。

回到家里,褚鹦打心眼里觉着舒坦。

平乐坊虽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瞧见褚鹦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的模样,杜夫人只觉自己看到了一只活泼可爱的三花猫咪——怪不得郎主给女儿取了“狸奴”这样可爱的乳名。

她爱怜地道:“等你和赵煊定亲,阿母派人去康乐坊,在那边给你建一栋一模一样的小楼。”

杜夫人舍不得女儿出嫁后住得不习惯。

“我不要,阿母,那么做太靡费了。”

“阿母给女儿花钱天经地义,我倒要看看谁敢说我靡费!”

“要是你阿父这么说,我就把他赶去书房。”

褚鹦连忙为无辜的阿父解释起来。

“这全是女儿自己的想法,阿父才不会那样说,还请阿母手下留情呀!”

母女两个凑在一起说了好久心里话,在褚鹦的盛情邀请下,杜夫人决定,今晚要留在三思楼跟女儿抵足而眠。

至于褚定远这个倒霉蛋,前些日子还在思念宝贝女儿。结果接回女儿后,他又痛失夫人,真是呜呼哀哉!

褚鹦回家后不久,褚定远收到一条好消息。

在王正清、褚蕴之的斡旋与赵元英的举荐下,朝廷任命褚定远为东安郡太守。

等到现任东安太守任满致仕后,褚定远就可以走马上任。

对于梁朝的大臣来说,大郡官长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履历。

没做过大郡长官的臣子,不能被铨选进尚书台做侍郎,更不能被铨选进凤阁做郎中。

而这几乎就意味着,没做过大郡长官的臣子不能拜相。

朝廷里六位相公,不是尚书台侍郎出身,就是凤阁郎中出身,毫无例外。

对褚家来说,东安太守的位置也相当重要。

褚家在中原地方州郡无人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元英拿出来的东安太守之位,对褚家来说,是撕破僵局的绝佳切口。

至于为什么赵元英在东安太守一位上的话语权那么重……

整个南豫州和徐州都处于赵家北府军的绝对控制下,赵元英说话能没用吗?

朝廷想往南豫州塞地方官,哪次不需要赵元英点头?

不过出了豫州与徐州,赵元英的话就不好使了,这同样是事实。

要是赵元英的话在梁朝哪里都管用,建业名门就不会嘲笑褚鹦嫁给兵家寒伧了。

他们只会恭喜褚鹦有福气,还没及笄就被定下来做太子妃了。

褚鹦前脚回家,赵煊后脚就前往太学销假。

他是行伍里长大的郎君,没有恋栈华宅美业的心思。褚鹦走了,园林大失颜色,他已经没必要继续留在康乐坊了。

虽然太学生们不太喜欢他……或者说,他们是在冷漠地排挤他?

但是无所谓。

他来太学,本就不是来交朋友的。

书舍里藏书很多,赵煊很珍惜阅读珍贵兵书的机会——平日里,他可是很难找到这些书的。

而且他心里有数,他的境遇很快就回赢来转机。

褚家不会看着未来姑爷被人冷眼相待的。

至少他未来岳父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

褚定远很爱五娘子。

而他,与五娘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觉得他和褚鹦更相配了。

褚鹦是在亲情里长大的娘子。

而他,是在阿父的呵护下长大的郎君。

在家人爱护下长大的人,大抵都拥有传递喜爱之情的能力。

赵煊愿意和褚五这样野心勃勃、精力满满的女孩子结缘,但他不愿意和冷漠无情的女子联姻。

拯救绝境中人,听起来很梦幻很热血,做起来却很难,赵煊才不是没苦硬吃的郎君。

可能是因为他们太年轻,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沐浴过爱,所以他们都有勇气尝试相思,尝试喜爱。

这种感觉非常美好,一见钟情,目成心许,赵煊放纵自己沉浸在褚鹦宛若三月春花的笑容里。

他还年轻,不用那么谨慎。

他不希望自己因为过于谨慎错失良机,到了白发苍苍时,再后悔自己没在最好的年华喜欢上最好的人。

是的,最好的人就是褚鹦。

她值得被人喜欢,值得被爱。

她很博学,十三经都是读通了的。

她很慈悲,不会瞧不起寒门老兵,愿意和他们的妻子交谈,给可怜人提供更多生路。

她很潇洒,穿胡装出门时居然有小娘子向她投花掷果。她很美丽,眉眼盈盈处,便是秋波绿水,惊鸿照影来。

而让赵煊念念不忘的,是他们第一次出门踏青的经历。

那天他们在外面用餐,他给褚鹦准备了上好的蒲桃酒。

碧空万里,他们对饮小酌,她的笑容比阳光还明媚,酒过三巡,她微醺道:“我想让这片养育我的土地,也尝尝蒲桃酒的芬芳。”

金杯倾洒出红宝石颜色的酒水,褚鹦拈土祭奠脚下的土地。

“厚土育我,我与尔美酒;厚土养我,我与尔美辞;愿社稷兴,愿稻谷长,愿厚土皇天亿万岁,尽安我心曲。”

赵煊竟觉得她身上有一种难言的神性。

即便她薄醉微醺,即便她眼神惺忪,但她真的很像石窟壁画上的菩萨。

小观音。

赵煊心里想,她合该是小观音。

但他不敢这样叫她,给未成婚的女孩子取小字,实在太过逾礼。

赵煊不希望褚鹦觉得他轻狂,更不希望褚鹦觉得他不是君子。

他打听过,韦靖,杨坤……爱慕褚鹦的郎君还真不少。

光看出身,他比不上他们这些五姓出身的嫡系郎君。

但是他真心喜爱褚鹦的。

而且,他很理解褚鹦的野心。

明明拥有同样才具,凭什么只因为身份,就失去了竞争的机会?

他是因为出身,褚鹦是因为性别。

或许别的那些郎君能包容妻子的不安分,或许他们不能。但他的包容建立在理解上,他与褚鹦惺惺相惜,而那些高门郎君做不到这一点。

褚鹦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他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至于那些人,什么王荣,什么韦靖,不过过客而已。

褚定远的职位定了下来。

在外宦游的褚清和褚江也收到了新的调令。

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轻车简行,快马扬鞭,只求尽快归京。

因万城距离建业远比盐渎距离建业近,所以褚江是先到家的那个。

刚下马车,褚江就背负荆条,膝行至明谨堂前。

“你有什么错,需要负荆请罪?”

荆条粗砺,扎破了褚江的脊背,衣服被鲜红的血濡湿。

褚蕴之看着,还是心疼的。

褚江他,好歹是长房长孙。

他对褚江的感情,自然还是有些不同的。

但一码归一码,心疼不代表褚蕴之赞同褚江的做法。

从辕门到明谨堂,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奴婢往来行走。褚江做出这样的姿态,岂不是惹得家生奴婢笑话主家!

“阿母犯错,做儿子的要与阿母一起接受惩罚;阿妹犯错,做兄长的有教导不力的罪过。”

“我知大父召我归京,可能是担心孙儿惊惧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

“但我是褚家的儿郎,即便身处逆境,也不会背叛家族,还望大父明鉴。”

褚江外任的万城,毗邻简亲王封地,褚蕴之召他回建业,的确有担心褚江铤而走险的意味在。

而现在,褚江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说出来这么一段情真意切的话语,做出了这么一副悲哀可怜的姿态。

看着褚**黑的眼底,褚蕴之忽然不想追究褚江那些小心思和小动作了。

这孩子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二十出头的小郎君,临事能有什么定计?

褚江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但凡老大有他儿子半分心胸,他根本不至于废长立幼……

“我安排你去麟台做舍人,虽非权要,但很清贵,是个修养身心的好职位。”

“阿江,你很是不必用你阿母和你妹妹的过错惩罚自己。”

“我会为你聘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你……阿江,我只希望你不要……”

褚蕴之的话,突然停了下来。

他想说,我希望你不要走了你父亲的老路。可这样的话,褚蕴之怎能和孙子讲?

褚江的母亲郑夫人,不是褚蕴之定下的儿媳,更不是已经故去的褚夫人定下的儿媳,她是褚定方自己相中的妻子。

上巳节马车相撞,遥遥一顾便是倾心。褚定方自己跑回来,说他想娶郑家娘子。

那个时候,两家门当户对,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姻缘天定。现在看来,这桩婚事落定的,还是太过潦草了。

德行,才是比容貌、才智,甚至门第更重要的东西。

褚蕴之悟透这个道理,悟透得太晚了。

当时若谨慎些,褚定方是不是就不会娶郑氏了?

但他废长立幼,是因为褚定方的才具平平,是因为褚定方的优柔寡断。

郑氏和褚鹂的事情只是导火索,根本不是他废弃褚定方的根本。

或许没有郑氏,他们父子两人,还是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罢,罢,罢,这种事和儿郎说什么?

光看褚江的小心思,就知道褚江和褚鹦一样,是个有成算有心计的。

对这样年轻人来说,夫族或妻族是一块很大的筹码。

像褚江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浪费筹码的。

“回去吧,你回安园去,我会派疾医过去为你疗伤。”

“是,大父,孙儿多谢大父体贴。”

忍着背上的疼痛,褚江在仆役的搀扶下离开明谨堂。

望着孙儿蹒跚的背影,褚蕴之对褚江道:“阿江,不要让我失望。”

褚江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带着哭腔道:“我会的。”

褚江离开明谨堂后,褚鹦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她今天穿着豆绿竹纹曲裾,只用一根翠玉簪子固定头发,没佩戴耳珰、环佩等饰品,整体看上去非常朴素清新。

“你怎么看你这个从兄?”

是我们二房的心腹大患。

“从兄是我们褚家的麒麟儿。”

褚蕴之凝神看着孙女:“五娘,这可不像你的真心话。”

“大父,师父教导过我,臧否才具,不能致由自己的心意。”

“阿江堂兄能忍、善谋,遭遇逆境还面不改色,这样的奇才,当然是我们褚家的麒麟儿。”

“我感觉我们很像,我们都是喜欢弄险的人。”

弄险?这个词,用得很贴切。

不论是褚鹦前些天的“犯颜直谏”,还是今天褚江的“负荆请罪”,都带着弄险的意味。

但未来,褚鹦会去赵家弄险,褚江却是在褚家弄险。

这个时候,褚鹦说这种话,本身就带着幽微难明的意味。

她在挑拨。

而这种挑拨的行为,本身就是她爱弄险的佐证,更是在提醒褚蕴之,褚江同样是个爱弄险的人。

褚蕴之轻声呢喃道:“我知道了。”

他定了定神,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件事。

“阿鹦,你和长公主殿下,好像是忘年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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