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占到的先手竟被对方化解了,独孤月心知遇上了劲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武功当然称不上燕国第一,但能给燕王做侍卫,且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修为可想而知。可眼下,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神机营小子,在内力上竟胜他半筹,委实令他感觉不可思议。
再者,这小子的武功招式并无任何神功绝学,但拆招应对时灵巧机变,控制节奏时火候老辣,无论哪个方面,当可进入顶尖高手之列。
独孤月不由自我反省,此战开始前,他就怕自己会轻敌,还曾特别对自己强调不可大意,没想到无形中还是受到第一场按慕容评的指示,轻松打碎对手牙齿,获得胜利的影响,低估了神机营的实力,从而也低估了现在的这个小子。此时看来,这一战他并无胜算。
容楼在硬拼内力上,的确占得稍许上风,但心中却无得意之情。一则,他本以为对手年长,速度方面肯定比不过自己,但适才一番以快打快下来,自己居然落了下风,几无还手之力。
二则,敌手的刀法诡变多端,令他数次遇险,且次次危在旦夕,回头再想几乎要吓出一身冷汗。
三则,刚才的内力相拼,自己足跟撑地,才能全力双臂出剑,而对手是在抡了一个大风车后勉强出刀,从发力方式和方位上,自己是占了些便宜的。是以,公允看来,内力只能说几乎相当,究竟谁胜谁负,无法断言。
二人喘息甫定,再次刀剑相接。
这一次,容楼决不肯让独孤月占先,当机立断抢前出剑,但出剑得颇谨慎,只如蜻蜓点水,有机会就发力点刺,没机会则一沾即走,攻势不甚强劲,招式绝不用老,防止独孤月借机反攻。
独孤月双手运刀,灵巧性虽不及容楼的单手剑,但每一击的力道都能胜出一筹。
目前看来,他二人一改之前力求以内力、招式取胜的打法,每一刀、每一剑、每一次攻防变化均留有余地,细微精妙之处往往隐而不发,战局虽旗鼓相当,却不似先前那般精彩了。
桌后观战的三人俱凝神定气专注场内。慕容评的脸色尤为沉重。
来来回回了上百个回合,容楼又一个试探性的点刺,刺向独孤月的胸口,独孤月双手挥刀,轻松格挡开,旋即长刀一点头,反刺容楼的面门。这种试探性的攻防,已有过好几回了,这一回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倏然间,容楼竟变招,面对独孤月的长刀,不退反进,猛然侧身,左手流星赶月般探出,一把抓住了独孤月的刀背!
竟敢空手入白刃?分明是藐视自己!独孤月顿时勃然而怒,凶性大发,就要翻腕发力。只要他的刀锋一抹,容楼的左手就算是废了。可惜,容楼右手的长剑也如毒蛇出洞般弹出,剑尖直指独孤月的咽喉。
容楼的这一杀招,和慕容垂所谓的‘和性命比起来,血肉模糊的伤口根本不值一提’的理论一脉相承,也是容楼历经无数次搏杀、磨练后,获得的领悟和体会。所以,这一剑又快又狠,生死只在一线间。
用一只左手,换一条人命,值不值得?
初生牛犊的容楼认为值得。
惊恐失色的独孤月认为不值得。毕竟,要丢命的人是他。
关键时刻,独孤月还是畏死的,保住小命要紧,顾不得发力去伤容楼,立刻撒手弃刀,身形飞速遁后。容楼随之跟进。两条人影迅疾贴近,旋即分开,血花飞溅出来窜得老高。
容楼仗剑而立,稳如山岳,紧握成拳的左手,隐显血痕。独孤月立于六尺之外,身形摇摇欲坠,面目因疼痛而扭曲,额上冷汗涔涔。
他的右肩被刺中一剑,衣袖处已红了一大片。伤在这个位置,这条胳膊就算废了,以后也休想用剑。
容楼的剑是用来杀敌的,不给自己留余地,自然也不会给对手留余地,是以从来没有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一说。
独孤月一边喘息忍痛,一边以左手点了右臂上的穴道止血,再撕扯下衣袖,熟练地草草包扎了一下。无比怨毒地狠狠瞪了容楼一眼后,他低首默然走回到上庸王慕容评的身后站定。
到这时,慕容垂不免心下后悔。方才他一时气急,只想着要给侮辱自己的人一个大大的教训,出一口恶气,冲动之下才选了不要命的容楼,但打狗还得看主人,把燕王的带刀护卫就这么废了,不是更招燕王痛恨吗?只可惜悔之晚矣。
慕容评拍手笑道:“精彩!真是精彩!原来这神机营里果然藏龙卧虎。”
他款款站起身,行至慕容垂身侧,拍了拍他的肩道:“垂将军,若非我逼你一遭,似这般人才,你是不是打算私藏起来,留着以后给自己用?”
慕容垂一时语塞。
“你老实交个底,这样的高手,营里还藏了多少?”慕容评又阴阳怪气道。
“呵呵,王叔多虑了。”大司马慕容恪接下他的话茬,朗声道:“圣上注重培养新人,神机营就是依此创建的,营里无论什么样的高手,都是大燕的人才,为大燕所用。”
慕容评见人下菜,点头赞同道:“大司马此言甚是。”转身看了眼面色苍白的独孤月,道:“你伤势不轻,快随我回去医治。”然后带着人遁了。
慕容恪等他们走远,挥手遣开侍立一旁的军士,沉吟片刻,转向慕容垂压低声音,道:“五弟,这件事你做得不妥。”
长桌距离神机营的队列很远,不大声发号示令,别人是听不见的。
慕容垂低首低声回道:“四哥教训得是。”
慕容恪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若真无二心,二哥终会释怀。”
慕容垂不服气道:“我哪有什么二心?”
“没有就好……”慕容恪的笑容很浅,像是笑了,又像是把嘴越抿越薄,“**越强的人未必能力越大,但能力越大的人往往**越强。以你的能力,就算有些想法,我也理解。”
他睁了睁眼,果然大得出奇,“人的想法是没法控制的,但行事作为却可以。我们为人臣子的,行事作为要对得起‘名正言顺’四个字。”
慕容垂微微颔首,紧锁眉头,忍不住吐苦水道:“四哥,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找过我多少麻烦,你是知道的。”
“但他是大燕的君主啊。”慕容恪恢复成眯起眼的样子,叹了声,“为了我们慕容家的大燕,不管什么时候,无论是我还是你,都该做到‘令大燕负我,我不负大燕’。”
慕容垂淡然苦笑道:“我懂。”
慕容恪话锋一转,问道:“令儿现在可好?”
慕容垂指了指站在虎贲队前面的慕容令,回道:“他很好,就在那儿。”
慕容恪看过去,点头道:“我知道有些事,他的确做得太过份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慕容垂心中一凛,心想,他不会连几年前慕容令被设计,侥幸死里逃生的那件事都一清二楚吧。
“他也叫‘凤凰’……”望见容楼依然挺立于场中,慕容恪淡淡道:“五弟,你是想不到令他改一下名字吗?”
慕容垂面有愧色:“他本名容楼,‘凤凰’只是绰号。”
他当然知道容楼的绰号犯了八皇子慕容冲的讳,只是燕王待他刻薄如此,国家大事便罢了,区区小事他才懒得替燕王费心。
“容楼。”慕容恪远远的边打量容楼边道:“我看中他了。你不介意的话,就给我吧。”
慕容垂沉默不语。
容楼是他慧眼识中,从战场上挑选出来,尽心尽力地栽培至今,眼见着快要到提拔启用的时候了,如果被慕容恪要了去,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作嫁衣裳?如何甘心?
慕容恪见他不答,心知是舍不得,于是悠悠然又道:“情况你不是没看到,他废了御前带刀护卫。这种时候你还要留他,是觉得有能力保得住他吗?”
慕容垂顿时警醒,长叹一声。
诚如大司马所言,燕王慕容俊虽然动不了他这个吴王,但要除掉一个小小的神机武士,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立刻,他不再犹豫,起身唤容楼上前拜见大司马。
容楼行至桌前,单膝跪拜。慕容恪绕过桌子,踱步到容楼面前,扬了扬手让他起来说话。容楼站起身,却发现仍然必须仰起头,才能对上大司马的那双眯着的眼睛。
真高!他就是打败了冉闵的人吗?容楼心想:可他看上去挺温和的,真有那么厉害吗?
慕容恪也在看他。这个戾气内敛的青年,就像一把敛在剑鞘中的利刃。他心中一动,双目不由微睁了一瞬。
大司马的那双眼睛,令容楼产生了一秒钟的错觉,眼睛被太阳灼到似的。
转眼,慕容恪又眯起眼睛笑起来,道:“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我很少收徒弟的,算你一个。”
容楼惊讶之余,心头一阵激荡,转头看向慕容垂,似是征求他的意见。
垂将军一家都待他甚好,他也盼有朝一日能报答他们的知育之恩,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慕容垂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同他的老爹是一样的,慕容令则如同他的兄长。
慕容垂冲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于是,容楼再次跪拜:“徒儿谢过师父。”
慕容恪笑着低头,伸手轻抚了一下面前的脑袋,再抬起头时,目中精芒四射,以精纯内力将声音送至场上每一处角落,“神机营是我大燕英才汇聚之地,你们所有人学成出师后,都将为我大燕效力,还望大家坚心忍性、磨砺以须,日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喏!”神机营全体成员意气风发,齐声应喝。
“容楼天赋过人,被我收为弟子。现在我把他带走,以后会亲自教导。从今往后,容楼就只是‘容楼’,‘凤凰’的这个绰号,不许再有人提起!”他声音温和,却以真力送出,在这空旷的校场中居然余音环绕,不停回荡。
“是!”声音响彻全场。
尽管不明缘由,但无条件的服从,是神机营的头条戒律,是以无人敢有异议。
容楼感觉匪夷所思,抬起头,大起胆子地小声问道:“恪师,这是为何?”
“一个大燕,怎能有两只凤凰?”慕容恪沉声道:“‘凤凰’是当今八皇子的小名,不可犯讳。对了,他也是我的徒弟,你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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