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评耸肩笑道：“算了吧，你对我用不着假客气。”

她突兀地把头扎进他的颈窝内，嘴唇微动，吐气如兰，弄得他的脖子瘙痒难耐，挑战着他本就薄弱的自制力：“你怕不怕？”

他的身体猛的一僵，“怕什么？”

她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之色，可惜他的角度无法得见：“你的侄儿，当今的陛下呀。”

燕王慕容俊连只是夺了先帝专宠，从未有愧于他的亲弟弟慕容垂都能一直记恨到今天，若是得知自己的叔叔胆敢共享他的老婆，那后果怕是要把慕容评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了。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伸手掰正可足浑楟的肩，使她面对自己道：“我现在不像以前了，已别无所求，只求能偶尔看见你就满足了。”

“你就这么贪恋这张脸？”她冷笑道：“哼哼，也对，在你们男人眼里，女人的价值除了生儿育女，就是美貌悦目了。当然，美貌悦目的儿女也是重要的附带价值。”

“不！对你，不一样！因为你和其他女人完全不一样。”慕容评咬牙争辩道：“我承认，开始时是因为这张脸。但越往后越不是。你的**、痛苦、无奈和挣扎，甚至你心底压抑的争强好胜……这些连慕容俊都看不到的所有一切，只有我能看到！”

他摇头重申道：“不是这张脸！绝不是！是这张脸后面的真实的、和别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的你。这世上，即使能再有一张和你一样美的脸，也没有和你一样的女人了。”

可足浑楟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慕容评身体的某个部位上，漠然的面庞上流下两行清泪：“我有时候想，你要是能变个样儿，说不定就能呆在我身边了，那样日日相见似乎也不错。”

“哦，我能变个什么样儿？”

可足浑楟以衣袖拭去泪水，眼睛依旧盯住那个地方，掩口笑道：“变个太监，应该就不怕陛下疑心了吧。”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慕容评惊得汗毛倒竖：“都好多年过去了，莫非还为那件事记恨我？”

可足浑楟露出诡异的微笑道：“我不恨你。但很久以来，那件事老害我心惊胆颤，夜里尽做些被慕容俊烹煮后吃掉的梦。”她又嘻嘻笑道：“虽然梦做多了就习惯了，也就不怕了。”她说这番话时，流露出一种瘆人的，只有野兽才有的危险、疯狂的神情，与她的美丽绞缠在一起，别样摄人心魄。

“别这样。再这样下去，真不知你会不会疯掉。”慕容评又怕又怜，带着点儿祈求道：“有个问题，我一直埋在心底，想问又不敢问。”

“哼，你有什么不敢的？”皇后别过脸，留给他一个微微蹙眉的侧影：“你问吧。”

“暐儿，是我的……吗？”他的声调里带着明显的颤音。

“哈哈哈，做梦去吧！怎么可能？”皇后讥笑道：“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挨着地，你真是张一张嘴，脸都不要了。”她蔑视的笑声和强装的镇定，已经足够伪装出不容质疑的气势了。

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答案。

可叹的是，这世上再没人知道答案。

可悲的是，没有答案反而是最好的答案。

“可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慕容评锲而不舍道。

皇后转头，目光中是隐隐的警告，语气里是深深的鄙夷：“我劝你别胡思乱想，否则离死得惨不忍睹就不远了。”

慕容评这才一个激灵省悟过来，有嘴没舌道：“我，我……没有。”

她轻移莲步到茶桌边，淡定自如地提起茶壶，将空了的茶盏满上，“我叫你来，不是说这些没用的。来，喝口茶，压压惊。”

慕容评依言端起茶盏呷了口茶。

转瞬间，皇后已如换了一个人般，眼波荡漾生幽波道：“檎儿想嫁进吴王府，我正为这事儿烦恼。”

“圣上不纳妃，就自己找个王爷嫁。你这妹子也是个妙人。”慕容评闷笑一声道：“可是，吴王王妃子嗣繁盛，妃位稳如磐石，你妹子嫁过去只能为妾，未免明珠暗投，凤入鸡窝啊。”

“放心，我可足浑家的女儿，是不可能为妾的。”皇后泰然自若道。

“那你还不趁早叫她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皇后笑了：“就因为多了一个段洛吗？”

慕容评看得真切，她的嘴在笑，眼睛却没有。

他怔了怔道：“有了段洛那样品端行正、知书达理的正妻，谁还会再想换……”眼见皇后的笑容变得狰狞起来，慕容评立刻住了嘴。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怨毒侵蚀了皇后的脸庞：“你也心仪她吗？”

她是燕国的王后，站在燕国女性最高的位置上，本应享有最高的殊荣，可总有一个人，每当大家提起时，都将此人的品貌德性放在燕国女性的首位，叫她如何不恨？

慕容评素来知晓她与段洛不和，不过既然两个做丈夫的芥蒂极深，妇人间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饶是如此，他突然看见可足浑楟的神情，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道慕容俊夫妇别的不说，嫉妒心却出奇得合拍。有意思的是，慕容评不但不介意，反而想去呵护，因为他也尝过嫉妒的滋味。

“当然不会。那样的女人，我觉得活得太假了。”他摇头道。

对于自身无法理解或不愿理解的人或事，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假，而不是试图去理解。

慕容评继续道：“只不过，即使是纳妾，估计吴王也不会同意。嫁都嫁不成，哪里来得妻妾之分？”

“你说，若是陛下下旨赐婚会怎样？吴王还敢公然不允吗？”皇后悠悠道。

“你这架势，是非要把妹子嫁给吴王当正妃？”慕容评浓眉紧锁，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

“当然不是。”皇后眼里流光闪过，轻描淡写道：“整死他便不用嫁了。他死了，檎儿也就不用挂心了。”

慕容评默不作声，在厅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可足浑楟没打扰，只静静地等他。

过了半晌，慕容评忽然站定，疑惑望向皇后道：“假设你妹子得偿所愿，嫁给吴王为正妃了。你觉得会怎样？”

“你说呢？”皇后明知故问。

慕容评道：“圣上同吴王势同水火，绝不会因为他和你的家族联姻而有所缓解。”

“当然，我知道。”

慕容评更加不懂了：“那不等于推你妹子入火坑吗？”

“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己选的。这后宫不也是个大火坑吗？”皇后邪肆一笑道：“还是说，可足浑家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可以入火坑，其他的都要保护得好好的？”

“你到底是要吴王死，还是要把妹子嫁给他？”慕容评彻底糊涂了。

“他若死，无人从旁觊觎皇位，我和陛下都安心；他不死，我把妹子嫁过去，吴王府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莫不等于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但是，我的妹子自然地位尊荣，除了在我之下，不能再在别的女人之下，所以不能为妾。”

“你要拿她当细作使？”慕容评有些不忍道：“那你妹子岂非被吴王恨死？”

“恨又怎么样？”皇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我可以被别人恨，我的妹子也可以。”

“懂了，你容我想想看。”慕容评道：“必须两手准备。”

少时，他的面容沉重起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是有文章可做，但……”

“你尽管说。”

“最好的结果是，抓到吴王的把柄，坐实他犯下死罪，段妃等家属自然被牵连，你妹子就没有机会嫁给他了，你也就称心如意了。”

“想抓慕容垂的错处，恐怕很难。他行事向来谨慎，还有大司马保着，否则陛下不早把他治死了。”

“不错，他的错处的确不好抓，可他身边的人呢？”

“据我所知，大司马的手很长。”

“手再长，还能伸到内院里吗？。”

“你的意思是，从段洛下手？”她笑了笑道：“求之不得。”

段洛出事，段家也难责其咎，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慕容评也是想借此机会消弱段家在朝中的势力。

“当然，能牵连上吴王最好，若是牵连不上，也可除掉段洛。毕竟，有段妃在，你想让圣上赐婚给吴王换正妃，实在有悖常伦，陛下未必会应允。”

“用什么法子好？”

慕容评诡秘一笑道：“最好用的自然是‘以巫蛊邪术咒伤皇后’。”

巫蛊邪术就是以桐木制成人偶，在人偶身上写明被诅咒者的姓名、生辰八字等，然后对人偶施以邪术诅咒，再将其埋放到被诅咒者的住处或近旁。行术者相信，通过这样的步骤，能控制或摄取被诅咒者的灵魂，使其遭受各种各样预制的灾难。彼时胡属各国对此深信不疑，并因此术的危害性大，施法简单隐蔽，是以例律中皆明文规定只要施展此术即为死罪，更何况咒伤国母这样的重罪。此等罪名即使不能定罪，也是要收监问审，直到弄清楚真相才能完结的。

慕容评道：“当然，光是一个段妃，可能份量不够。我倒是有法子把吴王的心腹高弼也搅合进去，这样把握性会更大一些。”

可足浑楟若有所思了片刻，眼神变得狠辣起来：“你说，若是我的这张脸，真的毁在巫蛊邪术之下了，陛下是不是就会雷霆震怒，大司马是不是就无话可说，我们是不是就有百分百的把握了？做戏要做全套，我懂的。”

他知道她是说到做到。她这样的女人蛇蝎起来，不但对别人，对自己也一样。但是，这也正是她同其他女人毫不相似的地方之一。

慕容评心肝儿连颤几颤，忙劝道：“不可！不必！不要！千万别！为这种事不值得。”

皇后冷眼瞧他道：“刚才还说不贪恋这张脸。怎么？转脸就变卦了，又舍不得了？”

“唉，我是舍不得你伤害自己。你别乱来，我会处理好的，总之叫大司马也无话可说。”他接着道：“一个女人家家的，只要下了狱，哪可能抗得住刑讯？到时候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不愁此事不成的。”

“果然你们男人还是太小看女人了。”皇后可足浑楟的眼睛亮得出奇，嗟叹一声道：“换作是我，死也得扛住，因为我不是一条命，身后是整个家族。”

“我知道。”慕容评宽慰她道：“可惜闲静如娇花照水的段妃并不是你。”

“希望吧。”可足浑楟美目流盼看向慕容评道：“你说，若是陛下现在就站在这里会怎样？”

慕容评哈哈笑道：“他一定很生我们的气。”

“是啊，他一定气我们为何不早点想出这样的法子，帮他拔掉吴王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主意已定，二人四目相对，别是一番情投意合、沆瀣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