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背熊腰、鹰鼻环眼的小二,又举着一块硕大无比的托板吆喝着进来,将第二批菜色摆满矮桌。
慕容冲又要了三坛子九酝春酒。三坛子酒才送进来,还没放稳,他就干脆的先后把封泥全揭开了,立时满屋飘香,浓郁撩人:“刚才的一坛子酒怎么够,今日豪饮大碗,不醉不归!”
奚月明附和着:“不错,胡不归胡不归,不醉不归!”
“是哦,酒缸边搭张床吧。”丘默讥笑道:“醉得烂泥一样,怎么归?”
“有你呀!”贺兰峰一把搂上他的肩膀,大笑道:“负责送我们回家。”
“无耻!你们身大力不亏的,我哪扛得动?报给各家老爷子知道,打你们个熊样儿回家!”丘默推他一把,可惜力气不济,适得其反地又被他揉搓了几下脑袋。
口中是菜,盏里有酒时,丘墨的尖酸刻薄话也变得可爱起来。
容楼咂着鼻子,贪婪地深吸了一大口气,赞道:“好酒就是好酒,不光喝起来,闻起来也不一样!”
他之前喝到、闻到的全是廉价的行酒,还以为所有酒都差不多,今日才算有了比较。
奚月明擦了把胡渣上沾着的酒渍菜渣,说笑不笑的向慕容冲挑了挑下巴,道:“这酒啊,年头虽不够,度数绝对够!八殿下,你这是想灌醉谁啊?”
慕容冲的脸淬白,发如金,醉眼低垂,似笑非笑道:“你说呢?谁拼命喝,我就灌谁。”他的眼睑下、脸颊上零零落落尽染红与绯。
奚月明一眼望去,只觉纤纤玉,滟滟金,不施腮粉红玉莹,饶是他这样只爱慕女色的花花公子,见了这刻褪去平素威仪的慕容冲,也不由前一阵神思恍惚,后一阵心里发毛。
神思恍惚是被凤凰的美貌诱惑所致,心里发毛是被自己的反应瘆到了。
这还了得?
他赶紧自酌自饮,连喝了好几碗酒才缓过劲来。
丘默眨巴着眼睛问上酒的小二,道:“来来来,刚才你上第一坛酒时我交待的完成没有?这‘九酝春酒’的说道问来了吗?”
“问来了问来了。正月为春……春季酿酒,精稻细米……漉渣去滓,酒饭入液……三天一次,九次为尊,是为九酝春酒。”小二早有准备,雄赳赳、气昂昂地把老板娘让他背好的说辞,磕磕绊绊、完成任务般背了一遍。
“真是难为你这么努力。”丘墨从他用力过度的脸上,看到壮实有力的身上,冷讥热嘲道:“可惜倒了我的胃口。”
小二听不懂他的意思,莫名奇妙地‘嗯嗯’了两声,就被丘默撵下去了。
酒过三巡,不醉不行;菜过五味,食必方丈。到这时,酒量大的至少也醉了六七分,大家早去了顾忌,放浪形骸,怎么舒服怎么来。矮桌旁边,或躺或倚着五条汉子;矮桌上面,四仰八叉地睡着个奚月明,同满桌盏盘狼藉合为一体,相映成趣。
容楼喝得浑身燥热发痒,抓抓挠挠间将右边的衣袖褪了出来,从肩膀开始拽出整条右胳膊,皮肤洁净光滑,肌肉紧绷结实,充满了控制和力量。‘咕咚’一声,他躺到地上,微阖的丹凤眼不再凌厉了,被微微上扬的眼角、浓密过人的睫毛,掩映成明媚的无辜模样。两道洗去炭黑的眉微皱着,轻轻张开的嘴喘息着,看起来是真的醉了。
慕容冲手撑桌面,斜依到容楼身侧,醉眼如丝,从上而下、专心致志地看容楼。下面那人那闭眼微喘的模样,惹得他脸红心跳好不欢喜。容楼偶尔也会抬眼瞧他,有点儿仰望的意思,也有点儿互不相欠的倔强。每当被他这么瞧,慕容冲都会有种,把他抱进怀里狠狠揉搓一番的冲动。
“我要当大将军!”冷不丁的,伊方卓诈尸一样一骨碌爬起来,满嘴酒气,摇摇晃晃地嚷嚷道。他的声音像闷雷一样在包间里滚来滚去,引起一阵嫌吵的骂咧声。
奚月明笨手笨脚地从矮桌上坐起身,划拉下一大片碗盏,呯呯乓乓的落了地,稳了稳身形道:“什么‘要当’不要当的?你!明明已经是大将军啦!”说到最后,他伸出右臂,手指伊方卓时,一个不小心又翻跌回到矮桌上。
贺兰峰一把将他撸下桌,攀着矮桌直起身,歪歪扭扭地施礼道:“拜见伊大将军!”
伊方卓得意地大笑不止。
他平时极为寡言内敛,喝醉了倒是放开了。
丘默抱着脑袋坐起来,嘿嘿笑道:“喝到位了,当然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大胆点!大将军怎么够,大司马还差不多。”
伊方卓大笑不止道:“大司马好!……我要当大司马!”
贺兰峰东倒西歪地冲过去,一把摁住伊方卓道:“大司马不行,大司马是我偶像!”
“打打打!谁打赢谁当大司马。哈哈哈。”丘默瞧热闹瞧得不亦乐乎。
“跟我抢大司马?”伊方卓一脚将贺兰峰摞倒在地,气恨恨道:“打不过贺兰雪,还打不过你嘛?”
被贺兰峰一把子呼噜到地上的奚月明见了,笑歪了嘴,东倒西歪道:“神力王出息了,喝红了脸敢打大舅哥啦!”
丘墨哈哈道:“喝成这样,都不忘捧着你家贺兰雪,还是快些娶进门吧。”
容楼揉了揉火烧火燎的胃部,傻呼呼笑嘻嘻道:“贺兰雪很厉害吗?”
他是六人中平时喝酒的机会最少的,目前酒量也最差,人晕晕呼呼的。
慕容冲道:“怎么可能!?一来兵不厌诈,二来情关难过,打得过才怪。”
容楼不太明白地‘哦’了声,吧唧吧唧嘴,显是又馋酒了,左右望了望,一时没找见。慕容冲端起自己的酒盏,提起身边的酒坛,倒出来一碗递给他。容楼却不接,直接抢过他的酒坛,凑到嘴边灌了一气。
这时,贺兰峰爬起身,脚步踉跄冲到容楼身边,眯起眼,脸上装模作样,露出突兀而诡异的微笑,道:“你是怎么做成大司马的徒弟的?我也很想拜他为师。”
容楼酒劲上头,只冲他眨眼呆笑。
“以前,我以为他只收自家孩儿,也就算了,现在他既收了你,我又有希望了。快快!别藏私,分享经验来听听。”贺兰峰明明懊恼,脸上却仍旧保持着那样奇怪的笑容。
丘默瞧出端倪,冲他苦着脸道:“拜托,我知道你很崇拜大司马,但还是不要再模仿他的笑容,真的一点儿也不像,太让人受不了!看了想吐!”
“真的不像?”贺兰峰不甘心地收了笑。
“喂,贺兰,给你家老爷子留点儿面子吧,”奚月明撇着嘴道:“也有好些后生小子想拜贺兰大将军为师的。比如我。”
慕容冲笑道:“对哦,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这山望着那山高,你可千万要考虑清楚,别到时候一头脱担两头空。”
贺兰峰是他们中酒量最好的,这会儿酒劲差不多过了,人也清醒了,叹了声道:“我家老头子对大司马推崇备至。说他治军宽松,爱护下属,有时候简直是溺爱。大司马的部曲,看起来的确军纪涣散,**、赌博、打架这类糟心的事时有发生,但神奇的是,只要一上战场,立刻就能戮力一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伊方卓也道:“当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叫人不服不行啊。”
慕容冲当然点头,“恪叔治军的法子,实为先辈楷模,值得吾辈学习。”
五人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到底是喝惯烈酒的,到这时都醒得差不多了。
“嘿嘿,如此治军,不学也罢!”说话的是容楼。
奚月明手指容楼,嘲笑道:“完蛋了,这小子喝大了,要胡说八道、大放厥词了。”
另几人只当他耍酒疯,只有慕容冲一脸真诚地望向他,道:“何出此言?”
这会儿,容楼觉得热得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似的,一条胳膊已经不够散热了,恨不得把衣服全脱了,而且脑子里塞满了一堆话,痒得不行,想挠挠不到,必须说出来才得痛快。借着酒劲,他索性豁出去了,双臂拖过那张矮桌,一纵身跳了上去。
容楼环视一圈五人,迎上他们或轻视或敌意或迷惑的目光。他肚中有酒,自浑然不惧。
“大司马治军,是没有规则就是最大的规则。我绝不是怀疑他的军队的战斗力,更不是低估大司马。实际上,正因对他推崇备至,钦佩得无以复加,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慕容冲听言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那么真切。
“那是为什么?”
发问的是丘默,也等于代其他人同问。
“大司马如此治军,完全仰仗他个人独步天下的统御力,这种能力是同他本身紧密相关的,他的个人魅力不可替代,无法复制。换句话说,就是别人根本学不来。”
他这话切中肯綮,说得一针见血。
“我们学治军,得向吴王学,有规则才能复制,也才好学。”说罢,他感觉一吐为快了,长舒一口气。
热燥的酒劲过了,晕呼呼的感觉就上头了,容楼懒得挪地方,就在矮桌上,低头阖目地盘膝坐下了。
贺兰峰毫不掩饰眼中的钦佩赞许之色,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小子不只干架厉害,看法也可以啊。”
慕容冲听得,心下替容楼,也替自己得意,道:“恪叔怎会选错人?我怎会看错人?”
“这种人才寥寥无几,不拉进我们‘红袍会’怎么成?”贺兰峰提议道。
伊方卓点头。
慕容冲喜道:“我正有此意。”
一向谁都不服的丘默走近矮桌,“喂”了声,见坐在桌上,只瞧得见头顶的容楼没甚动静,便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戳了戳那颗黑色的脑袋,“你要加入吗?”
“呼……”一声鼾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丘默呆起一张脸,回头道:“他居然……坐着睡着了。”
“这真是‘人才’了。”奚月明也凑上来,拨弄了一下容楼的脑袋,嘻嘻笑道:“这种‘人才’,我也同意。”
“问题是,你们还没问过他想不想加入呀。”丘默歪着头,好奇地瞧着坐着也能睡得旁若无人的容楼。
“我替他做主了,他同意。”慕容冲毋庸置疑道。
瞧着一屋子混乱狼藉,酒足饭饱的奚月明边打着饱嗝,边道:“散了吧?”
“他怎么办?”贺兰峰问。
“有他师兄在,你操的什么心。”奚月明别有意味地瞟了眼慕容冲,又转向贺兰峰道:“你还是操心一下,要不要结个账吧。”
丘默哼哼道:“你可是拿俸禄的,不主动表示一下?”
“呵呵,我那点儿俸禄够你们吃上几口?”
慕容冲今日诸事称心,心情如意,大方地挥一挥手,道:“你们都先走吧,这一顿我请了。”
“你还得操心怎么把这家伙弄回去吧。”
慕容冲宠溺地瞧向桌上之人,道:“不急,让他睡,等睡醒就好了。”
几人求之不得,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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