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队同第一队的决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第一队压阵的主帅庄千棠,眼见己方第六位出战的队员段浚已稳操胜券,不由心下大定。他收回目光,不再关注场上战局,而是开始畅想段浚只要再赢下九队出战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容楼”,整个一队就取得胜利了,而他连个出场的必要都没有了,那么这个“第一”得来的未免有些无聊。
庄千棠颇感轻松地探头向九队的阵营看去。对方压阵的主帅“容楼”就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目光犀利地关注着场中的局势。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聚起目力,立刻被那双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凝神注视时不怒自威的丹凤眼吸引住了,突然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收回了目光。与此同时,他直觉有人在注视他,转头迎上了那道目光。
看他的人是司马尘。
司马尘,一袭白袍,淡若清风、人静如兰地伫立在第五队的观战人群中。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没有关注台上的比试,而是一直默默地看向庄千棠这边。
‘任何时候,司马总是很干净、很特别,又很乍眼。无论在哪里,他都显得那么不合群。’庄千棠撇了撇嘴,心想,又冲不远处的司马尘咧开嘴,挑衅地一笑,意思不言而寓——‘不能一战未免可惜。’
说起来,庄千棠和司马尘算得上‘至交老友’。他二人原是一个村里的,打小互相看不顺眼,经常各领一拨孩童互相打群架,不是今日你给我设绊子,就是明天我给你下套子,常常搞得鸡飞狗跳、人仰猪叫,然后被各家大人挨个儿棍棒伺候。
其实,冲突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庄千棠。谁叫他每次看见司马尘从身边经过就欠揍地跑上去挑事,但真把人家打翻在烂泥地里了,又会莫名奇妙地心疼、自责,搞得前后矛盾得很。好在司马尘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好多次也把庄千棠打得嗷嗷叫。
不记得从何时起,司马尘率先解散了自己的一票子跟班,无论庄千棠拉着人如何相逼,都只躲得远远的,不再与他斗法。后来庄千棠去从军,二人便没了联系,再见面时就是在神机营里了。可惜见面等于不见,司马尘当他是陌路人,从没正面搭理过他。
庄千棠又不由自主地向司马尘投去讨好的一笑,后者发现了,赶紧避瘟神一般移开目光,然后冷着脸转身离开,居然连比赛也不看了。
庄千棠暗里苦笑,原来自己的杀伤力这么大。
同为五队的一名成员见司马尘走得突然,不禁嘀咕起来:“这还没结束呢,司马就不看啦?比试结果还没出来呢?”
有明白的回道:“第九队最强的展燕然早就败下场了,结果已无悬念,非第一队莫属,区别只在于最后站在台上的是段浚还是庄千棠。”
“我倒宁愿是庄千棠。论实力,段浚那小子肯定不如咱们队的司马。”又有人插嘴道。
最先开口的那人一边继续观战,一边道:“司马的武功还是叫人服气的。大教头说他昨天没发挥好,过于保守了。”
“你们没看今天展燕然的表现明显不济嘛?我猜司马昨天虽然输了,但展燕然也伤在他手里了。”
“你们说营中的常胜将军庄千棠,一定会比咱们的司马强吗?”
“我想想,营里的比试,他们俩有对过阵吗?”
“哎呀,仔细想想,真是一次也没有过。”
……
“当”的一声锣响,把思绪纷飞的庄千棠惊醒了,台上胜负已分。
“第十一场,一队段浚胜!”
容楼挥手持剑步上高台的同时,撇了一眼第一队阵营中坐着的庄千棠,那凌厉的眼神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庄千棠也睨他一眼,扬了扬下巴,表示:‘我等你!’出于私心,他何尝不希望容楼能赢了段浚,否则他连台都上不去了。
他正思忖间,台上二人已交上了手。
容楼与段浚的体格相当,又均擅长使剑,一番身形起伏,剑来剑去,锵锵不绝,剑光闪烁间场面火爆眩目,煞是好看。
见容楼此刻的剑招居然走的是变化精奇、招式繁复的路数,虽说自有一派高手风范,但与昨日的迅猛勇悍、快如闪电则大为不同,庄千棠不禁深感意外。
须知,对高手而言,会上几套不同的剑法本不足为奇,但个人的气质是难以变化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越是高手,本身的气质越是自成路数。容楼今日展现出来的剑法气质和昨日相差极大,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此种情况在尚未成型的新手身上可能很常见,但出现在容楼这样的高手身上,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段浚身手不俗,但未必比得上司马,昨日容楼是在连挑六员高手后才败在了司马的剑下。但今天,他可是精力旺盛的第一场,段浚怕是挡他不住了。’庄千棠在心中迅速的算计着。
猛然间,场中激战的二人身形交错,容楼率先发难,疾雷迅电般转了个身,剑势不可思议地随之骤变,健腕一翻,剑做刀使,剑尖犹如拖动千斤重物般当头劈落。
段浚显然没料到对手有此一变,只觉脑后金风激荡,背后来剑的力道强劲,心道一声‘不好’,下意识间竟不敢反手拿剑格挡,霎时身体缩成一团,向前翻滚,力求先避其锋芒再说。
一瞬间,容楼斩获先机,剑势立时大变,招招俱剑做刀使,大开大阖。
段浚狼狈万分地逃出了容楼的剑势,再反身来斗时明显已失了气机,被容楼的剑势牢牢压制住。对段浚而言,场中形势已急转直下,甚为不妙。
容楼一口气连攻十余剑,段浚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毕竟是第一队的二号人物,虽然形势险恶,段浚还是守得很紧,一时间尚未落败。
激战中,他瞅见容楼连攻数剑后显出后力不继之相,顿时大喜,当即乘隙出招,毫无保留地挺剑而上,发起勇悍绝伦、气吞山河的反攻,以求一举毁灭对手。
容楼心下暗喜,口中一声清啸,掌中长剑轻盈挑出,正中段浚的剑尖。两剑相交,立时发出龙吟虎啸之音,火花闪耀,电光连连,剑势汹涌。尖锐诡异的金刃劈风之声不绝于耳,前声未消,后声便起,直至连成一片,令人闻之色变。
容楼的剑芒已将段浚的剑光吞噬干净,连带他的身形全部笼罩其间!
一直面无表情,从旁观战的慕容垂面色微动,转头看向身侧的慕容令,点点头道:“好一记引蛇出动。”
不待慕容令回话,场中胜负已分。
原来是段浚眼见情势危急,反应迅捷地猛一发力,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并立刻全力向侧面飞跃。容楼击落来剑,正欲抢身再上时,锣声已起:“第十二场,九队容楼胜!”
****************************
庄千棠的右手握着戟刀,缓步走上高台。
他的这把单手戟刀,长三尺五寸,重六斤六两,前面是矛头,连接侧边的那片月牙刃有两根极短的小枝,使得月牙刃如同直接安在戟杆上似的,正因如此,这种单手戟刀既能做戟用,也可做刀使。
在神机营中,只有庄千棠使用戟刀,因为它的重量超过普通刀剑一倍还要多许多,如非天生神力,实在难以驾驭。但是它确是杀伤力极大的兵刃,普通刀剑盔甲根本无法抵挡。
容楼抬起头,仔细打量起这个三年前和自己动过手的人。
比起三年前,庄千棠更加肩宽背阔了,身高已超过八尺一寸,他的盔甲是直接套在身上的,里面没有衬衣,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精干虬结,块块隆起,线条流畅,令人望而生畏。
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也很干燥,不松不紧地握着沉重的戟刀。
从他身上,容楼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打败庄千棠,一直是容楼的目标。
不过,打败庄千棠,是一件几乎被所有神机营的队员视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作为营中最富盛名的学员,这些年来无论大小比试,庄千棠未尝一败,甚至从未接近过失败。他曾经在一年中连换了四名教头,因为那些教头都不再是他的对手了。虽然他还不到二十岁,但实力上已超过很多成年武士。
他就是神机营中的王者。
庄千棠高大魁梧却并不粗鲁。没有人能将他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联系在一起。他的目光中总有一种挥洒不去的懒散。来到台上后,他步至容楼对面站定,将握着戟刀的右手背在身后,极有风度地笑了笑,又轻轻躬身施了个礼。
容楼也回敬了一礼,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节奏上略慢了半拍,无形中令对方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慢。
庄千棠面上未显不快,似乎毫不介意。
容楼含笑道:“不知失败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能保持这么好的风度。”
庄千棠也笑了,露出牙齿:“还没机会试过,你能让我试一下吗?”
容楼的笑意渐渐隐去,沉思默虑片刻后道:“我尽量吧。”
前排听见他二人对话的观众中,有不少发出戏谑的笑声。后排的人听不见,不知前面的笑什么,经过交头接耳一番打听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和慕容令并排坐在慕容垂身侧的,是第一队的大教头悦离。他也不禁失笑,探身对慕容令道:“你的这个队员还真是挺有趣。”
慕容令敷衍地笑了声。
比试正要开始时,容楼忽然举手示意,向台上负责的教头道:“弟子的兵器不趁手,能不能重新选一件?”
台下一片哗然。临阵换兵器,岂非应了那句古话“临阵磨枪”?简直是开玩笑。
台上的教头面露难色,望向悦离、慕容令这边。
悦离皱眉小声道:“他搞的什么名堂?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慕容令张了张嘴,似是想帮容楼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也完全搞不懂容楼打的什么算盘,是以想帮也无从帮起。
慕容垂侧头扫了慕容令一眼,见他一脸茫然,心知容楼这异于常人的举动,并非自己爱子的安排。他略一思索,眼中异芒闪动,举手向台上做了个同意的手势。
台上的教头见了,当即应允。
容楼把剑递给教头后,来到兵器架前,先拿起一对四棱金装锏,随手挥舞了两下又放回架子上,又拾起一柄九环金背大砍刀,掂量了几下,仍是不中意,也放了回去。
他来回走了两圈,最终行至角落里,拿起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特意试了几种握法,末了把两手均握在了紧挨锤头的把手处,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回到台中央。
看来,他选定了这对八棱梅花亮银锤。
悦离看得直摇头,忍不住对慕容令道:“你这个弟子在做什么?我瞧他似乎并不擅长用锤吧。”
慕容垂也以眼光示意,同样在等慕容令的回答。
悦离的言语有些无礼,慕容令听来心中不快,本不愿搭理他,但在座的父亲大人有同样的疑问,他就不能不理了。
于是,他眉棱微抬道:“容楼基本上不管什么兵器,拿上手练上一两回,便如常人练了几年般纯熟,是以十八般兵刃样样都使得。不过,平素里还是以刀剑为主,并不擅长亮银锤这样的重兵器。”
悦离冷笑一声道:“嘿嘿,如果他是惧怕庄千棠的戟刀沉重,就异想天开地想换以重兵器来应对,就未免太天真了。”
慕容垂表情冷峻,将目光投射向场中手持双锤的容楼,口中缓缓道:“他此举内有深意,可能不简单吧。我们只管等着瞧,也许会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拿目光扫过慕容令和悦离二人,继续道:“丈夫未可轻年少,不要因为年纪小就轻视他们。”
此时,侧座上慕容垂的次子慕容麟接口道:“是呀,父亲大人十三岁便身为一军主帅,披挂上阵驰骋沙场......”
未待他把话说完,慕容垂已狠狠瞪了他一眼,下面半截话就被逼得吞回肚里去了。慕容麟的这记马屁显然是拍到了马腿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