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燕国的玉玺找回来了,可代价是身为八皇子的中山王慕容冲身中奇毒,燕国的御医们束手无策,能做的仅仅是在毒性发作时给予一些镇定解痛的治疗。燕王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不但令宫中御医、朝中医官日夜待命,还派人把邺城中各个医馆的坐诊名医、手持串铃的四方游医都请进了中山王府。一时间,中山王府竟变成了燕国最大的大夫集散地。

大司马慕容恪亲自给慕容冲运功逼毒了几次无果后,雷霆震怒之下,劈头盖脸地训斥容楼,差点儿就地罢免了他的军职。面对师父兼主帅的责骂,容楼显得异常冷静,从头到尾不曾辩驳一句。事实上,容楼是有些许惊讶的,这还是他头一次从大司马慕容恪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绪。自从送慕容冲回来后,容楼就一直想着卜问寺的方丈见善那分明大有隐情的样子,他相信那个老和尚肯定有解毒的法子。于是,仅仅隔了两天时间,他又站在了卜问寺的山门外。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小沙弥:“施主请,方丈正在大殿里诵经。”

瞧他再见到自己居然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容楼不禁疑道:“小师傅是料到了我会再来吗?”

“是方丈,他说你还会来的。”小沙弥笑着把他让进来,道:“还有,你不要老是叫我小师傅,听起来怪怪的。我也有法号,贫僧见悟。”

“见悟……”容楼边想边道:“方丈的法号是‘见善’,你的是‘见悟’……难道方丈不是你的师父?”他知道和尚的法号是按辈份来的。

“他是我师兄。”

容楼抱歉道:“失礼失礼,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怪我误会了。”

“不用在意。我知道自己瞧上去挺小的,可事实上比施主要年长许多,贫僧已快要天命之年了。”虽然他言之凿凿,但在容楼眼里却是一副装得老气横秋的模样。

“原来见悟大师驻颜有术,佩服佩服。”容楼尴尬道。

“谈不上驻颜有术,可能是自小跟随师父习练‘七宝心经’的缘故。”

“七宝心经是什么奇功?”谈到武功,容楼立时来了兴致,好奇不已。

“‘七宝心经’乃是我师父自创的武功心法。”见悟满脸得色,怪笑道:“你知道前些日子投宿到我们寺里的昙无尘吗?他可是鸠摩罗座下的大弟子。”

容楼点头。

“我以‘七宝心经’同他交手,他居然能扛过了三十招才落败,着实叫我吃惊不小呢。后来听师兄说,他在西域也算得一等一的厉害角色了。”

容楼听得一阵心惊,暗道:这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他不由上上下下地端详起见悟来。若非对方主动言明,任谁也发现不了面前这十几岁模样的外表下,藏着的竟是一位近五十岁的绝世高手。

“在此投宿,自当遵循为客之道,昙无尘却因何与大师你交手?”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坏心!”见悟摆起一张好像和人赌气的脸,冷‘哼’了声,双手互捏,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我猜他是冲着镇寺的大鼎来的,想试探一下我们的实力,所以上来就出言挑衅。哈哈,真以为我寺中无人了吗?有我在,他们几个能讨到便宜才怪!?像他们那样的贼和尚,一双眼睛只会盯着别人家的东西,决计不是什么好鸟。也就是我师兄当家,才为着面子不愿跟这帮人撕破脸,还容他们好吃好喝地住下。要是换成我,早一顿棍棒打将出门了。”

“可能是见善大师以大局为重吧。”

“唉,什么大局大局的,不就是面子吗?‘要人说句好,一世苦到老’,我那师兄啊,这辈子,毁就毁在面子上喽!”

听他如此言语,容楼很难将他和一位快五十岁的高僧联系在一起,想来这也许正是“七宝心经”的奥义之一,练得久了不但能延缓外表的衰老,还能使人的心灵保持赤子般的真性情。

“你的武功这么厉害,你师父的肯定更厉害了。”容楼赞道:“不知尊师是哪位高僧。”

“我师父法号佛图澄。”见悟的语气里充满了崇拜之情。

“虽然我对佛门了解不多,但佛图澄大师的大名还是如雷贯耳的。真是久仰了。”

“其实,我师兄以前的武功也很厉害的,绝不在我之下。”说到这里,见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脑袋:“好吧,出家人不该打诳语。老实说,师兄比我要厉害多了。他极痴迷武学,不管是本门的,还是别派的,西域的,还是华夏的,只要有机会,都会去学上一学。师父说他资质奇高,学什么都特别快,二十出头时就已是师父座前武功最高的弟子了,‘七宝心经’练到了第八重。可惜啊……”

“可惜什么?”容楼讶道。

“可惜后来功力尽失,而且再也不能练武了。” 见悟黯然道,显是替见善大为遗憾。

容楼也是尚武之人,实在想像不出一个武痴失去武功会是怎样的痛苦,心下不免唏嘘。

“我的‘七宝心经’现在也只练到了第七重。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了。走,带你见方丈师兄去。”见悟加快脚步,头前领路。

容楼听得被吊起了胃口,一面跟着他向大殿的方向走,一面憋不住问道:“见善大师怎么会功力尽失的?”

见悟随口答道:“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师兄是为了救人,弄得性命垂危。那时我还侍奉在师父跟前,跟随师父一起赶来卜问寺救他,一路上可是把我们累惨了。后来,是师父出手才保全了师兄的性命,但师兄的武功至此就没有了。师父走之前把我留下来,要我帮师兄一起打理寺院。”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善大师不愧得道高僧。”容楼首肯心折道。同时,他想到见善曾经感慨同‘蚀心莲’虐缘未了,几番揣度之下,觉得此事八成也与‘蚀心莲’有些关系。

“是极,舍己救人强过一辈子吃斋。我师兄行的是大善业,成就舍无量心。”见悟口念佛号,转眼间脑袋里转了个弯,又懊恼着自打了几下嘴巴,自言自语道:“哎呀呀,师兄常唠叨我做和尚切忌交浅言深,我怎么跟他一个外人说了这么多……不好不好,师兄又该骂我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大殿前,见悟冲敞开的大门里喊了声“师兄,他真的来了。”转身脚底抹油——溜了,仿佛生怕多留一会儿就会被见善逮到他对外人多嘴多舌乱说话,要训斥他一样。

跪在佛像前诵经的见善转过身站起,面色淡然道:“施主,别来无恙。”

“在下容楼,再次叨扰是为我朋友所中的‘蚀心莲’之毒。”容楼恭敬行了一礼:“恳请大师赐教解毒之法。用毒伤我朋友的就是昙无尘。”

见善的眼光像蒙了一层雾,落在容楼的脸上,良久才道:“施主你回去吧,贫僧已是有心无力。”

“前日,大师曾问我‘可是觉得有点耳熟’,我不明白问的是什么意思。”容楼执拗地说道:“大师不把没说明白的话说明白前,我是绝不会离开的。”

见善指着自己道:“你看我多大年纪?”

容楼不知他这么问是何用意,疑道:“该有八十了吧?”

“贫僧今年刚满六十。”见善自嘲地笑了笑道。

见他如此早衰,容楼讶异不已。

“你见过我师弟了,以他活泼开朗、喜好结交的秉性,想来对你说了不少,估计你也知道‘七宝心经’的奥义了。”见善微微扬起苍老的脸庞,从眼睛下缘瞅向容楼道:“如果没有二十六年前的那场变故,今日的贫僧,瞧上去恐怕也不会比施主年长多少。”

“那场变故,就是大师为舍己救人而失去了武功吧。”容楼猜测道。

“贫僧的师弟还真是多嘴呢。”见善苦笑道:“若非师父得到消息,千里迢迢跑来相救,我早就一命归西,魂赴泉台了。结果是失了一身武功,而且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要忍受没办法缓解的心脏剧痛,从子时持续到寅时。”他说这话时,耷下的眼角不自然地跳了跳。由此可见,那避无可避的两个时辰是何等得难捱。

“吃得痛多了,老得就快了。”见善的脸抽搐了一下,抬了抬眼皮:“痛是‘苦受’。出家,为的就是替芸芸众生承受苦受,我却每每痛不堪忍,足见修为还是不够深。”

“痛不在身言忍耐,钱不出家说给予。大师嘴上说着痛不堪忍,可事实却是忍耐下了。”容楼心悦诚服道。

立刻,他目光灼灼注视着见善,又问道:“当年,大师舍身相救之人,可是也中了‘蚀心莲’之毒?”

见善微微侧头,轻笑一声道:“那位女眷贫僧并不认识,但说起来,施主的眉眼和她倒很有几分相似呢。”

容楼心里‘咯噔’一下,暗忖:莫非他问我听到‘蚀心莲’是否耳熟,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位女眷,因此怀疑她是我家长辈,我应该知道她曾经中过‘蚀心莲’之毒?一愣神,他又想,既然长得那么像,会不会真的是,或者会不会就是我阿娘?……刹时间,他思潮涌动,心绪难平。但想到慕容冲,他强按捺下情绪和疑惑,道:“大师那日欲言又止,我便明白了解毒之法必需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可能是性命。今日我来,自是已经想好了,若能救下他,我的这条命不要也罢。大师放心,你只要说出解毒的法子即可,这一次,不会再要大师舍己为人了。”

“施主误会了。”见善傲然道:“贫僧的意思是,贫僧武功已失,等于半个残废,再不复当年之勇。非是贫僧不愿意告诉你解毒的方法,而是纵有解毒的方法,也再没有一个和我一样能解这种奇毒的人了。”

容楼凤眼半弯,里面那黑色的琥珀闪烁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见善不由动容:“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施主,我的结果还不能令你重新考虑一下吗?你年纪尚轻,切勿因一时冲动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啊。”

“但他于我而言太重要了,我不能让他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容楼一意孤行道:“我不懂佛理,更谈不上慈济众生,所以不可能像大师一样,以自己性命为赌注去救一个陌生女子。大师真正是慈悲为怀,菩萨心肠。”

见善闻言忽然仰天大笑不止。

容楼只觉莫名其妙,问道:“大师,你怎么了?”

见善止住笑,低下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自惭而笑道:“我当时若知道结果若此,怕就不会答应解毒救人了。”他走近容楼,嘲讽而又无奈地道:“我是动了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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