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楼目不转睛地观察敌阵,在估量完对方的推进速度后,拎起缰绳,一摆马头来到慕容垂近前,表情严峻道:“将军,敌人变换了阵型,如果拖着置之不理,恐怕对我军不利!”
慕容垂眉头一挑,道:“你有什么对策?”
容楼的黑眸中神色犀利道:“晋军的主帅位于阵中间,这种分队独立作战的阵法中间的空隙很大,对主帅位置的保护作用削弱了不少。末将愿率陷死勇士百名,突骑速进,直捣黄龙,如能斩将夺旗,胜负决亦!”
闻听容楼此言,周围那些对当下局势苦恼不已却偏偏无计可施的将官们均有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是以话音刚落便有二将飞骑而出,前后发声道:“末将愿一同前往,陷阵夺帅!”
来的正是慕容令和庄千棠。
“冲阵夺旗可谓九死一生,你们都想清楚了吗?”慕容垂神情郑重道:“若不能得手,势必身陷敌阵,后方大军恐不及救援。”
心头一股豪气油然而生,慕容令朗声道:“为大燕征战沙场,蹈死无悔,何足挂齿!”
容楼、庄千棠等众将士也振臂呼应。
“好!”慕容垂目露赞许之色道:“本帅就拨给你们三人每人一百陷死精骑,分三路直攻敌军心腹。”
三只陷死队从燕军阵中飞骑而出。走左路的慕容令,白马银枪好似赵云再世;出右路的庄千棠,赤马长戟仿若吕布重生;突中路的容楼,黑盔黑甲,□□乌骓啸风,掌中钢枪吞吐,面上乌漆墨黑的凤凰面甲凄厉美艳中散发出森森阴气、腾腾杀机,尤其引人注目,望之则心胆俱碎。此时此刻的容楼看起来好像天杀星下凡一般,于晋军阵中破军杀将如入无人之境!
这一战,是容楼自修练凤凰石上的奇异内功取得大成以来,首次有了全力施展的机会。飞速奔驰中,他掌中那杆长达一丈九尺的定国枪舞动开来,将自己连人带马全笼罩在了枪风之下,以至于晋军射来的箭矢在鼓荡的劲气跟前根本难以近身。这支全钢打造的定国枪在容楼的手里已能百炼钢化绕指柔,绕指柔再冶百练钢。挥舞之间,直如一条吐芯毒蛇,弯曲、扭动、翻转、变化不歇,但刹那之后就又恢复成了原本坚不可摧的模样,伴随着敌人的鲜血脑浆、断手断脚强力反弹出去,再弹收回来。晋军素来自以为豪的,重达三十斤的“步人甲”在容楼的定国枪面前倒像成了纸糊的。凡是容楼所到之处,真好似卖肉的切豆腐、又如砍瓜切菜般手起枪突,黑的进红的出,一片腥风血雨,堕入修罗地狱。初时还有一些晋军兵将主动上前阻挡,等到了后来,只要他杀到面前,那些兵将就如同看见死神一般慌不迭地四散躲避,惟恐被他沾上一丁点儿。那种血花四溅、残肢横飞,人被挑在枪尖上,摧枯拉朽、碎金裂石的恐怖场面,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
战马的嘶鸣喘息声、士兵的咆哮怒吼声、伤者的呼号惨叫声、兵器的交击碰撞声,加上战鼓声、号角声,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撕扯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灵魂。容楼却置若罔闻,他的眼睛里只剩下鲜血和暴力,屠戮与毁灭。沙场已将他变成彻头彻尾的嗜血修罗,而他面前则是同样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的其他修罗们。容楼不清楚自己杀死杀伤了多少敌人,也无暇关心自己率领的陷死队损伤了多少兵马,甚至连疼痛都变得麻木起来,至于本身有没有受伤则完全没有自觉。
经历过这样的修罗场才会明白,人和禽兽的不同仅仅在于:人可以变成禽兽,甚至禽兽不如,但禽兽却不能变成人!而战争恰好证明了,有时候人是需要变成禽兽的。
猛然抬头,容楼发现,一双紫眼就在前方不远处瞪着他,紫色的火焰仿佛要从里面喷射而出。那双紫眼里充满了愤气填膺,充满了恨之入骨,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前面就是晋军主帅——桓温!
容楼的双目中闪出炽热的光芒,在桓温看来就好像那片凤凰面甲的双翅被突然点亮了似的。刹时间,本来已接近力竭的真气,突然间再度充满容楼的四肢百骸。
因为他看到了目标!
桓温横刀立马,目光如炬,早已拉弓搭箭,岩石般伫立在舞动的帅旗下,似乎之前就一直在等容楼杀将上来。那张强达两石半的“大黄”,在桓温的手中保持着拉满的状态。两石半,足足三百斤,不知多少猛将豪强被他的这张强弓射杀于箭下。他的这张弓比一百五十年前的名将黄忠所用的还要多出半石,足以令他引之为傲。
桓温右手的四指间紧紧夹着三只“金仆姑”箭,搭在开成满月的“大黄”之上。他左手的拇指上并没有配戴一般弓箭手必备的扳指,而是直接用食指搭住了三只“金仆姑”的箭簇。这就是桓温成名天下的箭法——“一弦三杀”。换成普通将士,想如此射箭,怕是还没有伤敌,就先擦伤自己的手指了。
桓温已经有很多年没能用到“一弦三杀”的绝技了。现下,他就要旧技重拾,一举歼灭掉面前这个杀伤了他无数子弟兵,连样貌都瞧不出的强劲敌手。
弓弦响动的声音清脆动听,却宛如催命的魔音,拨动着容楼的心神。
弓弦响处鬼神惊!
三枝“金仆姑”呼啸而出,听起来居然只有一记利箭破风之声。那尖锐、凄厉的箭声拖着长长的尾音,直奔容楼而来!
可怕的是只有声音。
容楼的瞳孔立刻收缩。
原来,这三枝以两石半的强弓射出的箭身上还贯注了桓温的全部真力,在这不到十丈的距离里,速度如风驰霆击,已完全超出了人类目力的极限。
没有人看得见!
容楼也看不见!
连箭的影子也看不见!
虽然看不见,但容楼的脑子里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那三枝箭。因为桓温精准地在同一时间射出,所以听声音只有一枝,但三枝的速度、力道却各不相同。在容楼的头脑中幻化出的这三枝箭,踏着死亡的节拍,沿着美得叫人窒息的弧线,由于射出的速度、角度不同,依照上、中、下三条不同的抛物线型的箭道先后射来,其间的神工鬼力、精妙绝伦之处,如果容楼不是被瞄准的对象,就要为之欢呼叫绝了。
这样的箭,也许已经达到了射术中的极致。
这样的箭,就算防得了第一枝,也防不了第二枝。就算防得了第二枝,也绝对防不了第三枝!这样的箭,只怕比三百支还要厉害!
好一个桓温!
好一个“一弦三杀”!
霎时间,容楼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他必须要化解“一弦三杀”。
可是,他能吗?
答案是——不能!
容楼近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可能同时避开这三枝箭。此种绝望之下,换成其他人,估计已经死心搭地,全身冰凉,不是选择调头逃跑,就是瞌目待毙了。但是,容楼不是其他人,他的心脏反而跳动得更猛烈,身体也越发热得发烫。
死不死,活不活的总要冷静下来,尽全力一挣。如果不能避开全部的三枝箭,至少也要避开其中两枝吧?如果非得挨上一枝,也该尽可能选择挨轻一点儿的那枝吧?
这样的选择,如果放在你面前,你会怎么选?
容楼选了第二箭。
‘若是从桓温的角度来分析这三枝箭的力量配给的话,大多数的敌人,应该会栽在第一枝箭下,所以他一定非常重视第一枝箭。而第三枝箭,是射杀敌手的最后一个机会,极可能也是全力以赴的一箭。第一枝箭解决不掉的敌人,自然是有些扎手的人物,多半会去防第二、第三枝箭,那么用杀伤力相对小一些的第二枝箭来消磨掉敌人最后的勇力,再以全力而出的第三枝箭来解决对手,听起来是很合理的想法。所以这三枝箭中,最弱的必然是第二枝。’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事后慕容冲分析给容楼听的。当时容楼想得是:第三枝箭一定是最厉害的,自然万万挨不得,而如果先挨第一枝,负伤太早,搞不好就不能再化解后面的两箭了。几害权衡取其轻,如果选择硬挨第二箭,想来还有一点儿机会。
容楼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选了第二枝箭。后来再回想起此一时刻,他自己都觉得过于神奇,就在那一呼一吸,利箭就要及体的一瞬间,自己居然还有时间可以思考并做出正确的判断。那样的一瞬间,虽然短暂到只一次心跳,却恍若历尽了全部人生一样漫长而沉重。
容楼平端起定国枪,运足内力,挺枪一抖,枪尖甩动。虽然高速飞行的‘金仆姑’目力难辩,但这一枪还是准确无误地挑中了飞射而来的第一枝箭。枪尖与箭簇相碰,竟火花迸射闪出一团红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响,可见箭上的力道有多强劲。
成功挑飞了第一枝箭的容楼立刻急速回抽长枪,无奈定国枪的回抽速度远远赶不上‘金仆姑’的飞行速度,第二枝金仆姑已然乘隙而至。明知不可能躲得开,他还是在马上尽力侧身避让,同时猛吸一口气,运足十二成功力,护体真气奔腾激荡,身上的乌金锁链甲和里面垫着的软皮内衬霎时间像皮球一样鼓了起来。此时际的容楼威风凛凛、气吞万里,勇猛威武如金刚力士,那两只从凤凰面甲的双翼中显露出来的眼睛神光闪耀、如炬如星,令人无法直视。
“铮”的一声,金仆姑的箭簇崩断了容楼链锁甲上的钢环。就这一箭的力道看来,就算硬度、强度高出一倍的重甲也无法阻挡。值得庆幸的是,容楼全力施展的护体真气,借助了鼓起来的链锁甲和软皮内衬的层层阻挡,大大地削减了这一箭的力道。桓温以“一弦三杀”射出的第二枝‘金仆姑’箭紧接着穿透了鼓起成球状的软皮内衬,紧紧钉在了容楼的左肋上,容楼忍不住闷哼了声,好在伤势不重,不会很影响战力。此时,回抽到位的定国枪在容楼强大的内力催动下,发出“嗡——”的一声,枪身陡然弯成了一个大弧形,再度弹直时丝毫不差地弹在了如期而至的第三枝‘金仆姑’的侧面。第三枝‘金仆姑’顿时改变方向,从容楼的身侧斜飞了出去。
桓温从不虚发的“一弦三杀”虽也命中了一箭,但终究还是失手了!
左肋中箭,没有性命之忧,但痛彻心肺,容楼探手握住露出体外的箭杆,“嘿”了一声,将箭矢一把拔出,随手扔落在地,跟着迅即地连点了伤口旁边的几处穴道,暂时封住四周经脉以便止血。
近前瞥见容楼直接拔箭的晋军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再面对这如同黑无常般的敌军将领时不禁更添几分畏惧之色。
上过战场的都知道箭簇带有倒钩,是不能直接拔的,只能用小刀剜出来,否则难免扯下伤口周围的大块皮肉,不但疼得要死要活,短时间内失去战斗力,而且还会加重伤势。而容楼居然看也不看,一把拔了出来,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这就使得看见他此举的晋军们,立刻因为目睹了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眼前发生,而产生不可思议的感觉,随即生出对手是无法战胜的恐惧感。
其实,容楼的软皮内衬里还贴身套了双层的丝绸内衣,一旦中箭,箭簇便会被丝绸包裹住一起陷入肉里,只要射入伤口不是很深,就可以把箭簇直接顺着包裹在外的丝绸一起拔出来,而不会撕扯下伤口周边的皮肉。这也是容楼在无数次负伤流血后总结出的独门诀窍,不料竟动摇了敌人的信心和斗志。
目睹面前这员黑煞神一样的将领神勇过人、猛悍无匹,桓温心里一阵悸痛,不禁感叹岁月无情。他一直不想承认,但毕竟还是老了。要知道,如果换到二十年前,就算这个敌手中的是‘一弦三杀’中最弱的第二枝箭,也定是立毙箭下无疑。可现在只能是年华已逝,青春已远,往日雄风不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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