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楼发现展燕然时,这个好朋友正在河岸边同‘玉兔’的主人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着。容楼尴尬得鼻翼发僵,不由得摸了摸,同时扭过头去眼不见为礼,并隔着老远就故意咳嗽起来。展燕然听到动静,连忙放开怀中的贺兰雪,朝他这边看过来。
“贺兰姑娘也在这里?”容楼多此一问道。
贺兰雪脸不红心不跳,大大方方道:“莫非只准你找他喝酒,不准我找他聊天?”她话里有点儿嫌弃的意味,想是气恼容楼打扰了他二人相处。
容楼抓抓头,猛地一拍展燕然的肩:“你小子,结交了新朋友也不知会一声?”
向来最会耗子磨牙—没话找话的展燕然,居然变成锯了嘴子的葫芦,只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一句话也没回。
容楼冲贺兰雪抱拳道;“贺兰姑娘,我这边真有急事,你把他借我用用可好?”
他如此客气,倒叫贺兰雪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冲展燕然眨巴眨巴眼道:“小燕子,改天再约你哦。”说完直奔帐前找她的‘玉兔’去了。
‘小燕子!?’若非有要紧的事,容楼此刻怕要笑疯了。他强迫自己忽视掉这个娇昵的称呼。等人走远后,他刚要开口,展燕然已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是段妃的事吧?”
“你知道?那敢情好,省得我费口舌了。”
“你来准没好事。”展燕然愁眉苦脸地连声叹息:“是有什么想法了吧?走,去营帐里说。”
二人一起回到营帐内。
容楼赶了一路,口渴得很,不客气地自己拿碗倒了水,边喝边道:“我本来是想蒙面劫牢,把夫人给救出来,可惜垂将军不许。”
“我的娘哟!”展燕然差点吓出一身冷汗:“劫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好他不许你。”
容楼讥诮道:“亏我之前还算了你一份,想不到你胆小如鼠?”
“这和胆大胆小有关系吗?不动脑子胡乱行事!”展燕然接过水碗,趁机往他胸口不轻不重地锤了一拳:“我看劫牢你是没戏的,死罪倒是背定了。你也不想想,即使侥幸得成,怕也要逃得远远的,燕国的一切,你能放得下吗?”
“有什么放不下的,到哪儿不是卖命吃饭。除了一条性命,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容楼不躲不闪挺胸接了他这拳,纹丝不动:“而且,凡事顾虑越多,胆子越小,计划得越周详反而越没法做事。其实,只要认准目标去做,见机行事,反倒会柳暗花明。”
“话不是这么说的。”展燕然摇头道:“事关自己,必须得想清楚。你现在大小是个参军,又是大司马的爱徒、中山王的师弟,还和好些个世家子弟混了个脸熟,在燕国,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呀。这些,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说’肯定不行,‘做’就完了,”容楼平和笑道:只要做了,到时不想放下也得放下。想按自己心意做事,总得逼一逼自己。”
展燕然‘嘿’了声,道:“我跟你争这些狗屁有什么用。吴王不许你劫牢,那他有什么计划?”
“他想和夫人见一面。”
“真的只要见一面?”展燕然不敢相信。
“听他的意思,见过这面后就去找皇帝请罪,任其发落,以换取夫人和家人的安生。”容楼摇头道:“可现在别说吴王,除了狱卒外,任何人都见不到夫人。”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不停地瞟向展燕然,“所以我只能来找你商量了。”
展燕然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道:“臭小子,难怪你来找我。现在刑部大牢的安全护卫的确是由我这边负责。”然后,他点头赞许道:“看来,说你不动脑子真是我错了。”
“你真有法子?”容楼喜道:“我也是赌赌看你能不能帮上忙,并无十足把握的。”
展燕然道:“我若不帮,你要怎么办?”
“先花些功夫混进牢里,然后把那群守卫全打晕,再把吴王请进来。”
“真有你的。先说好了,你们可不能借机劫牢抢人!不然就害死我了。”
容楼理所当然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什么时候对朋友失信过。”
“那好,这件事通下不通上,口风要紧,还需要打点些直接管事的护卫狱卒,既讲人情又费银子。人情我可以来讲,银子得你们出。”
“没问题,偌大的吴王府不会缺银子的。”
展燕然笑道:“给我三天时间,三日后子时,你带人去刑部大牢那里等着。”
两人击掌为誓,就此说定。
事情有了着落,容楼稍感轻松,注意力便分散了,忽然发现展燕然的脖子上似有印记。他坏笑着指向自己的相同部位道:“你脖子上是什么?看起来不像受的伤啊。”
展燕然心头乱跳,赶忙拿手捂住:“不小心弄脏了。”。
“那位霸道小姐弄脏的?”容楼调侃他道,心里为好朋友高兴的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忧。
‘红袍会’的人都知道,贺兰雪是钦定给伊威将军的儿子伊方卓的。若是展燕然暗地里横插一杠子的事曝露了,不管他和贺兰雪能否成其好事,都会招来不小的麻烦。
“说真的,她不仅是世族出身、官家女眷,”容楼好意提醒:“而且还是有了主的。”
“我知道,她告诉我了。她不喜欢,她要自己作主。”展燕然低头一笑,如春风抚面: “我不是没有拒绝过。我说我只是个汉人小子,个头儿不比她高,官阶不过校尉,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可她说我能言善辩、最会甜言蜜语,就喜欢跟我在一起听我说话,永远也不觉得闷。总之,是她自己跑来招惹我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向来想得长远,就没打算一下你们的未来?”容楼关切道。
“我和她,想未来就没现在。”展燕然修眉紧皱,眼神躲藏,道:“有时候,我也想和你一样,管不了那许多,只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伊家和贺兰家都是朝中旺族,总之你要小心些。若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容楼言尽于此,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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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的刑部大牢,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段洛蹲坐于囚室的东墙下,身后靠着的那堵墙上有扇装着铁栏杆的、巴掌大的窗子,暗淡的日光从上面偷偷地窥进来,带来几缕假惺惺的光明。
一连几日,上庸王都如走个形式般每天过来一趟,不痛不痒地问上同样的几句话,无外乎‘为何要给皇后下蛊’、‘如何使用的巫蛊邪术’、‘到底受什么人指使’、‘还有哪些同党’等等,在得到了不知多少遍同样的“不知道”的答复后,他也没多啰嗦,直接拂袖而去。
入狱以来的日子,除了生活条件的落差极大,心理上也很是担惊受怕,不过段洛还是凭借着强大的信念,维系住了吴王王妃应有的沉着淡定。当然,若说她根本没受影响,不免无稽之谈。毕竟在燕国,她娘家——鲜卑段氏带金佩紫,家世显赫;她夫君——又是将军又是吴王,勇冠三军,国之重器;她自己——知书识理,德才兼备,堪为妇人表率。这样的女子本该备受尊敬、爱戴,何堪沦落如斯境地?遭此变故,又怎能心性不移,不觉惊惧、愤慨?
只是,段洛虽为女子,家境优越,却没有任何骄奢蛮横之习,又广读诗书,,为人的气节怕要比大多数男子都更为合着‘英雄生死路,却似壮游时’之气魄,所以,即使蒙冤入狱也终究是一派大家气度。正因如此,狱中牢头从没为难过她,平日相待甚为恭敬有礼。
但是今天,不知为何,她的心总是‘呯呯呯’跳得又急又重,一阵心悸难受,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一样。段洛连忙从腰间掏出一枚黑呼呼的小镜子,紧紧地贴于胸口上,稍顷便觉心平气定了。
这枚小镜子大约有妇人手掌大小,非铜非铁,不知什么材质,整体古拙厚重,似乎未经打磨,可镜面却异常明亮。这是她的家传宝贝‘水月镜’,历代以来只传给家族长女。
“水月心方寂,忘我亦忘渠。”段洛呢喃念道。她举起水月镜,借着窗口漏下的微光,想整理一下纷乱的头发。
这时,牢头打开门道:“上庸王到了,敢请夫人前往刑房。”他说这话时低着头,连眼皮都没敢抬,表情十分不忍。
段洛收好水月镜,拢了拢头发:“烦劳前面带路。”说完,起身跟着牢头向刑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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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没有窗户,密如铁桶的硕大屋子就是刑房,即使阳光明媚,这里也一片漆黑,所以四周每隔几步就立起一支半人高的铁烛台,里面点燃成人前臂粗细长短的巨型蜡烛,形成一片昏黄的光晕。透过那片黄光,段洛瞧见稳坐在审讯案后的,正是上庸王慕容评。
慕容评面无表情道:“段氏,你第一次来,不妨先熟悉一下,若是此次还不仔细招供,以后只怕就要常来走动了。”
段洛环顾四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黑乎乎的陈旧墙壁上印着斑斑驳驳的片片暗红,显是之前众多被用刑的囚犯留下的痕迹。再定睛细看,各种捆人、吊人的铁链;折磨人的铁棒、尖刺;已经烧红了的火炉、烙铁;还有很多她看也看不明白的刑具。饶是她算得女中豪杰、性情刚烈,见了这样的阵仗也吓得脸‘唰’的一片惨白。
慕容评见此反应,露出满意的神色,摆手让人搬来一张坐椅放置在自己的正前方,又抬手示意段洛坐下。待对方小心落坐后,他悠悠道:“我向来讨厌对女子用刑,尤其是吴王夫人你。目下,我只是想知道,你伙同高弼对皇后下巫蛊一事,是受谁人指使?”
段洛仍坚持道:“我根本未对皇后下蛊,何来指使之人?”
慕容评‘哼哼’两声道:“这个早有人证、物证,不容辩驳。”
段洛义愤道:“既然不容辩驳,直接叛我死罪便可,何劳上庸王三番五次前来。”
慕容评愣了愣,旋即微笑道:“我们好殆沾点儿亲戚,总还是希望劝你比高弼先招出来,这样我才好着手操作,减轻你的罪责。”
“减轻罪责?”段洛再也忍耐不住,‘呼’地站起身,怒目而视道:“巫蛊之罪,横竖都是一个‘死’字!何来轻重?你只不过是想牵扯上我家和我娘家,加害王爷及我段氏一族!你这样做,可曾有念及半分亲情?”
“你可不要怪错了人。此事与我何干?是陛下把这不落好的差事硬派给我的。”慕容评佯作叹了口气:“要是高弼比你先招供出来,到时你再想招,我怕是也没闲工夫听了。”
段洛轻蔑道:“高大人刚正不阿、忠肝义胆,岂会诬陷我家王爷?倒是一国之母,本该心胸宽阔,坤仪天下,却使出这等猥琐污秽的招数欲置我于死地,当真为国人所不耻。”
慕容评示意撤去座椅,不阴不阳道:“既然你不坐,那就站着吧,反正一会儿跳舞给我看时,也是不需要座位的。”
‘跳舞?’段洛心中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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