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潆裹着皮毛斗篷坐在洞外,眼见月亮隐隐出现在天际,夜风吹来还是感觉冷飕飕的,有些熬不住了,心道鹿肉不知烤好了没有,便往洞口走去。几缕肉香飘了出来,刺激得她的肚子咕咕叫,她揉了揉肚子,加紧步伐走了进去。
里面,慕容冲被烟熏得满脸黑灰,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烤架上的鹿肉,容楼映着火光的侧脸显出无限温柔,目光定定地聚焦在慕容冲身上,好像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慕容潆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莫名失落、别扭,还有点儿狐疑的感觉:怎么有点怪?
但到底怪在哪里,她也想不透。她轻轻甩了一下头,想把这种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
那二人仍然没注意到她进来,慕容潆咳嗽两声,赌气娇嗔道:“肉香都出来了,怎么没人叫我一声?”
慕容冲抬眼冲她一笑,黑乎乎的脸上是两只格外明亮的蓝眼睛,神情懵懂天真道:“阿姐来的正是时候,马上就可以吃了。”
容楼也回过神来,冲她咧嘴笑了笑,夸张地皱了皱眉毛,挤了挤眼睛,暗示她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慕容冲拿刀割下一块肉下来,先递给容楼道:“吃吧。”
容楼接过,垂眼看着这块肉,以他的经验,果然是火候不行,想必外焦内生难以下咽,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发现慕容冲瞧过来的眼光里满是期待的神色,心中一阵无奈,暗道‘罢了罢了’,一把将肉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囫囵着吞下肚去。
见他的表情颇为复杂,慕容冲皱眉疑道:“不好吃吗?”
“没有哇,挺好的。”容楼硬着头皮答应着,旋即皱眉佯装痛苦状道:“我内急,出去一下。”说完疾步跑出洞去,一边跑还一边说:“你们别吃,记得等我回来啊!”
二人等了一会儿,心情郁闷的慕容潆道:“凤凰,给我一块先尝尝。饿得不行,不等他了。”
慕容冲又割了一小块递给慕容潆,却见她刚吃进嘴里,便忙不迭地吐了出来。
慕容潆虽已预感到这烤鹿肉的味道不会太理想,但还是没想到居然可以难吃成这样。她一边吐一边嚷嚷道:“呸呸呸,这是什么啊?腥臊恶臭,还不如吃生的!”她抱怨着跑到旁边找水袋漱口去了。
慕容冲不服气,再割下一小块亲自尝试,果然如她所言,可能还不如生吃来得爽快,好歹图个鲜嫩原味。他也吐掉鹿肉,望向洞口,心中不免又有点儿佩服又有点儿欢喜——那块石头竟然吃下去了。
等到容楼搜罗到一堆各色草叶,打包从外面带回来时已是午夜,饥饿困乏的慕容潆靠着火盆边的石壁已经睡着了。
慕容冲明知故问道:“出恭要花这么长时间吗?”
容楼撇了撇嘴道:“此事可长可短,老天爷都管不着。”说罢,他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直接撕下一片衣袍前摆,再分扯成两条,缠于两只手上,嘴里还喃喃地可惜道:“这下怕是补不了了。”转头冲慕容冲抬抬下巴:“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垫点儿干粮。”
慕容冲早饿过头了,肚里没什么感觉,只好奇地瞧他要干什么。
容楼跑到火盆边上寻找起来。
“找什么?”
挑上一块已经被火烤得滚烫的大石头,容楼道:“就找它。”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石头找石头,有趣有趣。”见容楼并不理睬他的笑话,慕容冲干脆跑过来道:“你拿这块石头做什么?”
“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呗,鹿肉好不好吃全靠它了。”
“哈哈哈,也对,那就全看你的啦。”慕容冲尴尬的笑道。
容楼把石头放入半生不熟的烤鹿腹中,又将带回来的草叶全塞进去,再用绳子捆扎好。
慕容冲道:“这么麻烦?”
容楼笑道:“这样才能里外一起烤熟烤透。草叶是可以去腥除骚的。”
然后,他解下双手缠着的布条,回头道:“把酒囊递给我。”
慕容冲照他说的做了。
容楼接过酒囊,拍掉囊塞,将袋中烈酒均匀地浇在烤鹿的身上,又往肚缝里多浇了一些。接下来,他坐在一边缓缓转动烤架,以便烤得更均匀些。
慕容冲顺势坐在他身边道:“哦,原来你会烤肉。”
“小时候和老爹经常在野外,跟着他学的。不过,这么大的家伙,还是第一次烤。”
慕容冲抿嘴笑道:“我的‘第一次’你已经尝过了,你的‘第一次’我当然也要尝尝。”
容楼嗤笑一声道:“一会儿烤好了,第一个塞住你的嘴。”
慕容冲轻轻将头靠在容楼的肩上,从头到脚都生出一种暖暖的舒适,道:“塞住我的嘴没用,我喜欢你在心里。你知道吗?”
容楼转头看向俯在自己肩上的那颗金色的脑袋,心里一阵慌乱。
他不是不知道,是知道了又能如何,是要把所有的喜欢都往简单、美好的方向去想吗?
骄傲可以令他不屑去想,但没法令他欺骗自己。
他轻轻推开慕容冲道:“去,洗洗脸,寿星公可不能这么脏。”
慕容冲噘了噘嘴,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容楼身侧。
不远处,火盆的另一边,侧躺着的慕容潆一动不动,瞪大着藏在石壁阴影下的双眼,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到半夜时分,容楼终于烤熟了那只鹿,向她走来时,她才受惊一般地用力闭上了眼睛。
“公主,饿坏了吧,可以起来吃了。”
容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觉得也许刚才看到的根本就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场暧昧的梦。
她坐起身,假装打了个哈欠道:“好啊。”
容楼烤的鹿肉非常香嫩,三人都饿了许久,自然放开肚量吃。
慕容冲夸赞道:“石头,你烤的和我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坑里,太好吃了。”
容楼笑道:“人饿了,自然觉得什么都好吃。”又割了一块肉递过去。可不等慕容冲伸手去接,慕容潆已抢先一步夺过:“是好吃,我再多吃一块。”
容楼忍不住笑道:“这只鹿,怕不得有两百斤,把我们三个人肚皮都吃爆了,也吃不了这许多肉。别说多吃一块了,多吃一百块也无妨。”
慕容冲笑道:“阿姐,还是你好,一睡醒就有的吃。”
慕容潆停下嘴,眼珠转了转,幽幽道:“没睡醒也许更好。”
容楼问:“为什么?”
慕容冲笑道:“女孩子嘛,吃得好不如睡得好。”
“要我说,如果有好吃的,不睡觉都行!”容楼大笑着,自然流露出一股豪气,又扯下一条鹿前腿递过去道:“来,吃个鹿手,精神抖擞。”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
畋猎大会结束的那天,慕容冲被封为中山王。容楼因为在各项竞技中的表现突出,被提拔为参军,编入大司马慕容恪的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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畋猎大会结束后没几日,大司马就通知两个徒弟,说要考问他们的课业。奇怪的是,他没让二人一起进去,而是叫容楼先在书房外守着,令慕容冲进去回话。
慕容恪示意进来的慕容冲关好房门后,于案桌后站起身,缓缓道:“扬汤止沸,莫若去薪。畋猎大会那件事,你做得很好。”
慕容冲心头‘咯噔’了一下,‘莫非恪叔知道我设计太子一事了?’,口中迟疑道:“恪叔……我……”
“不必急着回话,先听我说。”慕容恪淡淡道:“以心换心,将心比心。太子有些事做的不稳,你这么做不但无可厚非,而且算得上权宜之计中的上策。虽然我平日里教导你要以太子为尊,但也并非一味的盲从。”
“恪师曾说,为国臣者,当以身为具,以国为先。弟子谨记师命。”
“臣子之道,是要甘心为国之工具,以国之利益为优先。要守得住大是大非,也要有自己的目标和推进的手段。这天下是王的天下,也是民的天下,但更加是做事之人的天下。天下事,最终是臣子在做,说到底,臣子才是真正的做事之人。臣子没有忠诚,终是奸佞;只有忠诚,不能做事,不过弄臣罢了。”慕容恪轻轻叹息道:“唉,可惜这天下间无用之人甚众,而有用之人,大多只盯着自家所得利益,不甘心为国所用。
转而,他又忽道:“那么,帝王之道呢?”
慕容冲握紧着双拳,手心里全是紧张出的汗水。
‘若坚持不答倒显得我心里有鬼了,左不过被恪叔教训一顿,答便答了。’他心意已定,镇静自若道:“帝王之道在于一道二柄三守四方五蠹六反七术八奸十过。”
慕容恪只轻轻点头道了声‘好’,意图不明,不知是提点还是警告,但显然没有想和慕容冲就此话题深入讨论的意思。
慕容冲仍在心里怀疑着:‘到底是哪个环节泄露出去的?’考虑到当时只有慕容暐、自己和容楼在场……难道是容楼暗里通风报信给了大司马?转念他又否决地想:‘不会的,以他的秉性定不会这么做。’
“放心,你的计划从头到尾涉及的人可不少,不是容楼告诉我的。”慕容恪笑了一下,又道:“当然,如果是他,我就不能再留他于此,只能放到战场上了。”言下之意,若是容楼告诉他的,反而不能再予以信任。
慕容冲听他说到容楼时仿佛在说一枚棋子,心里微有不快,道:“我知道他不会的。”
“海枯终见底,经此一次,太子也该放下芥蒂了。至少他预备的行动已经取消了。”慕容恪神思不定道:“当然,未来怎样,尚无定论。不过,长存君子道,日久见人心。如果你还能守住现在的兄弟之情,相信太子也不会无动于衷。”
慕容冲暗道:世事无常,谁知道呢?面上,他只点头称是。
“当日你请准要容楼同行,说实话,我是有点惊讶的。后来我猜到你是想给自己的计划加一份保障,这也可以理解。”慕容恪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道:“但有个问题我必须问你。”
“弟子洗耳恭听。”
“太子的那一箭,如果没能射中老虎,你要怎么办?”慕容恪的眼睛微睁了睁。
慕容冲稍加思索道:“弟子当时不及多想。”
“是吗?”慕容恪目光如炬直盯着他。
慕容冲背后汗起,意识到这样搪塞不过去,只得道:“有容楼。”
慕容恪轻‘嗯’了声,转瞬目光更为炙热地注视他道:“那么,太子的那一箭,如果射向的是你,你要怎么办?!”
听此一言,慕容冲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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